恐惧无爱:中国另类孩子教育报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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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娜娜,你想爸爸妈妈吗?”
“不,我要奶奶……”
小娜娜泪眼汪汪地看着我,那样子真叫人心碎。
广州和深圳是近十年间外地人口进入最多的南方城市,那儿的车站码头上的黑人也就最多。所谓黑人是指既没有常住证,也没有身份证,更没有固定的居住处,他们以车站为家。有的据说已经在那儿有了第二代。武警某支队的政委是我的一位老战友,他从20世纪80年代在车站当执勤中队长到现在当管辖车站一带的内勤工作的全支队一号首长的13年里,收容和遗送无户籍的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就已经超过3000余名,这3000余名少年儿童中的故事可以写成一个长篇——老战友在几年前就期望我有时间写一写这方面的事。这回为了调査亲情方面的材料,我想应该对他的期望作一回应了。而令我吃惊的是从他口中我了解到的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凄凉境遇让人有太多忧伤和愤懑。
故事之:有个男孩是从江西去的,一口南昌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到了广州。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暑假前夕,学校又要进行期末考试,这孩子准备逃学,因为父亲在前几天已经告诉他:语文算术再不考到90分以上成绩,就去死。孩子害怕了,知道考试没几天了,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所以他作出了一个不死的决定:逃跑。那天他把所有课本连同书包一起烧了个精光,他已经恨透了这些东西,使他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这五年里饱受了父亲的拳头和母亲的责骂。他偷偷地拿了抽屉里两百块钱和一身衣服,便乘人不备之际,混上了从南昌开往广州的火车。上车后他藏在餐车的一个垃圾管内,因此一觉醒来就发现车上的人都在往外走,他也跟着出了车站。车站好大呀!人又多,他便不知往哪儿跑了,于是便在车站广场的一处台阶下,坐下,坐着坐着他便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有人在嘲笑他,原来他被一个老板弄到了一间离车站不远的大房子里。
“小孩,你是哪儿来的?是偷跑出来的吧?要不说我就送你回去!快告诉我,告诉我就给你好吃的,怎么样?”那老板手里拿着一只脏兮兮的鸡腿在他面前晃动着。两天没有进食的小孩咽着口水,可就是不敢向眼前的这个生人开口。
“不说?哈哈哈,不说也没关系,到我这儿的娃儿开始都像你这样胆小,可过不了几天胆子大得连杀人都不怕。”老板露着一口黄牙,一边啃着那只鸡腿,一边这么说着。
“我……我有钱,不住你这儿……”小孩怯生生地将手插进口袋,起身想要走。
“走?想走就走?”那老板眼睛一瞪,过去一把从孩子的口袋里掏出钞票,“好嘛,两百块!就算付了我这个二星级饭店一天账单吧!”说完就把孩子的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伯伯,你把钱还给我,还我……我还要回家呢!”孩子害怕地哭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想回家?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吗?乘哪趟车吗?对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回不去了,你一出我这个门就会被警察抓起来关进黑乎乎的监狱里,让你跟毒蛇住在一起,而且永远别想出来!”
孩子哪经得住陌生人这般吓琥?就这么着这孩子便落到了这个广州车站第一偷手里。一个月后,逃学小孩便成了车站一名小偷,并且一直被牢牢地控制着。半年以后,这个南昌来的逃学孩子已经成了活跃在车站的一名手艺不俗的惯偷了。当他的师父被警察逮住后,他竟然凭着腿快而一度消失在公安干警的视线之外。原来的家没了,偷性也使这孩子早已忘了南昌的老家。过早的成熟使他心目中树起了一个目标:要继承老爸他的师父业绩,争当车站神偷。还真有他的,公安和武警在车站屡屡组织抓捕行动,他却像一只狡猾的小地鼠,转眼就找不到了。原来他在车站广场旁边的一个下水道建立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平时他吃住都在那儿,谁也没有把那又脏又小的下水道放在眼里,而那狭窄的下水道正好能容下他这么个瘦小的身体。
他因此在公安干警那儿也挂上了小地老鼠的荣誉称号。要不是那个夏天公安干警们逮他的时候正好下着大雨,他的家被大水灌得满满的不能进去藏身的话,他这小地老鼠可能至今仍在广州车站作着孽……
小妮与小宝本来并不认识,他们认识是因为小妮那天饿昏在候车室时,小宝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小妮醒来。把她背到他的住处——车站大广告牌后面的一只脱盖的旧油箱内。
小宝问小妮:“从哪儿来?家里还有人吗?”
小妮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从小就不知道爸妈是谁,她说自己是从一个姨那儿逃出来的,因为姨逼她每天做很多很多的活,她干不了,就逃了出来。”
“我有个妹妹,她长得像你,可是她生病死了,后妈不让我爸给她看病,所以我恨那女人,也恨我爸,我听大人们说到南方可以打竺工,就跑了出来。可到这儿,人家嫌我太小,所以我就在车站卖花。生意不错,够吃的。也有不够时,我就到车站转转,总能碰到有人扔的面包和矿泉水什么的,你喜欢喝矿泉水还是可口可乐?我这儿什么饮料都有……”他像个英雄似的拿出一大堆各种包装的饮料瓶放到小妮面前。
这对流浪儿就这样成了胜似兄妹的车站卖花小情侣,每天出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以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度过了整整五个春秋。
我们支队那年抓获他们时,这对孩子怎么也不愿分开,那男孩子据说在少年管教所多次逃跑,想看一眼在另一个女少管所接受教养的小妮姑娘。有一次这个男孩子还想逃跑,结果在黑夜里跳墙,不慎……
死了?
听老战友这么说,我的心头感到堵得慌。问:“那女孩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敢告诉她,怕她受不了……”
我感到无比难过,不仅为这两个可怜的小情侣,而且更为他们的父母——因为是他们的无情无义,使他们的孩子遭受了这么大的不幸。
这样的父母丧尽天良,应该受到谴责。
狗娃没有名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是特别喜欢狗。广州城里有钱人多,养狗的人也多,但爱犬者却总容易丢失一只只价值连城的宠物,那些失去主人的爱犬一旦消失在大街小巷后,就不再被人所宠爱。常常被过路之人痛打。也许有种惺惺惜惺惺的缘故吧,狗娃一见到那些无家可归的狗友,就总是尽力地保护和收养起来。有一回爱犬的主人找到了心爱的宠物,还给了狗娃两百元钱。打那回起,狗娃对所有在街上和夜间不知归宿的狗友都像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好好相待。有道是狗是最通人性的,有一回狗娃病倒了,三天没有吃什么东西,结果等他再次从晕晕乎乎中醒来时,发现身边一堆面包残果,再转头一看,两只跟随他几个月的狗友正趴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他……
狗娃哭了,抱住它们哭了好久好久,一边哭一边说:“我爸妈连狗都不如,他们连狗都不如!”
“正是他这又哭又骂的声音,才让我们的战士发现了他。”我的战友说。
去年我在四川采访,有个码头的老船工告诉我,他曾经收留过四个没有家的孩子,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其中有一个孩子13岁了,但从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在他的记忆中父母只是个谜,因为在他出生后三个月时母亲就扔下他到浙江去找她那个当地质工程师的夫君。孩子懂事后听人说,他妈本来是镇上很出名的一枝花,长得特别漂亮,追的男人很多,但她就是不愿意嫁给当地那些没有出息的男人们。后来有一年镇上来了一批说是找油气的地质队员。那些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再说地质队员们至少是大专生和大学生,有文化,吹拉弹唱什么都行,说干活吧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男人在当地是找不到的。一枝花就这么着被地质队中一个浙江男人吸引住了,他们好得让当地男人和地质队上的男人们都妒忌。
两个月后,地质队到了另一个地方,又过了几个月,人们发现一枝花的肚子大了起来,这可是又一个不是新闻的新闻。一枝花赶紧写信给在另一个地方找油气的男人,可那男人一直没有回信,把一枝花急坏了,不得不拖着大肚子远行几百里找到那个地质工程师,还算好,人家没有不认她。一枝花回来的时候,欢天喜地地捧着那张结婚证,逢人便说她现在结婚了,以证明肚子里的孩子是合法的。后来孩子生了下来,奇怪的是她跑到浙江与那个地质工程师成家去竟然没有把孩子一起带上,而且一去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有人说一枝花跟那浙江男人达成协议:人可以过来,但不能带孩子,因为那男人同另一个女人已经结婚,并且已经生下一男孩,他离婚后跟一枝花结婚就不能再要孩子了。令一枝花伤心的是那男人居然对她说:我在你们那儿才几天,我能相信那孩子一定是我的吗?不过呢,比起我原来的老婆,我还是愿意要你。一枝花就是这样才拿到了结婚证书,也就是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孩子……
孩子孤单单地留在了小镇上,成了一只孤鸟,是那些好心的大婶大妈用自己的奶汁喂养了他。后来是老船工收留了他,这老船工对我说,在这孩子心目中,爸爸和妈妈就像上帝一样,尤其是看到其他家的孩子有爹有妈、亲亲热热的情景,这孩子就会对路过的成人男女叫爹妈。时间长了,大人们开始逗他,说你叫我一声爸或者叫我一声妈,我就给你什么什么的,这孩子就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爹和妈,从四岁一直这样叫到十岁,大了后他就再也不叫了,而且一改过去对爹妈的崇拜与渴望,相反一有人对他提起爹妈什么的,他就发怒。有一次又有人逗他说你叫我一声爸,我就给你五块钱买可乐喝。孩子生气了,看准逗他的人身边带的不足五岁的一个小孩,噜地冲过去抱住那孩子就往河里跳,当时把船上的人都吓坏了,逗他的那个男人赶紧跳下去救自己的孩子。而那男孩子从河里上岸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船工身边和他出生的小镇,老船工唉声叹气地说孩子肯定是去浙江找他的爹和妈去了。
可他上哪儿去找呀?说不定他妈现在都没找到自己的男人呢!真是作孽,大人们作的孽啊!老船工的长叹回荡在川南的绿水江畔,化作了一个渐渐淡忘的记忆波痕。
第三章 弟是宝宝,我是黑奴?
从上帝造就男人与女人开始,人类就懂得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男人,也不可能没有女人。男人是力量和雄健的象征,女人是美丽和温柔的化身。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从中国社会主义制度诞生那天起,男女平等成为这个伟大国家的一种民族道德的基本水准并为世人所敬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以低廉的价值观将美丽和温柔的化身视为发财和光耀祖宗的绊脚石。他们不该把重男轻女的罪恶枷锁施于亲生骨肉身上……
中国的人口控制政策从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而且抓得特别严,尤其是在城市,一个已婚家庭生一个孩子已经被绝大多数人习惯地接受了。但这几年农村和乡镇的计划生育问题却出现了严重失控,多子多福、重男轻女现象极为普遍,由此引发的一件件淡漠亲情的亊件和现象令人发指、触目惊心。
这样的事在沿海城市和经济比较发达的东部地区随处可见:广东、福建、江苏、浙江等地的广大城乡有大批来自中西部地区的打工妹,她们中间有近三分之一的人都不同程度是由于受到家庭的歧视而被逼走出家门,到千里迢迢的外地打工受难。2000年曾经在浙江査出过几十位年龄不足16岁的女孩在私企打工,这些孩子都是来自贫困的广西。这只是査处的一起童工事件。其实你到沿海经济发达的地方走一走,尤其是在纺织业和加工业为主的江浙一带的私营企业里看一看,就会发现那儿不少的打工妹是童工,她们中的多数都是因为不被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当做亲生孩子对待的苦命女。
于甜甜,她的名字很好听,可她的命运却是那么的苦。
于甜甜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是属于计划之内出生的孩子,但在父母亲眼里她是全家三个孩子中惟一多余的人。第一个姐姐不能没有,一是好为家里干活,二是弟弟得有人带。所以身为老二的她成了绝对的多余。小时候的事她只记得两件:一次是她把母亲留给弟弟吃的一只苹果吃了,爸爸将她的头上打出了一个像苹果一样大的血包,从此她再也不敢轻易动一下弟弟的东西。弟弟受了父母的影响也不把她当人看待,有一次竟然指着他拉出来的屎让她吃,她为此重重地扇了弟弟一巴掌。父亲看到了,不由分说过来就把她扇倒在地,并指着弟弟的屎说:你弟弟的屎巴巴也比你的人值钱!吃一口能怎么着?让弟弟高兴就是你的福气!吃,吃给你弟弟看——她就在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哧哧哧笑个不停的弟弟面前把脸貼在了弟弟的屎巴巴上……这一切于甜甜一辈子都忘不了。
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村上的同龄孩子都往学校走,于甜甜多么羡慕,可等到比她小三岁的弟弟背起书包时她还没有求得父母的同意进学校,如果不是后来村里迫于乡里检查评比教育工作先进单位,她也许永远进不了学堂。上学了,早上她要背着弟弟蹚水过河,下课了,她又要帮着弟弟抄作业。考试时还要偷偷地为弟弟作弊。每一次考试她都心惊肉跳,倒并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笨弟弟什么都依靠她。老师不是笨蛋,几次抓住后,又几次将她放了,因为老师知道如果揭发出来,可怜的于甜甜回家一定会慘遭父亲的毒打。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于甜甜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笨弟弟每次考试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