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者的儿子和1999-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心不下。”
我看着冬云那深凹的眼睛和晒黑的脸,心想:“布依人就是讲义气啊。”我想起了大刚。
“冬云,别卖报纸了。”
“为什么?”
“去找大刚吧,他开了一家清洁公司,正需要人手。”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我们俩一起去。哎!我说,那小子是怎么发的?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望向灯火辉煌的楼房,五颜六色,五花八门的灯发着诱人的光。
南水立交桥上的灯也是五颜六色的!
黄慧死了,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黄慧已死。
黄慧死了,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黄慧已死。
“冬云,有烟吗?给我一支。”
酒,是苦辣的;烟,亦是苦辣的。人于苦辣这般爱不释手,大概是由于苦辣是这个时代的托儿所,能使人找到一种寄托。
清洁
太德叔的工程已经开工,另一个年青人接替了我的位置。
大刚盛情地邀请我加入他的“清洁公司”,我答应了,但不愿做经理,只愿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洁工人。
大刚想不明白,问我为什么。
我不作答,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说:“你这是想靠近工人,收买人心——这招好,我们公司定会红火起来的。”他说着,拉我到了公司招牌前,指着招牌对我说:“腾达清洁公司。这名字怎么样?这是我取的名儿。”
我淡淡地说:“很好!如果再想两句广告词吸引顾客,就更好了。”
大刚一拍脑袋,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玉夫,你帮我想想,想两句广告词儿。”
“你还是请专业人士想吧,我的脑中是一片浑浊。”
大刚叹了一口气,说:“玉夫,你变了!”
我默不作声。
他接着说:“我觉得你变得越来越没有出息。丧失了斗志,精神萎顿,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气质——人,谁都会出一些意外,哪一个不会有些磕磕绊绊的。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姑娘,可人死不能复生,何必这么折磨自己。你看看你——你过来!”
他把我拉进办公室,拉到墙上的大镜子前:“你看看你:耷拉着脑袋,头发又脏又乱,脸发乌得怕人。你再看看,胡子拉苒,两眼无光——以前的那种气质呢?哪儿去了?”
蓬松的头发,乌紫的脸;满脸的胡须,干裂的唇;灰扑扑的身子,脏兮兮的衣服……
那是我吗?我忍不住细细地打量镜中的我。
“玉夫,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只是你那时还不认识我。”
黄慧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回响。
“那时,可以用英姿焕发这个词来形容你,因为你身上有一种气质。”
那一幕又出现在我眼前——
她叹着气说我变了,我只道她要与我分手,便举手发誓。她见我误会了,说:“你的那股雄心壮志好像因为我的介入已不复存在了……”
见我明白了她的用意,她笑了,说:“I don’t know English, would you mind tell me something about it?”
“女人啊,你得让她为你魂牵梦绕,可你千万别对她一往情深。‘新女性’你知道吗?台湾的李敖总结出来的。我想你们学文学的应该是看过的。那可是多么可怕的‘新女性’啊!”
大刚根本就不知道黄慧和“新女性”的差别。
他掏出了烟,递了一支给我:“听冬云说,你学抽烟了?这没什么不好。我早就觉得你应该抽烟,现在抽也不算晚。”他给我点上了火。
“大刚,先借点钱给我——我想理发!”
大刚笑了,狠狠地给了我一拳。
黄伯已被黄慧的大姐、二姐接回去了。黄慧的骨灰也运回家乡安葬。听说她的两个姐夫为了赔偿金的事闹了矛盾。
大刚的清洁公司生意很好,这大概得益于一个专业广告人写的广告词:
我们细心地为您过滤每一方空气,留给您的,是清新和舒心。
转眼到了九月,大刚决定成立了两家分公司,分别由杨清和冬云任分公司经理,仍然想把总经理的位置留给我。我还是没有接受,觉得自己做一个工人挺好!
这一个月来,我每天跟着工人们扫街道,洗门窗,洗楼房,为忙于工作的居民打扫居室,为有钱的老板们清洁别墅,为政府的大型活动清除垃圾……总之,在忙忙碌碌的吃饭,机械地吃饭;最后昏昏沉沉地睡觉,机械地睡觉;没有时间去思考,也没有时间再去翻书本,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自己为什么活着。
于是,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渺渺茫茫,无视无睹,无听无闻,无喜无忧,无笑无哭,无情无欲,无名无利,就像是一个还懂得最起码的劳动和吃喝拉撒的——幸运的——植物人。
这个世界,有我不多,因为我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这个世界,无我不少,因为我不会给他造成什么损失。
我就这么活着,在黄慧死后,这么活了将近一个月。
九月,希望!
九月,希望?
九月,是学校新的学年的开始。
考上省城大学的各方学子,在亲人的陪同下,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了,奔向他们各自理想的天地。我在高高的楼房外清洗楼房的屋渍,看见了他们,犹如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竟自忘了工作。
父亲送我来省城,车水马龙,高楼林立,我们分不清方向。在好心人的城市人的建议下,我们学会了看路牌,路牌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地名,路牌的最前面,是大大的阿拉伯数字——那是车的路号。
可我们上反了车,被司机大骂了一通。我冲上前去要和他打架,父亲拦住我,不断地向骂骂咧咧的司机赔礼道歉。车上的城市人也因为我们破坏了他们生活的节奏成了司机的帮闲人。
到了学校,住进了宿舍,杨超和我最先认识了,尽管我很少说话,他仍然和我说得很热乎。
上第一节课前,我们走向教室,旁边花坛里几个高年级的女生在石凳上坐着,冲我们唧咕一阵后,便一起唱起了歌:“对面的男孩看过来,看过来……”有的干脆叫道:“喂!一年级的小帅哥,过来坐坐。”杨超真就走了过去,结果被她们嘲笑了一阵,说:“我们是叫小帅哥过来坐,凡是自认为自己长得帅的人,往往都是不帅的……我们是心理学系的,需要做做心理咨询吗?”
杨超很是狼狈,最后还是付同奔给杨超解的围,他走过去说:“我们也是心理学系的,正在学习怎样使用观察法分析精神病患者的病态心理。”
那几个女生很生气,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专业俗语,便在付同奔的笑声中气冲冲地走了,其中一个后来成了付同奔现在的女朋友。
我们走进教室,便看见了挨门的那一排的第一桌,坐着一个很文静的女生,她正在写着什么。看见我们进来,只看了一眼,便又埋头写自己的,根本不理会杨超那声友好的“Hi!”,于是大家一至认为这个女生不好接触,可马上就改变了看法。她写完了她要写的东西后便主动地和我们打招呼、聊天。
我只是坐到了第四组的最后一桌,望着窗外校园的风景。
那个女生注意到了我,便过来和我答讪。我是她问一句便答一句,她觉得没有意思,便去和其他同学说话了。没再找我说过一句话。直到学校举行“迎新篮球赛”,其貌不扬的我赢得了班上首发前锋的位置,而且有均场20分的表现,并且成了球队队长,带领我们96中文本科(1)班拿下了系里面的第一名,接着仅以1分之差输给了数学系96数本(2)班屈居迎新杯压军。最后还入选了校队全明星阵容。她这才又有事无事的来找我说话。
这个女生,就是徐瑶。
九月,希望?
九月,希望!
我将手中满是污渍的毛巾扔进水桶中搓了几把,扭干水。
“九月来了,十月也不远了。”我想。
又想:徐瑶也快和孙宛立结婚了。她作了引产手术,那孩子是谁的呢?会不会是我的呢?黄慧为什么会选择那样做?
又回想起黄慧的话:“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会躺到那凉冰冰的手术台上。”
我不能再想,不能再想这些了。
我对自己说。
放眼向四周望去:人行道上的风景树,楼房侧边的热气球,广场上排练节目的人群……人们没有哪一年有今年这般活跃、这般兴奋,早已开始张灯结彩。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名称,想到了我的身份——我是一个怯懦者的儿子。
因为这个名称,因为这个身份,我曾经不服气,不管是对阎王,还是对苍天。
因为这个名称,因为这个身份,我曾用我文明的诅咒和野蛮的狼嚎发泄内心的郁闷。
因为这个名称,因为这个身份,我曾大叫:“决不能让怯懦者的儿子认为自己居然是生活在一个怯懦的国度里。”
九月来了,十月就要来。它即将来告诉我,告诉怯懦者的儿子,这一个国家是不是有一个怯懦的国度。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渺渺茫茫?无视无睹?无听无闻?无喜无忧?无笑无哭?无情无欲?无名无利?怯懦者的儿子,成了植物人?
不,不!怯懦者的儿子,怎能成为植物人呢?
爱情,从二十岁开始,五十年以后,两老相傍,回首往事,有什么不知足!
事业,从二十岁开始,五十年以后,广厦林立,登高望远,有什么不知足!
然而——
国家,从野蛮开始,上下五千年,战争的尸骨遍野,血流成河,饥荒的白骨满地,磷火成星,何时能换来这文明的称谓?
国度,从沧桑开始,左右多少年,争论的唇枪舌剑,反复的山穷水复,讨论的柳暗花明,何时才有了这纪录风风雨雨的五十本日记?
怯懦者的儿子——我是怯懦者的儿子!
我的大脑有了感觉,我的心也有了感觉;我的四肢有了感觉,我的身体有了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感觉。
我看着手中的毛巾,瞅着腰间的水枪,我能够说出他们的名字。
怯懦者的儿子——不是植物人!
我把毛巾搭在肩上,从腰间解下水枪,开到最强的压,打开了开关。
一股水雾喷向附有污垢的墙体,水珠反弹到我的头上,脸上,身上……每一处都有感觉。
“黄慧,我不会因为你介入我的生活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你的离去而改变——我永远爱你!我一定会对你说满一百万遍的。我不想再多承诺,你就看我的行动吧。”
“我该理发了,胡子又长长了!”
“我还得买一套衣服——一套整齐的衣服,还要买一双鞋子,一对袜子……”
九月
玉虎被人杀死了,砍了很多刀。
他的尸体是在环城河里被一个清理河岸垃圾的工人发现的。警方登出告示寻人辨认尸体,大刚看见了,告诉了我们。
大刚、冬云和我到了警局,确认是玉虎无疑,跟着刑警去做了笔录。一路回来,谁也没有说话。到了公司,还是没人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抽烟。
我从未见大刚掉过泪,我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因为玉虎的死而伤悲,还是因为袅袅的烟雾薰了他的眼睛。
大刚的眼中终于掉出了泪,但他仍然不开口,只是严肃地坐在转椅上。仍然大口大口地抽烟。也许,他因为玉虎的死想到了自己的一些行为。也许,他在想,二十年过去之后,会不会有第二个玉虎惨遭横祸,而制造祸端的,就是他张玉刚。
“四婶知道玉虎死了,她会活下来吗?她是那么的爱儿子啊。”四婶手拉玉虎的衣襟,守着他,跟着他,可他还是离开了她,而且永远地、让人惨不忍睹地离开了。
短短的时间里,还没有半年,我先是失去了父亲,接着失去了女友,现在又失去了儿时的伙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季节啊。
失去父亲——人生老病死,我心里有准备,我活了下来。
失去恋人——一次误解,一次意外,我的心失去了寄托,我初恋的女子,我童年时的伙伴们使我活了下来。
失去伙伴——邪恶的刀。他是那么的年轻,他又是那么的思想单纯。我的思想变得更加沉重。我正在活着,经历过了两次,第三次我有些麻木了,我只想大口大口地吸烟。
父亲死了,幺太爷死了,恒伯妈死了,黄慧死了,现在,玉虎死了。
我们三人还是没有谁开口说话。
终于,冬云哭出声来:“我还想着让他陪我重感冒的费用呢——都怨我,都怨我,我为什么没有好好跟着他,我为什么要打盹!”冬云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齐富来了。
自从那次他酒后对我说了一些话之后,他就没再见过我。即使他知道黄慧出车祸的事,他也没到大刚公司来看过我。他现在给太德叔开车,人变了许多。
杨清没有在公司,他学会了大刚的许多“风格”……
何德利被捕了。
不是因为他是杀害玉虎的最大犯罪嫌疑人,而是因为他主管的小马桥工程。
9月6日,七月下旬才完工的小马桥蹋了。事故造成了3人死亡,15人受伤,其中6人重伤,危及生命。
小马桥之所以会蹋,是因为大量的偷工减料。可它居然顺利地通过了省市领导的验收!省领导很重视这个案子,派了专案组进行调查。
9月10日,教师节,检察院的人找到了我,问了我一些有关太德叔公司的事,还问了我认不认识徐瑶和她父亲江城区公安局局长徐正斌。我疑惑了:“徐瑶是公安局长的女儿?”
我的头发很久没有整理了,我的胡子也长长了,脸越来越脏。我连自己都忘记了清洁,又怎么还会想到去清洗这个城市!
9月15日,张太德和魏一竖涉嫌行贿罪分别被捕,林少峰已经潜逃(据说逃到了美国),并转走了公司巨款。
9月16日,原省城建规化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国显及其子张晓涉嫌受贿罪,侵吞国家巨额资产,且有大量财产不能说明来源,被依法拘捕。相关责任人副省长严鑫雨等人被停职审查。
9月16日,枪击新谊公司董事长龙之阳及其司机叶贵,造成“8&;#8226;18”血案和重大事故的犯罪嫌疑人何业、何华持枪拒捕,被警方击毙。经查,二人均为职业杀手,身负诸多血案。
9月17日,原江城区公安局局长徐正斌涉嫌受贿罪、玩忽职守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依法逮捕。
9月18日,原省公安厅副厅长郭民涉嫌受贿罪、玩忽职守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依法逮捕。
9月18日,原江城区公安局局长徐正斌的女儿徐瑶开枪打死了自己的未婚夫孙宛立(原江城区公安局政工科科长)后,畏罪自杀。
……
徐瑶?徐瑶!是徐瑶!!
我的头很痒,痒得抓破了头皮还在痒。我的胡须,还在长,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