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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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梦竹一听这话,觉得盛立的妈妈话里有教训自己的味道,心里琢磨:“去年部队啥时候特招他?”
盛立的爸爸站起身去了里屋,捧出一把糖果,放到荆梦竹的面前,又剥开一个递到荆梦竹的手里:“吃糖,吃糖,都忘了。”
他扭转了盛立妈妈的话题,对荆梦竹说:“小立每次来信都讲你们知青点上的事,八哥儿山那可是个老革命根据地呀。”
接着又问荆梦竹在刘庄生活和劳动情况。当他知道了刘庄如今只剩下荆梦竹一个人的时候,对荆梦竹说:“小立说你在知青点上表现得最好,别泄气,要跟当地的农民搞好关系,将来你是大有前途的。比我家小立要强。他走的时候也跟我们说了……”
这时,从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姑娘,穿的都是的确良。先进门的是个高个子,跟盛立长得很象,她看见荆梦竹就说:“哟,家里来客了。”
荆梦竹站起身,心下判断:一定是他的姐姐。后进来的是个中等个子,两个人一对脸,荆梦竹猛一惊!这不是中学的同学席江江吗?
席江江也认出了她,惊奇的问荆梦竹:“咦!你咋在这?”
荆梦竹微笑着说:“顺便到我们一个知青点上的同学家来看看。”
眼前的席江江上身是件鲜亮的粉绿色的确良衬衣,下身裤子是重蓝色的。她的手腕上戴着块明晃晃的手表,看打扮是回城工作了。
“哟,原来是你跟小盛在秋杨县一块插队呀!”席江江上下打量了荆梦竹一番。荆梦竹不知她这句话是啥意思。
席江江又问:“你还在那吧?”
“啊。还在那”。荆梦竹回答。
席江江说:“咋不叫你爸想想办法,早点回来。”
荆梦竹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眼前的这个席江江样子没有变,还是窄脑门,宽下巴,肥红的嘴唇往下坠着,好象碰破那层薄皮血就要流出来。虽然她没有直接喊“大右派!国民党!”可她脸上溢出来的得意让荆梦竹很不舒服。做梦也想不到,会在盛立的家里碰上她。荆梦竹真是后悔今天不该到盛立家来。
盛立的妈妈忙问:“你们俩认识?”
席江江说:“范阿姨,我们中学是同班。”
看得出她和这一家很熟悉。
荆梦竹便向盛立的父母告辞:“叔叔、阿姨,你们说话吧,我还要到别的同学家去看看。”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盛立的妈妈客气地说:“在家吃午饭吧?”
荆梦竹道过谢,就要出门,盛立的爸爸突然想起了啥事,回转身进了里屋。等他出来,见荆梦竹已经走到门外丈把远了,就追出去喊荆梦竹等一等。荆梦竹停住脚步,见盛立爸爸的手里拿着个大信封,笑着递到了她的手里。荆梦竹迟疑了一下,接过那个信封。盛立的爸爸笑着说:“这是小立叫给你的照片,差点就忘了。”
荆梦竹脸上又是一阵发热,说了声:“我走了。盛叔叔,你回去吧。”
盛立的爸爸说:“我送送你。以后回来可一定要到家里来。你一个人在刘庄,以后有啥困难就跟我们讲!小立走的时候跟我们交代过的。你们秋杨县里有个鲁阿姨……”
后边传来了盛立妈妈不耐烦的喊声:“老盛……老盛……”他没有理会身后的喊声,一直把荆梦竹送到家属院的大门外。
晚上,荆梦竹的爸爸从医院回了家,见荆梦竹回刘庄要带的东西都清理好了,就问她:“要回去?”
荆梦竹说:“啊。再不回去,人家社员该说我了。”
她看着爸爸那黄瘦的脸,一下子想到了那次她要到向州去护理开刀的妈妈,爸爸送她到火车站时的情景。爸爸很少跟女儿说上两句话。这次荆梦竹专门从农村回来考文工团,考得那么好,可是因为政审又被涮了下来,他心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现在知青点上就剩下了她一个人,让他心里难受得整夜抽烟,睡不成觉。别看他整天象个聋子、哑吧。
“梦竹,爸爸对不起你!”他终于开口对荆梦竹说话了。
荆梦竹见爸爸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最不喜欢爸爸的就是他那种懦弱可怜的样子。恁心而论,她喜欢妈妈。妈妈豁达开朗,热情大方,勇敢顽强。一个男人流泪,乞求别人的同情,简直就等于是跪在人家脸前一样,丢失了最可贵的人格和尊严。
她只淡淡地对爸爸说:“才下乡两年,全国知青多着呢。”
这次她回刘庄是个夏初。车窗外的景色比冬天美多了。远处、近处的田里满眼都是绿色,充满了生机。嗡嗡飞舞的蜜蜂还会撞进车厢里一、两只,她想起了自己左手指头被蛰的事,生怕再叫蜜蜂蛰了。她的注意力为此被转移了不少,晕车也似乎轻了一些。
这次回玉阳市,她领略的是全方位的打击:考文工团被涮、在盛立家碰到得意的席江江、陈家玉挨整、花星萝的谎话、张亚萍办病退、大妹妹即将下放农村……可这一切在她的脑子里转了一个遍后,她反而平静了。
随着车子向前飞驰,脑子里的这些东西渐渐淡远,落在了车后,湮灭在浓浓的灰尘里。她的心开始回到刘庄——那间小茅屋里。
刘庄今年的稻子又长得不错,被热浪一块儿一块儿地吹黄了。侯队长的上的工哨子也热辣辣地紧起来。
荆梦竹每天撂下饭碗就挽起裤腿,赤着脚,掂着砂镰下了稻田。新品种的矮杆稻密实得不透气,大眼一看就知道比去年的产量高。荆梦竹的工分也提高了,每天十分,是妇女的全劳力。队里的社员都没有意见。她现在干活那手把子利索得连队里的不少妇女都撵不上。
公社干部“吴县长”专门到刘庄知青点来了一趟,传达了公社的意见,想把荆梦竹并到离公社近的知青点上去。她没有同意。这更让刘庄的社员们对她另眼看待。
其实荆梦竹是因政审、政审……心早已凉透了,不想再到一个新的知青点去,碰上个席江江那样的知青。这里的社员朴实、厚道,不关心阶级斗争,没有把她当做外人。一个人生活在这小茅屋里反而清静。
火一样的骄阳把稻田里的水晒得烫脚,烧烤着割稻子的人。荆梦竹从“刀把”田里上来,又下到“裤裆”田。这是社员根据田的形状给它们起的名字。侯队长和周玉珍边割边说着笑话。侯队长说:“候山福还是个军官呢,我看他是个大傻蛋。家里放着恁么胖的媳妇,夜里搂着,保险象搂团大发面剂子恁得劲儿。”
田里的人哄笑起来。周玉珍举起手中的镰刀佯装着去打侯队长。这时荆梦竹正弯着腰,左手攥住一把稻子,右手一割,“呀!”了声,忙宿回左手一看,无名指头被锋利的带着小锯齿的镰刀拉翻下一片肉。她本能地把两片肉对住,右手紧紧地捏住。周玉珍听到她呀了声,知道不好。一看,荆梦竹的手指缝里全是血,一滴滴掉到田里,把下面的稻子都撒上了鲜红的血。大晌午头上,血正旺。侯队长赶紧叫周玉珍把荆梦竹送回去包包。
一进荆梦竹的屋,周玉珍就跑到伙房的锅台上找来两个空洋火盒,扯下两边的火药纸,贴到了荆梦竹的伤口上,又撕了一绺子破布条缠上。
这一下虽说是荆梦竹疼得厉害,可是不用再下田割稻了。歇了两天,侯队长派她到田头边撵撵鸡、猪。荆梦竹的手不敢碰琴弦,个把月村里都没有听到她的琴声。
就这个时候,侯会计的大儿子侯山福和那个经排长又到刘庄了。这次是部队要换防,临走前回来看看。侯山福一点也不知道排长经晓阳为啥恁么乐意跟他一块儿到刘庄。其实这个经排长心里一直挂念着荆梦竹:不知道她现在啥样了?还在那吗?
当他们一行经过村前的知青点时,经晓阳就特别注意前头女知青的屋。他发现前头屋檐的地下晒着些白色的草根,门开着,心里就一阵激动。却装着不经意的样子问老支书:“那些东西是啥?”说着,就推着车子到了荆梦竹的门口。
老支书跟上他说:“这是荆梦竹挖的吉梗,剥净皮晒干到集上供销社一斤能卖四毛钱。”又说:“学生们都走了,就只有她一个了。”
说着就喊:“荆梦竹!有人来看你了!”
荆梦竹听到喊声从屋里出来,见是穿着白的确良衬衣,下身军裤的经排长和侯山福,忙说:“你们来啦!稀客!稀客!”
经晓阳一进屋,就感到小茅屋里干净得一尘不染,透着女主人的青春朝气和生活热情。他又特意朝里屋的墙上看了一眼,那里照旧挂着那把琴。屋里的隔墙上仍然摆放着花。一个瓶子里插着满满的金银花,满屋都是浓郁的香。另一个瓶子里插着两支鲜红的肉质样的花,形态象是巨大的灵芝,很是别致。这是白技术员送给荆梦竹的鸡冠花。带着血筋粗壮的花杆上,没有一片叶子,只有红色的花冠绒绒的一层层铺叠着伸了出去,那红是难以描述的红。荆梦竹觉得它象八哥儿山顶上的晚霞一样。白技术员在他的牛棚门口、队里的苗圃边种了好些。要不是荆梦竹亲眼见,真难以相信鸡冠花会恁么美丽。
经晓阳刚才听老支书说就剩下荆梦竹一个知青了,心里还担心:她一定很孤独、消沉。可眼前这个姑娘没有一丝沮丧,笑容依旧那样坦然,甜美。
侯山福对荆梦竹说:“以后别喊他排长了,人家升官了。现在是我们的副指导员啦!”
荆梦竹就对经晓阳笑着说:“那就要恭喜经指导员了。”
出村口的时候,经晓阳看了看四周说:“侯司务长,咱们走吧。以后再回来就没现在容易喽。”
看他的样子,比侯山富好象还有些不舍。直到他们骑上自行车过了村前的田埂,上到大路,他还朝站在汪家坟上送他们荆梦竹挥着手……
第十六章
一大早,天便闷热闷热,连一丝风也没有。
荆梦竹下午没有出工,吃了午饭她就锁好门,挑起淘净晒干的五十斤麦往村后邵家走去,全村只有邵应东家有盘大石磨。
邵应东是村里唯一的地主分子。他矮小、干瘦,是村里的文化人。别看大队每次对五类分子训话都跑不了他,可在刘庄他却最受欢迎。写信、写门对、看风水、起名,都来找他。他的人缘远比那又倔又犟的贫农老代表要高。他老伴早亡,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姑娘。大姑娘找了个倒插门儿女婿,给他生了两个外孙子。邵秀儿是他没出门子的小女儿。他家在村子的最后头,依着山坡面着水塘盖了个小独院儿。
他一家刚吃完晌饭,见荆梦竹挑着箩筐进了院门,邵秀儿就赶紧过来照护。一家人拾掇伙房,清扫磨盘,象是来了稀客一样地热情。
荆梦竹把麦放下就拐回村里去牵驴。驴是刘大娘家跟另外三家合养的,一家一条驴腿。
那驴还栓在村边的塘埂边正悠闲地啃草,刘大娘解开驴缰绳,把栓驴的绳子交到荆梦竹手上,荆梦竹害怕地问:“刘大娘,它咬人不?”
刘大娘咧嘴笑起来,露着豁牙说:“不碍事的,这是头草驴,听话。”
荆梦竹想可能驴吃草,就叫草驴。硬着头皮从刘大娘的手里接过麻绳,小心地牵着驴往后山走去。
那驴四蹄呱嗒跟在她的身后,果然很温顺,她的胆也大了起来。到了邵家小院儿,邵大姐早把伙房里的石磨收拾停当了,帮她套好驴,再用两只烂布鞋底子扣在驴的两只眼上,照驴屁股上拍了一下,嘴里“去”了一声,那驴便开始围着磨盘转起了圈。堆在磨盘上的麦子就开始从磨眼儿里滑下去,从石磨之间流出了碎麦。荆梦竹只是在电影里看过磨面,自己这是头一次亲自磨面,觉得怪好玩儿的。
邵家都上工走了,伙房里只有那驴围着磨盘乖乖地转着圈儿,荆梦竹在大扁箩边罗面。下来的面粉又细又白,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恁么好的白面。她今年就分了五十斤麦,一下磨完算了。在刘庄,家家都不舍得吃。分的这点麦都是留到过年时候磨点,好炸些面食过年、走亲戚。平时,只有月子婆娘能吃点面。他们知青哪是过日子的。再说,荆梦竹屋里也没有放粮食的地方。她的口粮都在队仓库里,没有吃的了就找刘保管去称稻子。
那天她到刘幺妹屋里尿桶去解手,发现墙上卡着一块块的木板,一问幺妹才知道,那里头是夹墙,分的粮食都藏在夹墙里。可是队里给他们知青点盖房子的时候就没有盖夹墙,真的是有点“农民式的狡猾”。也可能是他们认为知青在农村住不了几年的原因吧。
就在面快要磨完的时候,荆梦竹见那驴走走停停,就用个小棍在它的屁股上敲敲,嘴里也“去、去”的,让她想起了在县里文艺汇演的时候,她和盛立、毛跃进、吴钦峰在十字街口见到的那头驴。真是头犟驴,任人打骂,死不挪半步。还有盛立的那番话,“你们两个人欺负人家一头驴……”她不由笑了起来。
到她去卸驴的时候,才发现那驴腿被绳子磨掉了一大块皮,露出了鲜红鲜红的肉。怪不得它不好好走呢。荆梦竹一时害怕起来:这可咋办?忽然她灵机一动,到锅台里边抓了把草木灰,撒到那血红的地方,那里就不恁怕人了。
她先把面装在萝筐里挑回家,回来再牵驴、拿麸皮。一出小院儿门。就见邵大姐的儿子小栓子和一头大水牛泡在门前的水塘里,一棵小树伸到水上,给他们撒下一片树荫。
邵家门前的这口大水塘,比村前头的那口塘清了许多。它静静地卧在这小小的幽谷里,四周绿丘环抱,整个水塘也绿得令人想化到里头,和它融为一体。
每次见到它,荆梦竹就想下去游泳。过去在玉阳市,她最喜欢跟着龙阿姨到市体育馆里的游泳池里去游泳。文革的时候,学校不上课,她天天都要在游泳池里游泳,身上留下了个泳衣的印子。蛙式、自由式、侧泳、仰泳、狗刨、潜泳、踩水……一到游泳池里,她就变得象条鱼儿。三九寒天也照样去游。
一个大雪纷飞的天,她妈妈撑把伞到游泳池里来找她。已经关门的游泳馆里,游泳池里就只有荆梦竹一个。她是把冰砸了几窟窿进水里的。妈妈站在池边只替她冷得打哆嗦,问她:“你不冷吗?”
她快活地说:“不冷。水里头可暖和,上去才冷呢。”
那个游泳池门口收票的老伯是从她妈妈那大米厂调去的,所以荆梦竹去游泳,他从不收她那五分钱的门票,尽她玩儿。
荆梦竹送面回来浑身都被汗透了,见小栓子和牛还在水里泡着,她就问:“小栓子,你不怕水里有蛇吗?”
小栓说:“这大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