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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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立赶紧回答:“她叫荆梦竹,我们是一个知青点的,也是宣传队的。”
鲁阿姨热情地拉住了荆梦竹的双手说:“姑娘,以后到县城来,可一定得到阿姨家来吃饭。”
盛立忙对荆梦竹说:“就是。你尽管来找鲁阿姨,都不是外人。”
荆梦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以腼腆的笑做了回应。几个人一齐谢过,出了鲁阿姨家吴钦峰就说肚子饿了。四个人一商量,决定到街上的饭铺吃饭,不管咋样得吃点肉。
刚走到十字街口,就见过路的一群人停在路边笑。他们走近一看,见是两个农民在赶一头驴。一个往前拉,一个用树棍在驴屁股后头抽。眼看路口都堵住了,急得那两个农民骂着:“日你妈!走不走?日你妈!走不走?”可那头犟驴就象是钉在了地上一般,就是不动。
盛立笑着对那两个老乡说:“老乡,别打人家啦!两个人欺侮人家一个驴呀!”那两个农民见是城里的学生,咧嘴笑了起来。街边的人都笑了。
他们进了一家饭铺,四个人在一张方桌边坐下。要了两斤大米饭和一大碗连汤肉片。吃饭这会儿,荆梦竹才知道,盛立的那个鲁阿姨是那个国营旅社里的主任,她男人是县革委的主任。他们的女儿在玉阳市医院工作,经常到盛立家去,两家很熟。
转眼的工夫,四个人便风扫残云,桌上剩下了几只空碗。四个人又要了开水喝。这会儿,又进来了好几拨知青,也有他们宣传队的。大家想的一样:好容易进了趟县城,总多少得吃上点荤腥解解谗。
当天晚上的演出,大家都很卖力,下面是一阵阵的掌声。演出一结束,他们就连夜赶回了公社。
回到公社休息了一天后,队长尹义德就传达了公社的任务:元旦节的晚上要对驻地解放军慰问演出。
八哥儿山这一带驻着不少的部队,都在山里头挖山洞,搞备战。经常能隐隐听到隆隆的开山炮声。
回到公社荆梦竹就听说演李铁梅的吴小敏这次被县剧团看中了,她很快就要到县剧团工作了。这给了冬青公社全体知青一个信号:开始招工了。
荆梦竹心里也很羡慕。可就在她和吴小敏一块化妆的时候,吴小敏跟她说:“我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人家叫我去,我就答应了。哎——我可不能跟你比,只能在这个小县城唱戏了。”
吴小敏的这番话把荆梦竹搞糊涂了,就问:“吴小敏,我不明白你说的是啥意思?”
吴小敏说:“盛立和你回绝了人家县剧团,将来还不是要到大地方工作?”
荆梦竹听了就更是糊涂,盛立又背着自己干啥事了?她没有对吴小敏再说啥。
后来她问盛立:“你跟人家县剧团说啥了?”
盛立却反问她:“你还真的愿意在秋杨县城剧团里呜哇一辈子?”
县剧团确实是太小了,整个剧院只能坐三百来人。后头一个小院儿,几间小屋即是演员的宿舍,又是演员化妆室。不过,盛立也得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呀。再说,不去就不去,啥叫“呜哇”一辈子。不过事以至此,她又能说啥。
元旦晚上慰问驻军部队的时候,天刚黑,部队就整整齐地坐在了公社大院门口的空场上。那个土台子成了舞台,台前放了麦克风,四周扯起了大灯泡。附近的老百姓也扶老携幼地围了一圈。
荆梦竹演完《智斗》一下场,就披着棉衣坐在后台给大伙儿看衣服。野地里的冷风飕飕的直往她的脖子里灌。她见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解放军,手里还掂着暖水瓶。走到了她面前,那个高个子四个兜的干部给她倒了一茶缸滚烫的开水递了过来,笑着说:“辛苦了,演员同志。请喝点开水。”
他的普通话里南方口音很浓重,看样子有三十多岁。那个矮个子战士笑着对荆梦竹说:“这是我们经排长。”
荆梦竹一听这个排长和自己一个姓,顿感亲切,捧起开水喝了起来。那个经排长便跟荆梦竹聊了起来:“你唱的阿庆嫂真好,琴也弹的好!好!”
荆梦竹说:“哪呀,一点也不好。声音太小了。”
矮个子战士说:“听得见,听得见。”
这时候,台上的节目演完了,荆梦竹就把手里的茶缸还给了他们。他们又向台上下来的演员走去。
慰问演出后的第三天,队长尹义德就宣布了宣传队散解。
两个多月的宣传队生活,让知青们都有些依依不舍。毛跃进表情黯淡地来跟荆梦竹告别。荆梦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朝四圈看了看,却没见吴钦峰。就问毛跃进:“吴钦峰呢?”
毛跃进犹豫了一下,问她:“你真不知道?”
荆梦竹奇怪地问:“知道啥?”
毛跃进说:“你真的是不知道喽!吴欽峰他昨天就自己走了啦。”接着他又低声对荆梦竹说:“都是因为你。你们一个知青点上那位拉京胡的,昨天去找吴钦峰,叫他不要对你痴心妄想。气得吴钦峰昨天就扛起东西就回他知青点去了。”
荆梦竹顿时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人一样,脸红得发烫,对吴钦峰充满了欠意。沉默了一会儿,她对毛跃进说:“我真的啥都不知道。”怒火在心头里升起。她告别了毛跃进后,回到女宿舍,背起自己的行李就出了旧粮库的大门。她先到隔壁卫生院跟郝大夫道了别,又进了公社大院,在公社广播室的小院儿里跟荣桂花打了个招呼。荣桂花见她急着回刘庄,就给她挎包里塞了两个凉馍和一块咸菜,一直把她送到大路口,看着她往前走去。
此时,盛立还在旧粮仓男宿舍里跟几个人告别,相互邀请到自己的知青点上去玩儿。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就想去喊荆梦竹一块回刘庄。他以为荆梦竹一定在等着他。可到女宿舍里一看,不见荆梦竹,她的行李也不见了。一问,屋里的姑娘说荆梦竹早就背着行李走了。他这才慌着背上行李,先到郝大夫那,一问,荆梦竹来打过招呼走了。他又想:“她一定在荣桂花那。”
到公社广播室的小院找到了荣桂花,她埋怨说:“人家都走多远了。快去撵吧!”说着要给他弄点干粮,他说不了,回转身就出了公社的大门。
这个小伙子满脑子装的都是荆梦竹。只不过人家姑娘一本正经的,他也不敢象小时候恁冒失。他可是希望公社宣传队快解散!看宣传队那几个男知青,离了荆梦竹就象没话题了。尤其是和荆梦竹一起演戏的那个矮子吴钦峰,也不知道他有啥招?荆梦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他呢,还真把荆梦竹当成他的啥人,在宣传队里不许别人说她半句不尊重的话,把她护得严严的。要不是昨天训他几句,弄不好他真的会追到刘庄来。哼!谁也别想!只有我才能真正保护荆梦竹!我为她愿意到离公社最远的知青点去,你们谁都别想!
他的步子越迈越快。远远地,他看到了前头一个背着行李的苗条身影,荆梦竹迈着两条修长的腿向前走着。他心里一阵激动,大步地撵了上去……
第十章
荆梦竹一回到知青点就跟张亚萍、花星萝抢着挑水、干活,说:我在公社宣传队养了两个来月,你俩在刘庄辛苦了。今天一大早她连辫子都没梳,就抢着挑起水桶去挑水。
一出门儿,旷野里的寒风便迎面扑来,把她的脸刮得生痛,鼻子酸得直流泪。现在她挑水不需要张亚萍和花星萝她们再陪了。刚走到村口的塘埂上,就听到棒槌捶衣裳声。心想,恁冷的天,谁一大清早就跑来洗衣裳?走到塘埂边一看,原来是张大嫂,蹲在塘边的石阶上抡着棒槌捶着,脚边还堆着一堆黑衣裳。塘面结着厚厚的凌冰,能在上头走人,张大嫂面前的凌冰是砸开的。荆梦竹停住脚,见张大嫂的头上包着厚厚的黑土布,就问:“张大嫂,听说你才生吗?”
张大嫂从石台阶上站了起来,肚子已经瘪下去了。她擤了把鼻涕对荆梦竹笑着说:“嗯哪,生了。”
没等荆梦竹问,就紧接着就说:“这回是个带把的!”
荆梦竹一听她生了个男孩儿,忙说:“好哇!给张大嫂道喜呀!”
张大嫂的眼圈却红了,又擤了一把鼻涕,用棉袄袖口擦了擦,对荆梦竹说:“哎呀!学生,可不敢当!啥喜呀,还不是给人民多生了个敌人。”
荆梦竹一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没有听清?“给人民生了个敌人?……”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张大嫂。转而她就清醒了,张大嫂和张大哥两口子前头四个都是女孩儿,这回终于生了个儿子,她这是高兴!只不过谦虚一番罢了。
于是她才埋怨张大嫂说:“看大嫂说的叫啥?”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八哥儿山,顶上皑皑白雪,天有多冷呀!这个张大嫂不要命了。于是她放下水桶就下到塘边去拉张大嫂:“大嫂,可不能这样干。来,我给你洗。”
“这可不行,哪能脏了你小姑娘的手呀!”张大嫂说啥也不叫。
等荆梦竹挑水回来的时候,张大嫂还蹲在塘里的石台阶上抡着棒槌捶打着,“啪、啪……”捶打声回响在村头。
荆梦竹把水挑进屋,张亚萍和花星萝忙着抬起水桶往缸里倒水。她就把刚才张大嫂说的话给她俩讲了。三个人都很同情。她们听说这地方妇女生小孩,从来就不到医院。找个接生的在家里头生。她们还听说,这里的妇女生小孩儿,就在屋子的地下放些稻草和草木灰,让产妇坐在小板凳上,丈夫从后头搂着,小孩就掉在地上的稻草上。产妇坐月子也就是喝点红塘水,吃点荷包蛋。哪象城市里的妇女,再穷,生小孩儿也得上医院哪。张大嫂家是地主成分,她就刚可怜了。家里就他两口子,四个挨肩大的女儿都还需要她照顾。
三个姑娘越说越觉得张大嫂可怜,就商量吃了饭一起到大队部去一趟。她们现在和社员一样,农闲的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饭。等她们回来的时候就过了晌午。三个人掂着刚买的半斤红糖十个鸡蛋送给了张大哥和张大嫂。
晚上躺在床上,荆梦竹想,别看农村妇女没有文化,可她们并不糊涂,同样背着沉重的出身包袱。别人生了儿子都得意洋洋,可她却说是“为人民生了个敌人”……
张大哥在刘庄最穷。他的父母在“砍大锅”的时候饿死了,却留给他了一个地主成分。他家那三间破茅屋歪三扭四,黑乎乎的草搭拉在屋檐下,象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为人热情的张大哥、张打嫂从不邀请知青们到他们家去,说是怕城里的学生笑话。荆梦竹一直以为这是他们两口子的客气话。可今天她和张亚萍、花星萝到张大哥的家后,眼前的情景真的令人吃惊:一进堂屋,就见地下土坯拦着一大堆稻草。上头堆了床破烂的黑土布被子。四个女孩儿拖着鼻涕,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围着地上一个瓦盆,你一勺我一勺地舀着里头的菜饭吃。她们身上的衣裳破得耷连着,比城里的叫花子还脏。她们手里的勺子也是用根木棍,前头瓦了个窝儿。那装饭的瓦盆半在地上坑里,想必是张大哥两口子怕孩子们把瓦盆弄打了。
和四个女孩儿对应的是堂屋门后栓着一头猪,它也把嘴插在地上的一个瓦盆里吃着食。不同的是,它的瓦盆里是粗糠和潲水。
堂屋的一边是张大哥和张大嫂的卧室,里头黑洞洞的,隐约能看见土墩子支着一张竹笆子床,张大嫂搂着她初生的儿子睡在一堆黑棉絮里头。另一侧就是他家的伙房,低矮黑暗,一个黑矮的锅台连着地上的乱柴草。
当时张大嫂没有想到三个城里的女学生会到家里来看她,慌忙从床上起来,荆梦竹她们劝住了她,把红糖和鸡蛋放到了锅台上就告辞了。
没两天,老支书从大队给捎信儿,说接公社电话通知,叫盛立马上到公社去一趟。第二天盛立就从公社回来了,跟任何人都说公社叫他去有啥事。
冬闲,盛立和付恒洲俩也比较守墩儿了。天天晚上,他俩就跟几个男社员在屋里胡侃八侃到半夜,再睡到吃晌饭才起床。
这会儿他俩拱在被窝里东拉西扯,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真是“站着饿,躺着饥,睡着能吃两簸箕。”
听到门被轻轻地晃了晃,两人都懒管,躺在被窝儿里不理睬。门外的人又转到了他们的窗户边,低声而急促地喊:“小盛、小付!”
两人一听,是白大哥。盛立和付恒洲跟白云龙很是说得来。别看白云龙还戴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在人前头沉默寡言,可只要和他俩在一起,就变得健谈。这个林业大学生毕业生见多识广,尤其是讲起植物,真是个大专家,叫盛立和付恒洲佩服得象两个小学生一样。他俩才不管啥反革命不反革命,公开喊他白大哥。
两人立刻从被窝里跳下了床,盛立先跑去打开门。只见门外的白云龙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寒暄了一句:“又打搅你们了……”便呜咽起来。
门外刮进了一阵寒风,盛立忙把白云龙拉进了屋,关上了门问:“你咋啦?白大哥?”
白云龙说:“桂茵叫邵排长梆在村后头的山坡上,恁么冷的天……”
付恒洲赶紧问:“为啥?”
白云龙说:“她薅了他家的菜。”
两人一听,岂有此理!啥菜恁金贵?把病人也给捆起来!走!白大哥。两人拉着白云龙就往后山坡奔,老远就听到了马桂茵的哭骂声。走到坡前,见侯山贵也站老远在那看,一见他俩来,就低声跟他俩说:“邵长喜可真狠哪!手伸到马桂茵嘴里头,从腮帮子上掐下来一绺子肉。你们看,她满嘴是血。”
这时的马桂茵只穿着她喜欢的那件红毛衣,下身就是条破秋裤,光着的两只脚已经冻得黑紫。她的双手被反绑在一棵小松树上,半个脸都糊着黑血疙痂。邵长喜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掂着个树条子,气吁喘喘地,一边咳嗽一边抽打着马桂茵。他抽一下,马桂茵就大声喊一阵子:“我是小铁梅!”
邵长喜的树条子就照着她没头没脑地抽打一阵子。马桂茵又大声喊:“我是红色娘子军!”
邵长喜又抡起树条抽,喘着粗气狠狠地说:“屁!你是反革命家属!反属!”
盛立和付恒洲赶紧走到邵长喜面前,问:“邵排长,咋打一个疯子?”
邵长喜气急败坏地说:“你们学生是不知道,她害死人啦!把俺家菜地那点过冬的菜全薅啦!真是祸害人哪!”
盛立和付恒洲忙笑着劝他:“算啦,算啦,她是神精病。”
谁知邵长喜不买他俩的账,“呸”了一口:“她是反属!”又看着绑在树上的马桂茵说:“你他娘的还想当李铁梅、红色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