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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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头小猪也可怜,人家社员家的猪每天都能吃一大锅熟食,可荆梦竹就知道在它那瓦盆里倒上生糠,和上凉水搅搅就叫它吃。它把小嘴插到食盆儿“啪喳,啪喳”吃得还挺香。有时候,主人还忘了喂它,把它饿得乱叫唤。
小猪就睡在堂屋门后的稻草窝里,有几次它咳嗽,不好好吃食,荆梦竹急得去找老支书。老支书过来看看,然后就把大队的兽医叫来给小猪打上一针。很快,小猪就好了。村里的社员谁见荆梦竹养的这头小猪都笑,说她喂了个小耍货。
屋檐下有了小猪和它的小食盆,不知道从哪又跑来了一只瘦狗。它被村里的小孩踢到水塘里好几次,可每次它都从水里爬上来,湿淋淋,战兢兢地卧在汪家坟那边,巴眼看着荆梦竹门口屋檐下那小猪的食盆儿。一眼看不见,它就迅速地跑过来偷吃上几口猪食。开始小猪哼咛着不愿意,那只瘦狗也很知趣,便等小猪吃饱了在一旁睡觉,不管自己食盆的时候,它才小心地溜过来,舔吃剩下的猪食。慢慢地小猪也就不去管它了,它就和小猪就成了朋友。瘦狗自己也把荆梦竹当成了主人,天天蹲在汪家坟边,守着荆梦竹的小茅屋。有个生人过来,它还汪汪地冲人家咬。荆梦竹也就在小猪的食盆里多添些糠,眼见得那只瘦狗也胖了些。只不过这猪、狗招来了蛤蚤,把荆梦竹咬了一身的疙瘩。她最怕痒,夜里痒极了就打着手电筒在被窝儿里逮蛤蚤。慢慢起身,打开手电筒猛地翻开被子一照,只要见雪白的被里上有个小黑点,上去就拍。要是觉得蛤蚤贴到身上,就先用口水舔湿手指头,顺着那痒的地方轻轻滑过去,猛一按,按住个芝麻粒儿样的东西就紧紧掐住,那可恨的小东西便沾到了指头上蹦不了啦。荆梦竹问社员怕不怕蛤蚤咬,人家都说不觉得咬。荆梦竹不相信,明明在他们家都能看见地上的蛤蚤跳多高,他们真不痒?社员就跟她开玩笑说蛤蚤认生,知道她是城里来的学生。
疯子马桂茵每天晌午吃饭的时候还是端着饭碗到她屋门口来,坐在门槛上翻着眼皮等着听荣桂花的广播。可前一阵子没有听到荣桂花那甜美柔和的声音,喇叭里直接就播中央广播电台的节目。当时荆梦竹想,她病了?回玉阳市了?直到后来又传来了荣桂花的播音,荆梦竹才放下心。
说起来荣桂花今年二十三岁了,调到公社干广播员已有三年。她调到公社后,每天清晨,都可以看到她那小小的身影儿在公社院墙外的地边儿上来回溜达,一遍又一遍地练着普通话:“一只鸡……四只鸡……十只鸡”“四十是四十,十四是十四……”她的播音很不错,就象盛立说的,比秋杨县广播得好,连公社那些挑剔的知青们也给以了肯定。
公社给广播站同时安排了个电工,是个复员军人,叫贾军学,家是三湾大队的。他的电工技术是在部队学的。到底是当了几年兵,见过世面,人显着比农民精透。他中等个头,五官端正,长得也很顺眼。来的时候,办公室的牛主任就跟他说,公社广播站的工作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因此他对自己的工作尽心尽力。
荣桂花和贾军学两人一个主里,一个主外,配合得很好,没让公社的广播出过一点问题。公社大院拐角的广播室小院儿,除了公社领导偶尔进去看看,平日谁也不能进去,贾军学因为工作的原因可以自由出入。
去年春天,雾一样的霏霏春雨象个巨大的纱帐笼罩着刚刚苏醒的大地,公社广播室的小院里也开始春意昂然。
那天,贾军学到广播室小院儿检查完电器线路后,荣桂花破例给他端来了一盆清水,放在她宿舍门后的脸盆架上,喊他过去洗手。他犹豫了一下,进了荣桂花的宿舍。虽说他天天都要到这个小院儿,可这还是头一次进荣桂花的宿舍。他搭眼扫了一圈儿,见荣桂花的宿舍非常干净、整洁。桌子上摆放着小瓶、小盒,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墙上挂着荣桂花一张彩色大相片,跟照像馆橱窗里一样。荣桂花弯弯的刘海下,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看着他。他机械地把手伸进荣桂花那漂亮的花瓷盆里,荣桂花忙递给他香皂,他有些窘迫地说“不用啦”,便抽出手来。不料,荣桂花的那双小手却一下子把他的大手按进了水盆里。他抬眼看了看荣桂花,只见她的脸颊飞红,如天上的红霞一般,他明白了……
贾军学刚到公社看到荣桂花的时候,令他吃惊!这个女广播员个子太矮了。可时间长了,他渐渐发现荣桂花原来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而且她性格温和,人很机灵。慢慢地也不觉得她跟其他姑娘有啥不同,倒觉得她是个娇小可爱的城市姑娘。但是他不敢乱想,他是农村人,家里有老婆孩子。
荣桂花其实早就对贾军学心头长草——“慌”了。而且这种感情日益彭涨,从一个蝼蚁之穴变成了决堤的大口。她暗骂自已见鬼了!不要脸!又告戒自己他是农村户口,他有老婆孩子。可是这种感情之水还是不由人的意志,终于冲破了大坝一泻千里!
一年来,俩人在这铁桶一样严紧的小院儿里度过了多少次幸福和狂热的长夜,他俩全记不清了,反正只要有机会,干柴就会碰到烈火,熊熊燃烧。尽管两人很小心,可荣桂花还是怀孕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实在没有办法,荣桂花只好偷偷去卫生院找郝大夫。善解人意的郝大夫没追问她男的是谁,带着她偷偷到了县医院,找了个关系很好的医生给荣桂花悄悄地做了人流。过后郝大夫象个大姐姐一样叮嘱她,千万要当心身体,流产多了将来会影响生育的。
荆梦竹到公社听传达林彪事件的时候,她觉得荣桂花看起来不大好,担心地问她是不是病了,哪里知道她是刚做完流产,荣桂花哪有脸把真相跟她说。
今年春节一过,荣桂花就从回玉阳市赶回到了公社,和贾军学俩人象新婚久别的夫妻一样,迫不及待地进了温柔之乡。
那天,办公室的主任牛替金可能是回家过年多吃了些油腻,上班后又受了点凉,后半夜他肚子一阵阵地搅痛起来,实在憋不住了,从被窝儿钻出来,穿上大衣跑到院角的厕所拉起肚子。本来他就象个大烟鬼一样的体弱,提起裤子出了厕所的门,站在那歇歇,蹲了半天,头直发晕。突然,他见个黑影儿从广播室那边的拐角里闪了出,迅速闪到了公社的大门。他立马来了精神,睁大两眼仔细看,看准了那个人是电工贾军学。牛替金一切都明白了:好哇!这个贾军学!夜里睡在荣桂花那了。这会儿溜出去,过会儿再从大门口大摇大摆地进来,叫人家看看他是从家里赶来的。牛替金头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一上班,他便叫人把荣桂花喊来。
心象蜜一样甜的荣桂花,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来了。她估计牛主任有啥稿子要叫她广播。一进牛主任的办公室,见满屋子都是烟,大清早这位牛主任就在这吞云吐雾,把他自己笼罩在办公桌后的烟雾里。看样子他到办公室好大一会儿了。她跟平时一样,兴冲冲地问:“牛大主任,叫我啥事?”
可今天的牛主任却跟平时不一样,他不搭腔,只是从烟雾中伸出那焦黄的手指,点着他桌子对面的椅子,示意荣桂花坐下。
她有些迟疑地刚坐下,“荣桂花——”牛主任拖着长腔喊她。荣桂花立刻感到今天早上不对头。平时牛主任都是乐呵呵地喊她“小花呀”,从没有恁么阴森森地叫过她的名字。她两眼看着牛主任,算是做了回应。
“到公社几年了?”牛主任莫名其妙地问她。可还没有等她回答,紧接着又问:“你是想在公社干哪?还是想回刘庄呀?”
聪明的荣桂花马上就明白,自己和贾军学的事败露了。她垂下了头,眼泪顺着两腮流了下来,接着就开始抽泣起来。
她到公社三年了,要是现在叫她再回刘庄,她咋能适应得了?其实她到公社以后,自打开始在知青中招工、招生,她就找过公社的马书记,还有眼前这位办公室的牛主任,跟他们说了自已希望招工的愿望。领导们表示理解,叫她好好工作,会考虑她的。她自己也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一有动静就赶紧打听。可到冬青公社来这几批招工的,几乎全都是招男知青,女知青的指标很少。即便是上面硬卡着招工单位带一、两个女知青,也早都开了后门儿,人家都是点着某个女知青的名字要,连县、公社的领导都插不进去。她也知道自己的个子太小,就是有机会恐怕也难过关。除非自己也有非常硬的后门儿才行。为此,她心里苦恼得很。不过有时在心里跟刘庄的荆梦竹做一番比较,她可是又高挑又漂亮,能弹会唱的,不还是一个人呆在刘庄吗。于是就劝自已,呆在公社,总会有机会的。
牛主任看她这个样子,他停止了抽烟,慢条厮礼地说对她说:“这样吧,你也别哭,先停止工作,回去写个书面检讨交给我。把你和贾军学的事,原原本本,从头到尾交待清楚。我也可以先为你保密,不跟马书记他们讲。不管咋说,你还是个知青。这回就看你自己啦!”
荣桂花停止了抽泣,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这位父亲般的领导,喃喃地说:“知道了”。
她一连交了三份检讨给牛主任后,牛主任的脸色好象变了过来,停了一个星期,又叫她广播了。再看看牛主任,对她的态度好象没有发生过啥事一样。公社大院儿里的那些干部对她也和过去一样,马书记甚至还问她身体好了吗?她非常感谢牛主任对自己这件丑事的秘密处理。可从此公社大院里就见不到贾军学的身影了。公社的人说,贾军学走了,回三湾大队当电工去了。
那天晚上,她从外面回到广播室小院儿,把门关好就进了自己的宿舍。推开自己的门,她一下惊呆了,象迎头给她泼了盆凉水——牛替金正呲着黄牙站在她的门旮旯后朝她笑。惊慌万状的她,睁着双大眼盯着他,几乎要倒下去。牛主任一把托住了她,随手关上了她的屋门。牛主任象托着个半大孩子一样,把荣桂花摆到她干净的床铺上,枕头上散发出的香味剌激得这位五十来岁的牛替金欲火熊熊……,他太满意了,终于尝到了这个在他脸前转来转去的袖珍女人的味道。
刘庄的荆梦竹,听到墙上的小喇叭里又传来了荣桂花的播音,可她哪里会知道,这时候的荣桂花已经落入了牛主任的魔掌。
天已很热了,荆梦竹的妈妈给她寄来了五块钱。老支书从大队捎给她汇款单的时候,看着她那肥都都,背上鬃毛里油泓泓的小猪,笑着对荆梦竹说:“你这小猪冷水和生糠,有一顿没一顿的,还比别家的猪长得好哩!”
荆梦竹第二天一大早就趁天凉快赶了趟里棚集,她到邮政所取出妈妈寄来的五块钱,花五毛钱买了顶草帽,九毛钱买了条毛巾。回来的时候,一走到汪家坟,她屋檐下的那头肥猪远远地就朝她嗷嗷叫。她开了锁进了屋后,顾不上歇,先给猪食盆里倒上半盆糠,再到伙房舀了一瓢水,那猪几辈子没有吃过一样,把嘴插进盆里就吃了起来。水缸已经见底儿,她挑起水桶就出门去挑水。天热,她每回只挑半缸,隔夜的水发臭。
她挑着空水桶刚到坡边,见土井边上搁着一只空桶和扁担,却没有人。探头看看,井里的石台上也没有人。有点奇怪。她不由睁大了眼睛仔细搜索,见一只木桶在井里晃荡。啊?不对!她撂下肩上的水桶挑子就飞奔着冲下了坡,跑到了土井边,站到石台上一看,晃荡的水面下有人在扭动。“人掉井里了!”她“嗵”地一下也跳了进去。
村头这个大土井是挨着水田挖的,足有三、四米深。荆梦竹跳下去一把就揪住了那人,原来是民兵排长邵长喜家的胖媳妇。她揪着邵二嫂把头窜出水面就朝天大喊:“来人哪!来人哪!”
第一个听到她喊声的是幺妹,她是收工刚走到村前头,隐约听到土井这边有人喊,仔细一听咋象是荆梦竹?于是飞跑过到井边,只见荆梦竹在井里,一手扒着井里的石条,一手紧紧拽着邵家的胖二嫂。她对荆梦竹说:“竹姐,我叫人!”就边跑边大声喊:“救人哪——”
立刻跑来了一群人,下到井边七手把脚把邵长喜的老婆拽到了坡上,荆梦竹也从井里上来。她见邵长喜的老婆肚子胀得鼓鼓地,叫人赶快把水桶反扣到地上,让邵二嫂子爬到水桶上。只见她“哇、哇”地往外吐着水,不一会儿就兴了过来,接着就号淘大哭。
邵长喜除了是个喉喽外,还懒得很。家里外头啥都不愿干,就是喜欢揣着他那永远写不满的小破本子去开会。早上他媳妇说见缸底了,叫他去挑水,他说等开会回来再挑。眼见要做晌饭了,他还没有回家,他的胖媳妇才气鼓鼓地自己来挑。
村里人见邵二嫂兴过来了,都劝她别哭了,算你命大啦!要不是碰到人家荆梦竹会水,就是几个男人也不敢下到恁么深的土井里救人呀。可邵二嫂坐在地上越发痛哭不止,还眨巴着眼睛乞求地看着荆梦竹。荆梦竹忽然明白了她眼神里的意思,问:“邵二嫂,你是不是啥东西掉井里了?”
“镯子。我的银手镯子。”邵二嫂呜咽着。
那个银手镯简直比她的命还值钱。刚才她就是因为银镯子从手腕上吐噜到井里,慌着去捞,才连人带桶掉到井里去的。这只镯子是邵长喜家最值钱的东西。为了给他娶这个媳妇,他的老娘不顾大儿媳的再三嘟哝,硬把这只银镯子给了邵长喜做了女方的彩礼。她老娘总不能眼见着这个天天咳得不接气的儿子一辈子找不下媳妇呀。
听她这一说,一圈人都劝她,说井恁么深,银镯子早就沉到井底的泥巴里了,赶明儿掏井时再找吧。她又哭了起来。
荆梦竹想了想,扭头就又下了坡。大伙儿一看,知道她要下土井去摸那只镯子。都喊,快!去找根长竹竿。可荆梦竹已经到了井边。只见她站到了井里的石台上,猛吸了口气,双脚一跳就进了水里。
荆梦竹一到水里便呼呼地吐气,一串水泡从她的嘴里冒了上去,她的身体开始下沉,迅速沉到了井底后,她双腿一提,头转到了下面,睁大眼睛憋着气在井底搜索起来。转了几个圈后,她看到了隐在黄泥中那只银手镯。
正当井边的人慌着找来了长竹竿的时候,荆梦竹已经从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