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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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银手镯。
正当井边的人慌着找来了长竹竿的时候,荆梦竹已经从水井里冒出了头,一只手高高地举着那只银镯子……
荆梦竹跳到井里救人、拾银手镯的消息一会儿就传遍了全村,接着就传到了大队。老支书给新大队支书讲了荆梦竹救人的整个过程后,大队这位新支书又专门跑到公社去做了汇报。紧接着,在公社的广播里,荣桂花声情并茂地广播了《女知青——荆梦竹勇救女社员》的文章。全公社都知道了荆梦竹的先进事迹。
荣桂花接到这篇表扬稿的时候兴奋得不得了,她把这片文章播得十分地感人。接着,秋杨县广播站又以《女知青勇敢无畏,深井救出阶级姐妹》的题目,在全县宣传了荆梦竹的事迹。只不过把她捞银手镯的情节删掉了。盛立县城里的鲁阿姨听了广播,心里颇是感慨。要是这个姑娘家庭出身没有问题,凭人家那脸盘、身条儿,他老盛家求人家只怕也难。
荆梦竹自己从心里不觉得这事算点啥,凭心而论,当时井底儿下的水拔凉,她只是担心热身猛进到冷水里腿肚子别抽筋儿。再说,那表扬稿说她救起了贫下中农也不真实,邵二嫂家是地主成分。她甚至想:“要是说我救的是地主狗崽子,捡的是四旧的银镯子,哪……”
邵长喜在广播里听到这篇表扬稿,口口声声说荆梦竹救出了贫下中农、阶级姐妹,想想自己对人家白云龙和马桂茵两口子那样,也觉得亏心。
刘庄因为荆梦竹的事上了广播,全村的社员都很是兴奋,议论了好长时间,对荆梦竹也更亲近。每天,幺妹、邵秀儿、周玉珍她们干活都喜欢跟她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荆梦竹自己也完全融入了她们之中。
这天,荆梦竹跟幺妹她们正在村前的凹里割最后几块稻子,一个眼尖的大声说:“看,有人到咱村来了!”
她们都直起身子了望,见大田埂那边过来了个小身影儿,女干部打扮。眼尖的忙喊:“荆梦竹,看谁来啦?是荣桂花回来了!”
荆梦竹仔细一看,果然是荣桂花。荣桂花在田里人迎接的目光中走来,老远就亲热地跟田里的人打招呼,问候这个、那个。荆梦竹赶紧上到田埂,笑着和荣桂花上了坡,往知青点走去。
荣桂花一走近她熟悉又陌生,如今只有荆梦竹一个人的知青点前,见屋檐下栓着一头朝她们嗷嗷叫的大肥猪,迎面又跑来了一只狗向她们欢快地摇着尾巴。她心头一阵感慨:“荆梦竹成刘庄的人了。”
荆梦竹把荣桂花让进门,忙搬过小板凳,递过扇子,嘴里招呼她赶快坐下歇歇,回转身又从伙房里端出了半盆清水放在荣桂花的脚下。
荣桂花从挎包里掏出了一罐头瓶白花花的猪油放到了堂屋的方桌上。荆梦竹一见就埋怨她:“你就那二十几块钱,哪有闲钱买这呀!现在我一个人,人家随便给我一点比你花钱还方便。”
荣桂花笑着说:“虽说咱们都是农村户口,可我到底还是比你强呀!咋说手里还是有两个活钱儿。”接着大声说:“哎!户口呀!户口!该死的户口!荆梦竹,你知道不,有的女知青就说,真的在农村走不了,就他妈的去找大军官随军去。”
荆梦竹听了心里一镇,那个经指导员的样子也随之闪了一下,但很快就熄灭了。她想:“我连这样的气话也没有资格说。即便是嫁一个年老的军官,部队也得把自己政审掉。”
她接着荣桂花的话说:“说起来户口就是一张纸,可硬是能把人死死栓住。农村人难迁到城里,小城市难迁到大城市,这个城市难迁到那个城市。”
荣桂花说:“不过,老伙计——”她故意拖了长音:“你快不用发愁户口啦,就要熬出头了!”
荆梦竹看着她的脸,迟疑了一下说:“别跟我开玩笑了。来,进里屋,我要照着农村的样子好好款待你。”
荣桂花跟着荆梦竹进了里屋,荆梦竹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个破脸盆,里头装着满满的鸡蛋。她就问荆梦竹:“你还养鸡了?”
荆梦竹说:“没有。养头猪就麻烦死了。那狗是它自己跑来的。”接着小声给荣桂花说:“这些鸡蛋是我在伙房草窝里拣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鸡,趁我不在家老是从伙房那个窗洞里跳进来下蛋。不过,一直没有听谁家喊鸡丢蛋了。”
荣桂花笑着说:“那是鸡喜欢你,送给你吃的!”
荆梦竹两手抓了几个鸡蛋说:“我先给你打鸡蛋茶喝,大热天,走了恁远的路,肯定又渴又饿。”
荣桂花又跟着荆梦竹进了伙房。荆梦竹把鸡蛋放在锅台边,往锅里添上水,一屁股坐到锅台下烧起了火。荣桂花看荆梦竹对自己刚才的话一点也没有反映,就偎着锅台问:“荆梦竹,你咋不给人家盛立回信?”
荆梦竹抬起头看了荣桂花一眼,迟疑了片刻才问:“我不给他回信?”
“你还瞒我呢,人家盛立都给我来信了。”荣桂花笑了起来。
荆梦竹猛地心惊了,心想:“他为啥要跟荣桂花这样说?”她没有回答荣桂花,依然紧紧闭住嘴往灶膛里添了把草。
荣桂花见荆梦竹的脸色不好,赶紧转了话题:“你俩的事儿我真的不清楚,我给他回了封信,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刘庄。不过,今天我恁远跑回来可不是说他的,我是专门给你送好消息的。”
“你又瞎说,我能有啥好消息?!”荆梦竹反问她。
荣桂花见荆梦竹不相信,急得跺起脚,说:“真的。这回是省城向州市轻工业局到咱们公社招工,二十个指标里头要五个女的。公社推荐的名单上有你。这段时间你哪也别去,做好准备。”
荆梦竹看荣桂花是认真的,她探头见锅里的水响了,对荣桂花说:“水响下蛋。快打鸡蛋。”
一连串的打击叫荆梦竹变得对任何事都淡漠了。可在荣桂花的眼里却觉这是她的成熟表现。她常常暗自责怪自己,咋就做不到人家荆梦竹那样沉稳呢?特别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更没法跟荆梦竹相比。人家荆梦竹活得恁么坦然、干净,自己却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公社,那个牛蹄筋三天两头钻到她广播室的小院儿里,睡在她的床上,用满嘴烟臭味的嘴啃她,无耻地在她的身上发泄兽性,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看,自己曾经住过的这个小茅屋恁么清爽、淡雅,比自己那宿舍干净多了。
村里的人陆续地跑到荆梦竹的屋里来看荣桂花,都说她变白了,好看了,象个干部。她没有跟村里的人透露她这次回来的原因,只说想刘庄了,抽空回来看看。老支书家,邵排长家,还有好几家都拉荣桂花和荆梦竹到他们家吃晚饭。最后,荆梦竹和荣桂花硬是叫后头的侯会计家拽走了。
从侯会计家吃了晚饭回到村前头,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萤火虫在一闪一闪的。走到知青屋门前,见那边的汪家坟上坐了一群人。老支书、刘大娘、幺妹、邵大哥、张大哥都坐在青青的锅巴草皮上乘凉,马桂茵也凑来了。前一段时间,白云龙带她到玉阳市精神病院去看了病,带回了两大袋子药,现在她疯得轻了。
夜空里,满天的星星也眨眼看着他们,直到落凉,乘凉的人才跟荣桂花和荆梦竹打招呼陆续回家歇去了。人走完后,荆梦竹和荣桂花也回屋关上了门。俩人洗了洗就挤到一张竹笆床上摸黑说起了话。
荆梦竹问荣桂花:“你在公社恁么方便,这回一下子招五个女的,你咋不找公社牛主任、马书记他们说说。”
荣桂花叹口气说:“公社那倒没有问题。我自己去找人家招工的,人家跟我说得很是客气,说向州市是省会,对外国人开放,所以这次招女知青要求的条件很高。我一听就知道自己不行,就想到你得去试试。”
荆梦竹说:“我也不一定行。”
荣桂花说:“要是你也不行,我看他们还要啥样的,”
荆梦竹给荣桂花卜嗒了几扇子,没有吭声,心想:“光是政审我就过不了关。”
荣桂花也始终没有跟荆梦竹她在公社推荐她的过程。
这次,荣桂花被人家招工的婉言回绝后,她发了一股邪劲,想推荐荆梦竹试试。找到那三个招工的师傅说,我们冬青公社有这样一个女知青,个子有一米六、七,很苗条、漂亮。在公社文艺宣传队里演过阿庆嫂,样板戏唱得跟电影里一样,在县里汇演的时候轰动了全县,人家剧团点名要她,她都没去。琴弹得很棒,是我们冬青公社知青中的一支花。前不久,她还跳到井里救起了一个贫下中农,公社、县里都广播了。那三个招工的师傅听了果然很感兴趣,真的在本子上记下了荆梦竹的名字。
荣桂花知道,省里到秋杨县来招工,一般市、县里难开后门。省里也没有下到这里知青,所以相对是公平的。
那天夜里,牛蹄筋又溜到她的宿舍,在床上把她弄得死去活来,然后歪在一边抽烟。她便说了荆梦竹的事,叫公社推荐一下。她知道,没有后门儿的情况下,公社推荐是第一关。就是有招工的后门儿,公社要真是顶住不同意,那招工的也不好办。尤其是这个牛蹄筋,推荐的知青名单都要经他的手过。
牛蹄筋嘿嘿笑着问她:“荆梦竹?不就是宣传队那个大美人儿吗?让我办事给点啥甜头?”
荣桂花拉下脸来说:“你只要不怕死!刘庄去当兵的那个盛立说了,谁敢动她一只毫毛,他就跟谁玩命!”
牛蹄筋“哼”了一声,又搂住她说:“你还吃同学的醋哩!”接着又说:“只要她政审能过关。要不是她的家庭出身,早就和盛立一样叫部队挑去当文艺兵了。那个傻家伙为了她还舍不得走,最后不还是一个人当兵了。”
荣桂花一听,原来荆梦竹和盛立还有这事儿。不管咋样,牛蹄筋还是给荣桂花带来了好消息,说马书记同意添上荆梦竹,推荐六个女的。反正总得撒下一个,看她能不能走吧。
荣桂花本想给老支书打个电话,想想,还是回来跟荆梦竹当面交代交代为好。再说,荆梦竹一个人在刘庄,她也好久没有来看她了。
天一亮,荆梦竹和荣桂花就吃了早饭,她要送荣桂花到里棚集上。开始荣桂花不叫送,荆梦竹说她已经好久没有赶集了,她才同意。到了里棚集,荆梦竹和荣桂花分手后,目送着荣桂花往通往公社的那条大路走去。
远远地,她见荣桂花朝路边停的一辆自行车走去。那个男人很象是公社的牛主任。荆梦竹想:难道是牛主任?他是等荣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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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署热退完了,荆梦竹的小茅茅屋里已是凉习习的秋天。她的小猪变成了大猪,天天扭着圆圆的屁股找荆梦竹要吃的。有时它还会因主人喂食慢了而发脾气,一噘嘴把个大瓦盆拱出去老远,主人用棍子照它的屁股上抽两下才安生下来。那条狗也不知道跑到哪去野的,前不久,钻到后头张大哥家的茅厕棚里下了一窝小狗崽儿,全让外村的人抱走了,它就成了单身老母狗。
荣桂花走后,招工的事儿也淡出了荆梦竹的心头。就在她即将忘却这件事儿的时候,老支书却从大队部回来,先到她的门前喊:“荆梦竹!荆梦竹!公社来电话了啦!”
荆梦竹出门问:“啥事?开会?”
老支书满脸是笑:“公社通知你明天带着琴到公社去,上面来招工啦!”
荆梦竹简直不敢相信“荣桂花送的消息是真的了?!”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刘庄:荆梦竹要到招工,到城里工作了!
晚上她屋来了好几拨人,都说:这回荆梦竹可算熬出来了。幺妹和邵秀儿还伤感地跟荆梦竹说:“还是你们认字有文化的好,能到外头工作。哎!俺们可就要在农村打一辈子土坷拉了。”
荆梦竹才发现,农村青年同样向往着美好的前途,希望能和城里的青年一样。可现实却令他们的向往遥不可及。就是她自己,这次也不一定能走成。荆梦竹把门儿、猪交待给刘大娘,第二天,天不明就背上琴出了村。
荣桂花跑到公社大院门口张望了好几次,生怕荆梦竹路远再耽误了大事。这回总算迎到了。她一见荆梦竹背着琴大步往公社赶来,就迎了上去:“我来看你几次了。快进去,人家那些知青早就来了,都跟向州市招工的人见了面。这叫目测,是头一关。呆会儿你见到人家别害怕,我看,那五个女的没有一个能赶上你。”
目测是在牛主任的办公室。荆梦竹一进门,就看见牛主任和另外三个男人坐在桌子边。她见那三个人装束普通,面色和蔼,心平静了不少。
荆梦竹穿上了在农村从没有舍得穿的那件绿色宽条绒上衣,下身灰布裤子,黑翻毛皮鞋。长辫子也放了下来,一直垂到腿弯儿下面。这种长辫子现在很少见。荆梦竹平时都是盘着的,不知不觉就恁么长了,而且又黑又顺溜儿。辫稍上紫色的蝴蝶结在她的腿边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着实叫人喜欢。
那三个招工的人问了荆梦竹姓名、年龄一些问题后,就客气地问她,能不能在这里唱上一段?荆梦竹按照荣桂花的交代,说了声“好”就轻轻清了下嗓子,好象在考市文工团,亮起嗓门儿唱了那支《歌唱亲人解放军》:
“锣鼓鼓,迎亲人,毛主席派来解放军……”
她的嗓音不算太高,但十分地圆润动听。唱完后,那三个师傅为她拍了手,紧接着问她:“你还带着琴,弹一段吧?”跟考文工团不同,他们是邀请的口气。
荆梦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她早已弹得烂熟的《我说边疆赛江南》,弹得欢快而极富新疆风格。门外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伸长脖子往里瞧。
末了,牛主任咧着焦黄的牙笑着对荆梦竹说:“好啦,今天就这样。荆梦竹你可以回去了。不过得给你交代一下,对与这次招工,你也要做两种思想准备,走了高兴,留了安心。”
荣桂花就等在门口,荆梦竹一出门儿就被她拉住,说:“走,到我那歇歇。”
在荣桂花宿舍住了一宿,一大早,荆梦竹就告别了荣桂花赶回刘庄。她惦记着猪和她的小茅屋。
刚一个星期,老支书就又来通知她,公社让她后天赶到县城国营旅社去体检。
在县医院体检的第一关是五官检查。冬青公社的六个女知青中,有一个是严重的近视,那个姑娘哭了起来。旁边的人劝她说,下面还有好几项没有检查呢。荆梦竹一关一关体检过得都很顺利,可到最后一项X光胸透时,暗房里只有她和医生,那个医生问:“你得过结核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