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男人-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成一堆甩破扑克牌,嘴里叽哩哇啦哼着变调的小曲,好像是“钞票会有人,女人会有的,房子人有的”;有的管他妈明天是否会更糟,依着角落横躺在破棉被上,脸上盖着毛了边的一顶破遮阳帽蒙头大睡,呼噜声扯得震天价响,梦里这样的家伙显然不会高枕无忧。
面对这个狂射着汗臭虫、脚气和劣质烟味的底层世界,面对这些命运无法预测但永远不可能乐观的弱者,他的激情瞬是化为乌有,他根本接受不了就是他们当中一员的事实,就连上前问一问是否认识他的信心都丧失了。他绝望了。他真的是打工仔吗?是记忆在开玩笑吧?他失魂落魄地逃出了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茫然不知所措的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最繁华的地段——腾都广场。这里是腾都人民的重心,是这座城市政治经济的中心。街道上车水成龙,高楼傲慢地刺向天空。绿菌菌的大草坛被政府大楼和商业大厦团成一块方形。种的草是外国进口的,据说每天光用于浇灌这些宝贝的水都是几十吨。
下午五点半左右,他站在一个花坛上,从高处俯视向我涌来的下班人潮。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褥。其实他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刚走出写字楼的白领中有人认识他,告诉他他曾经跟他们一样,上班下班,不用漂泊流浪。
他们有的穿着笔挺的西装紧紧夹着文件包走得风风火火小小心心,有的边走边对着手机大声吼叫,有的独自喃喃自语好像在计划着下班后的时间该怎么打发,有的女孩匆忙中也不忘记把屁股扭得溜圆。他们像风一样从他的眼前飘走,没有一个人理他,只是不屑一顾地瞟了一眼穿着病号衣服的这个怪人。他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脑海里照样空白一片。
置身这样的世界,他仿佛站在一幅人生百态图的前面,思维特别敏感。为什么紧锁的双眉锁住了说不尽的烦恼?为什么冰冷苍白的脸上挂着道不尽的无奈?为什么匆忙的脚步与无情的大地撞击出的是无处可泄的愤怒?
他在想,人生下来就是等死。你快乐,一样死是;你痛苦,一样是死。聪明人应该选择快乐地活着,笑对人生,笑对死亡。眼前这些都市的主人在紧张的竞争中处于一种忙乱状态,从他们的身上看不到快乐的影子,只看一个个被生活压得变形的可怜虫。万物之灵的人为什么变成这样子?他突然害怕自己这样活着。
一个交警的呵斥声把他从沉思中拽了出来。他跳下花台,仓促逃开了。大热天,交警懒得追他,更何况交警只把他当作疯子。他没回头看,一个劲地往前跑,汗水打湿了病号服,粘在身上特别难受。觉得跑出了很远,他才回头看,发现交警没追上来,庆幸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疯子。疯子头戴一顶破军队的大檐帽,腰间扎一条军队宽宽的大腰带,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圆形交通指挥台上,朝着前后左右指挥车辆的走走停停。司机当然不会听他瞎指挥,车子一辆辆卷着热浪从他身旁飞驰而过。即使命令得不到实施,疯子照样指挥得有板有眼,微上的微笑在夕阳下显得特别的灿烂。
他看呆了,又陷入了思考。疯子的快乐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他快乐也只有他能体会到。他应该是快乐的,要不然怎么脸上怎么始终挂着微笑。难道无知才是快乐的根源?这个时候,一辆110巡逻车停在了疯子的身旁。疯子马上立正站好,连忙向从车里走下来的两个警察敬了一个军礼,姿势很到位,可惜的是弄成了左手敬礼。两个警察也被逗乐了,骂道,真他妈疯子!他们把疯子往车里托,疯子奋力挣扎,最后还是被警察拉走了。原来疯子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他瞪大眼睛直视太阳,西垂的太阳依然刺眼,很快双眼就变花了。他把视线移到了迅速流动着的人群,他看到了一次文革时期划线站队的情境。都市里的人们一分为二,左边是都市的主人,个个形状扭曲,有几个甚至已经有了兽类的某些特征;右边是打工人,个个面黄肌瘦,未来一片渺茫却使劲繁衍着后代。两派都要向他招手,拉他入伙。他不要自己变形,又不甘心平凡地过一生。他胆怯地退了几步,显得茫然无措。面对人生,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他低着头思考了一刻钟的功夫,终于有了决定——中立。他不是选择当两边倒的墙头草,而是要活出自己的样子。
他闭上了眼睛,他要感谢上苍,是它恩赐了重新做人的机会。等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眼睛炯炯有神。遇到了十字路口,他不再为难,而是一直向前向前,不左拐也不右拐。老天爷总爱着弄人,一个多小时后,他又回到了劳务市场。难道这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各安天命吗?
江瑶的笑脸又冒了出来,在他似一张白纸的脑海里划出一道美丽的孤线。她现在怎样了?她真的回到何飞的身边了吗?何飞会要她吗?要是何飞不要她,她会到医院去找他吗?她会不会真的自杀?他突然焦急起来。他想,即使江瑶欺骗了我,我也必须履行我的承诺,回到医院固然面临着许多困难,这并不可怕,重要的是我是一个男人。
他四下寻找回医院的路,却不知道该走哪条道。
这座城市太复杂了,一个接一个的十字路口,迷路的恐怕不只他一人。
他连医院的名字都记不得,该怎么办呀?他拉着路人描述了半天,人们没理他。他们都看到了他衣服上印着医院的名称,没一个人告诉他。骑着毛驴找驴,这人肯定是一个疯子,有的人才看到他走近就躲得远远的。他确实没在意病号服,还好一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提醒了他。他问该怎么走。小朋友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他拦住了小朋友,小朋友说妈妈告诉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他只好看着小朋友走远了。一个在厕所门口收费的老太太给他指了方向,她说医院在城西,你现在在城东,穿城而过就是了。他问要走多久。老太太说坐车起码也得一个小时。他急得似热窝上的蚂蚁,他现在是赶回去救人,要是因为一时的耽误,这错可就犯大了。他算计着,坐车一个多小时,走路就得四、五个小时,撒脚就朝城西跑去。
老太太一辈子只坐过走走停停的公交车,说的也是公交车所需要的时间。老太太的好事可做冤枉了。
第八章 流浪
太阳不见了,夜色包围了喧闹了一天的城市,华灯初上,他从一盏盏路灯暧昧的目光中穿梭而过。他的病号服特别显眼,再加上他大汗淋漓,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他的身后又传来一阵叫喊:疯子!疯子!
他实在跑不动了,他忘记了跑过了多少条街,闯过了多少个红灯,穿过多少盏跑灯。他只知道向前跑,没错,向前跑。他既累又饿,一整天都没吃没喝一点东西,该死的肚子疯狂地闹起了革命。他一遍遍对肚子说,肚子兄弟,你先忍一忍,到了医院,我给你吃好吃的,喝好喝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好像在说不行不行!他也火了,闹吧闹吧,闹累了你就不闹了。他不再理会肚子,继续向前跑。他没一分钱,也不愿意向路人乞讨,再饿也只有大口大口吞咽口水。口干了,舌头臊了,唯一的选择就是睡觉。一想到睡觉,他的双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他使劲摇了摇头,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睡,坚持就是胜利。他不敢再想睡觉,嘴里不停地念叨,等着我,我来了!
他昏倒了。
原本身体就虚弱,饿了一天,晒了一天。他能不倒下吗?白天气温高达摄氏三十七度,到了晚上,地表温度也升了上来,现在估计应该是四十度左右了。这个时候,城里的人都躲在屋里享受空调的清爽,买不起空调的也在风扇的侍候下看肥皂电视剧。他不要命地奔跑,不中暑才是怪事。
他没想到会倒在马路边。他从小就爱看武侠小说,他跟朋友说过,有一天要是死了,也要选择站着死。虽然他现在并没有死,要是记起当年说过的话,他还是会难过一阵子的,何况附近就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筒。
街头不时还有出租车飞驰而过,司机的眼里只有站着的人,哪会管倒在路上的他。不是说司机中没有好人,而是他这个时候确实没有碰上。只有一个四处顾盼寻找美女的司机发现了他,刹了一脚,看上一眼,一溜烟走了。司机没有报警,这并非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但是必须承认司机是一位出色的烹饪师,如果他偶然倒在路边是一棵小白菜,那么司机发生他后,他就变成了一道上乘佳肴。不过这道菜的功能只有一个,帮助师兄弟们打发瞌睡。司机朝着出租车专用的车载对讲机,大喊了几声,声称发现了一个行为艺术家正爬在路边表演新作品。对讲机里马上传出七嘴八舌的询问声。这以后,凡是打此经过的出租车都要放慢速度,司机的目光事先统一一样向右看,仿佛军人一样在向酣睡的他行注目礼。
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也发现了他。在乞丐眼里,他当然没有垃圾筒具有吸引力。乞丐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一天,他就在这个垃圾筒里捡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虽然只能收到一个夫妻夜话节目,他还是学到了不少关于性生活方面的知识。参加访谈的可都是医学教授。每天晚上,用一根粗麻绳吊在脖子里的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闹钟刺耳地叫起来,他就会找个阴暗的角落,收听夫妻夜话节目。这个时刻就是他的性生活时间,他下面那个家伙就会不安分起来,下面裤裆湿了,上面却口干舌臊。自从捡到收音机后,他对这个垃圾筒情有独钟,总想着有一天还会给他带来好运。这个垃圾筒自然就成他的财产,要是其他同道人乱动了垃圾筒,他准会出手伤人。
乞丐把垃圾都掏出来,一件一件检查是否可用。折腾了半天,出了一身臭汗,一样东西也没挑出来。他的嘴里叽叽哇哇骂开了,他妈的,越有钱越抠门!
乞丐这才想起了他。乞丐走到他身旁,看看四下没人,就在他身上搜起来。乞丐又是一无所获,这下乞丐真生气了,呸地啐了他一口口痰,你他妈的背时鬼,竟然比我还穷,遇到你我倒大霉啦!胸前的闹钟突然怪叫起来,乞丐黑乎乎的脸上皱起一堆暧昧的笑。背时鬼,你差点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乞丐走出几步,觉得还没消气,又跑到他身边,朝着他就踢出一脚,由于用力过猛,还没踢到他身上,黑脚上的破棉鞋飞到了马路对面。乞丐骂着背时鬼,风一样跑去捡鞋。
他这一倒可美了蚊子,疯狂地向他全身发动攻击。他的身上已经起了在十几个红包了。迷迷糊糊中,他伸手抓了几下,然后又呼呼醒着了。
一辆110巡逻车呼啦啦叫嚣着飞驰而过。他被惊醒了,骂了一句,妈的,半夜三更叫魂哪!睡着后,他就说起了梦话,别怕,我陪着你呢!他的喘息声变重了。片刻功夫,警车掉头折了回来,就停要他的附近,一个瘦警察走下车。瘦警察把他的身子翻转过来,看了看病号服上印着的字样,就向车上的另外一个警察招了招手。两个警察一人抬着他的头,一人台脚,把他往车里塞。他醒了一下,看到被警察抬着,他不害怕,他想可以和那个疯子交朋友了。上了车,他又睡着了,呼吸声很大。
第九章 噩梦
他是被两个不可的噩梦吓醒的。
他赶到医院时,江瑶已经爬上了医院的顶楼,楼下许多人仰着脖子看热闹。他猛地向人堆里挤,想越过人群上楼去救江瑶。人群仿佛结成了一张无形的墙,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挤不过去。万般无奈,只有双手在嘴边拢成喇巴状,朝着楼顶大声,不要跳,我来啦!他扯破了嗓子,却喊不出声音来,仿佛音箱坏了的电视,只看得到自己的嘴巴在不停地张张合合。其他人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一个人说,她被强暴后男朋友不要她了。一个人说,年纪轻轻太可惜了。一个人说,你们莫乱说,她是不肯背叛自己的承诺。他们全都不解地看着说话的老者,承诺?老者斩钉截铁地说,对,对他的承诺。老者指了指站在人群外的他,大伙的眼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幸福的感觉,脸了荡开的微笑仿佛在告诉大家,对,她说过,我不在了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他马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江瑶走上了自杀的道路他还这般高兴?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突然叫起来,快看,快看,要跳了。大伙的眼神都焦向楼顶,齐刷刷地聚在江瑶的身上,仿佛正在欣赏一次意义重大的体育比赛。
江瑶向楼下的人们,也向他轻轻地挥了挥右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城市,然后曲膝一跃,纵身跳了下来。她的姿势十分优美,像一个跳水运动员,更像一个撒花的仙女。动作是慢境头。一阵微风轻轻托着江瑶身体,她闭上双眸,双手伸向两侧,脸上荡漾着祥和的微笑,秀发轻舞飞扬,迷你裙裾在风中变成一朵似开未开时的浅绿色鲜花。灰茫茫的天空突然像换了一件衣裳,顷刻间碧空万里。人群马上骚动起来,不知谁率先叫了一声,好美!随后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他也叫出了声音。这次,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就要江瑶的身体即将撞到水泥地板时,他的梦像电视换台一样,闪了一下就变成了另一个。
江瑶果真和何飞在一起。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红色的沙滩上,大海的颜色是黑色的。他们来到他跟前,何飞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不屑一顾地用余光斜瞟他;江瑶冲着他大声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自量力,学电影里玩什么英雄救美,活该你受罪倒霉。打伤你的是那三个歹徒,不关我的事,何况不是我让你救我的。他们一边大笑,一边手拉着手走向大海。他对着江瑶大喊,你不能走,你放弃了承诺,就放弃了你自己,放弃了一切。他的声音很大,不过很快就被一阵海风吹得远远的,最后淹没在浪涛声中。
两个梦一正一反,无情地折磨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冷汗一波紧跟一波,脸上时而欣喜微笑,时而悲伤恐惧。不要,不要,你不能走,他紧拉着江瑶的手,大喊着在医院的病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江瑶微笑着安慰他,我说话算数,决不骗你,要不我们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