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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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知青跟在老刘支书的身后,从南头男知青的门前经过,顺着一条一脚宽的小路下到了村南头的坡下。一下坡,就看见整个坡下密密麻麻地挤着一个又一个的坟。坟头挨着坟头,一直连到后头一个大土丘上,连那个山丘看起来也象个大坟包。所有的坟头上都是荒草枯枯,一片荒凉和恐怖。荆梦竹惊呆了:死恁么多的人哪!他们几个谁也没有见过恁么大片的坟地。紧张地排成一串跟着老支书穿过坟地。跟在老支书身后的付恒洲问:“老支书,这地方咋有恁么多的坟呀?”
刘老支书呵呵笑着:“嗯那,这都是早些时死的。”
他的回答不清不白的,也没有人再问。穿过坟地,下了一个坡,下面是一个大水塘,小路直通塘埂上,这段路平整而宽阔了许多。水塘里的水平静得象面镜子,让荆梦竹想到了市体育馆里的游泳池,不知道这水塘里的水深不深?能不能游泳?
刘老支书指着塘埂另一面说:“底下那房子就是咱们大队刘支书的家。他爹是个老红军,参加了两万五千里长征。”
几个人顺着他的手看下去,下面有一片水田和一口小水塘。水塘的旁边有小小的一片竹林,竹林旁边有几间黑破的小茅屋。荣桂花说问:“你不是大队的支书吗?”
老支书憨厚地回答:“我是早两年干的,现在是年轻的刘支书,叫刘昌园。我现在就是蹲在大队帮帮忙。”
他们才知道老支书已经不干了,就把话题转到别处问:这里还有老红军?
在他们知青的印象里,老红军应该都在部队做大干部,享受荣耀,咋会在这偏远的破茅屋里住?再一问,才知道,这位老红军是走完了长征就跟部队不辞而别,自已跑回家的。
几个人一听只替他惋惜:雪山草地都过了,两万五千里长征都走完了,跑回家当了个农民!老支书又说,县里开会的时候都用小汽车到里棚集上来接他。他现在每月享受国家十五块钱的补贴。
说着话,他们跟着老支书又下到了田埂小路上,便看见了大队部那遍黑乎乎的院子。走到跟前,见大队部门口有一口水塘,有两扇破木门。进了大队部,见院子的地下坐了不少的社员,一人屁股底下是一块土坯。妇女们挤在一起说着话、纳着鞋底儿。
老支书把他们八个知青带到了会场的前头,就忙他的去了。前头放着一张破桌子,这就是讲台。
荆梦竹四个女知青在土坯上坐了下来,四个男知青开始在院子里溜达。他们钻进院子前头左角的一个小破门里,古长雷退出来招手叫她们几个过去,嘴里说:“信!寄信!”荆梦竹她们赶紧过去了。
原来这个小茅屋是大队的代销点,门框低得连荆梦竹进门都得护着头。门里摆着张又低又破的木柜台,下面几个箩筐里头装着鸡蛋。里头还有个又破又脏的木柜,上头摆着灰尘足有一钱厚的烟、酒、小学生的作业本。
荆梦竹把信放进了门边绿色的小信箱里就转身出来,见院里的社员又多了些。在黑色的土布中几个身穿花洋布衫,梳小辫子的姑娘很显眼。还有几个身穿过膝兰土林洋布滚白边褂子的妇女,和昨天她在里棚集上见的的那妇女一样的打扮。看来,她们是为走亲戚、赶集、参加重要活动才这样打扮的。
院子里的社员们也把目光一齐投向他们八个知青,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这时候一个年青的男人手持着铁皮喇叭筒子大声吆喝:“开会了!开会了!”他穿着黑土布中山装,除了有土布的接缝外,手工也很幼稚。但可以和社员的打扮明显地区别开。
“五类分子站出来!”这个男人猛地一声大吼,让哄闹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荆梦竹的心也咯噔地猛跳了一下,只见前面墙根下蹲着的十来个人站了起来,一色的黑土布棉衣,一律脸朝地勾着头。他们中间还有一个老婆子,不断地用破烂的棉袄袖子擦着眼睛。
荆梦竹的眼前一下就浮现出了爸爸那张黄瘦的面孔。她想不到,今天欢迎他们知青也会有这样的场面。
“下面请刘支书讲话!”那个穿黑土布中山装的男人把嘴扣在铁喇叭筒上喊。等他拿下那个喇叭筒子的时候,嘴上压了半圈红印子。
一个身着兰卡机布中山装的青年男人就走到了破桌子前,他的上衣是全场唯一正规的干部装,他的脸也比所有男人都白净。长着扁扁嘴,没有胡子,有几分女人味。他吭吭了两声,不用喇叭,尽量把身子向台下伸。他先激动地讲了毛主席、共产党英明领导的一番话后,又讲了公社的正确领导。接着开始代表玉堡大队的全体贫下中农社员,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和贫下中农结合。老支书就站起来,举着拳头领着下面呼口号:
(他喊)“热列欢迎!”——(下面跟着喊)“热烈欢迎!”
(他喊)“上山知识!”——(下面跟着喊)“上山知识!”
(他喊)“下乡青年!”——(下面跟着喊)“下乡青年!”
老支书把口号这样拆开喊,叫前头的八个知青笑得肚子疼,荣桂花紧靠着荆梦竹,笑得爬在荆梦竹的腿上:“哈、哈、哈……上山知识……下乡青年”
后来他们才知道,今天用铁皮喇叭筒吆喝的人,是大队的民兵营长,叫尹永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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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欢迎知青大会的第二天,生产队的刘保管就来到知青点上,站在牛棚前的空场上咧着缺了门牙的大嘴笑着喊:“学生!学生!”
荆梦竹他们出去一看,只见他手里捏着几个黑黄色的小本子,上头已经写好了他们八个人的名字,原来是工分本。古长雷接过小本就往地下一撂:“要这干啥?又不是发工资。”
刘保管“咦”了一声,慌忙过去把小本捡了起来说:“这可不能丢了,全凭它分粮食呀!”
几个人都不稀罕这个破本子,谁也不要。刘保管嘟嘟囔囔地又把他们的工分本装进了自己黑棉袄口袋里。
紧接着,侯队长就不客气地跑到他们知青的门口喊出工。第一次派活,四个男知青跟着队里几个男劳力到里棚集拉回了公社给知青点上批的盖房子木料、家具(方桌、长凳、水桶、小板凳……)农具(扁担、镰刀、锄头、铁锨、箩筐……)。知青点就盖在村头,离老支书家不远。荆梦竹四个女知青跟着妇女队长到各家去挑草木灰和锅台土。
一天下来,刘保管给男知青记了八分,女知青记了六分。队里的男劳力是十分,女劳力是八分。他们几个嘴上不愿意,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在乎。知青下放头半年,国家还给他们供应半年的口粮和生活费,现在的粮食就是从里棚集上的粮库里挑回来的。
帮他们做了两天饭的邵大嫂也不来了,几个女知青已经学会了用柴火做饭:淘米下锅,烧开后撇出米汤,再盖上锅盖让灶火里的余热闷一会儿。这工夫,开始往小锅灶里添柴炒菜。炒好菜,再往大灶里点上一把柴,不一会儿白花花、新鲜鲜、香气扑鼻、结着厚厚焦黄锅巴的米饭就做好了。
晚上,荣桂花、张亚萍和花星萝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唱着,荆梦竹也弹起了琴。现在是在偏僻的乡下,远离城市,远离父母,谁也不再管他们了,不约而同地放肆胡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篷,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干妹子好来,实在是好,走起路来就象水上哟飘……”
四个姑娘都快唱疯了。这些歌儿,在玉阳,打死她们也不敢唱。荆梦竹来的时候,龙阿姨还偷偷送给了她一个老歌本,上面全是些老歌儿和电影插曲。她原希望在这里天天能听着优美的山歌儿。就象电影《刘三姐》里那样:“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哪,只有山歌敬亲人、敬亲人……”
可今天干活的时候,她听到几个女社员唱的山歌儿,跟电影《刘三姐》里头的山歌根本就不一样。她们捏着尖嗓子,声音颤抖,旋律单一,歌词不清,很让她失望……
这会儿荆梦竹怀抱着秦琴,在昏黄的油灯下激情饱满地弹着,张亚萍和花星萝、荣桂花唱着。笑声、歌声、琴声飞出了茅茅屋,飘散在寂静的山村。
刘庄这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开天辟地第一次在夜晚听到美妙的歌声、琴声和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过去村里只有地主分子邵应东家有把胡琴,他家住在村后,很少能听到胡琴。偶尔听一次,也象杀鸡一样难听。
城里学生的到来,成了整个玉堡大队的一件稀罕事,刘庄更是引以为荣。他们走亲戚、赶集,少不了要给人家讲这事。
就在荆梦竹他们到刘庄的第十天头上,在家值日做饭的荣桂花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地里喊荆梦竹他们:“公社来人了!叫你们都回去!”
等他们赶回知青点,就见村前的老支书和年轻的大队支书刘昌园正陪着公社干部,坐在女知青堂屋方桌边。刘昌园见八个知青都来了,就咧着扁扁的嘴笑着跟他们介绍:“这位就是咱们冬青公社管知青的干部吴宪章。”
几个人高兴得鼓起了掌,同时心里纳闷:“公社咋叫个县长管知青?”再往下听,才知道这位干部的名字叫“吴宪章”。
吴宪章有五十来岁,一双大金鱼眼象是刚害过眼,有些红肿,还不断地眨巴着。他说话有些吭吃:“我是代表、吭吭,咱冬青公社来看望你们,吭吭,玉堡大队刘庄知识青年的。吭吭,你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来干革命,吭吭,贫下中农是热烈欢迎的……”
接着传达了公社对知青们的希望和要求,嘱咐他们八个在刘庄要安心,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等等。刘昌园也简单地讲了几句话。最后老支书笑着跟吴宪章说:“八个小青年都不错、都不错。”
接下来八个知青就象见到亲人一般,围着吴宪章问这问那。从吴宪章的嘴里他们得知,整个冬青公社下了二百多名知青,有玉阳市的,也有本县城的。刘庄离公社40里地,是公社最远的一个知青点。
大队支书刘昌园看了看外头的太阳,对吴宪章说:“宪章,走吧,晌午到俺家。”
老支书忙说:“到了刘庄,还是到俺家。”
吴宪章笑着说:“今天我就在这几个小娃子、小女子这吃晌饭。再给他们几开个会。”
荣桂花听后轻轻拉了荆梦竹一下,示意她出去。两人到门外一嘀咕,就跑到村前的老支书家去了。她俩问刘大娘借了十个鸡蛋,要了把辣椒,又到她家的自留地里拔了几颗黑白菜。
吃了饭,吴宪章对他们说:“你们八个自己选个小组长吧。知青点上的事好有个人负责。”
四个女的一致说选个男的,好为大家跑腿儿。付恒洲就说:“选辛兆朝吧。他象个小干部,嘴会说。”
一番推让后,最后就定下辛兆朝当他们的小组长。吴宪章记下了辛兆朝的名字,交待他要认真负起责,有事儿及时找大队和公社汇报。
吴宪章走的时候,八个知青都依依不舍。荣桂花说:“吴县长,以后你可要多来我们刘庄呀!我们离公社最远,可别忘了我们。”她干脆就喊他县长。
吴宪章笑着说:“你最好记,忘不了。”他的话一语双关。今天他一见到荣桂花就吃惊地想:“咋让恁矮的女孩儿也下来了?这能干活?!”
八个人一直把吴宪章送到了村头,看着他下了坡,上了村头的“大路”,其实就是村头坡下的一条大田埂。目送着公社第一次来看望他们的干部走远后,几个人顿时觉得象群没妈的孩子,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第二天一大早,当上了小组长的辛兆朝就兴冲冲地只身赶了趟里棚集。回来就把他买的毛主席像用米汤贴到了女宿舍堂屋的墙上。开午饭的时候,他见都端着满满的饭进来了,就认真地宣布:“从现在起,每顿饭前必须先办‘三件大事’”。
付恒洲、古长雷、单连山正等着张亚萍把菜盆端来好开饭呢,一听辛兆朝这话,付恒洲先把饭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筷子往米饭里一插,对着辛兆朝翻白眼。古长雷和单连山也照样子把筷子插在米饭里竖着。
花星萝对辛兆朝说:“你还真新官上任一把火呀?!”
辛兆朝说:“忠不忠,看行动!咱们是革命的知识青年,就得有革命的行动!”对着墙上的毛主席象就举起了手里的语录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彪同志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荆梦竹只好小声地跟着辛兆朝念,却想起了在玉阳市火车站,爸爸举着语录本的样子……火车车厢里人们举语录本的情景……
辛兆朝刚落音,付恒洲就迫不及待地一筷子插到菜盆里,可着劲儿往自已碗里叨豆腐。古长雷和单连山也不示弱,只几下子,小瓦盆便见了底儿。张亚萍一见就吵起来:“你们真不自觉!吃菜象狼一样。”
到了这季节,社员家大都吃咸菜,辣椒。要不就撒上盐,蒸咸饭吃。自留地里过冬的那点萝卜白菜只有来客时才舍得剜点。
知青点这豆腐还是他们用打米卖糠的钱到里棚集上买的。人家社员家只有过年过节办喜事才舍得割一块豆腐。谁赶集回来,要是篮子里放了块儿豆腐,别人就好不羡慕。一定会问:你家来客啦?
不过,他们八个人开始有肉吃了。到了年底,村里就陆续开始有人家杀猪,谁家杀猪都要请全村各家来个代表吃“猪晃子”。他们知青点是八个人一块请。“猪晃子”就是猪血,吃“猪晃子”是当地社员的客套说法,谁也不会大不咧咧地说“到俺家吃肉吧!”。其实除了用猪血,猪肠、猪肚子这些下水来招待乡亲们外,都少不了有正儿八经的扣肉,一块儿足有二、三两。
说起来这是穷乡辟壤,农民们多是目不识丁,可他们却保留了许多的文明和礼节。象谁家娶亲嫁女,添男生女,别人都会拱手说:“道喜、道喜”。那家人马上拱手回礼:“同喜、同喜”。夸人家的小孩子长得好,会说:“这孩子恁福态”。
这里的农民最忌讳说小孩“胖”。
可他们知青见了人家的小孩儿就咋呼:“呀!这个小孩长恁胖!”再抱过人家的小孩儿说:“哎呀!这个小孩儿恁胖,抱都抱不动!重死啦!”弄得人家脸上尴尬不悦,他们却浑然不知。
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早把规矩破没了。他们学生可以斗老师,孩子可以称父母为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