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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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点门道来了,他这不是检讨呀,便喊叫起来:“少说过程,讲你那反动言论!”
“不说说这些情况,后边那些言论说不清。”白刚还继续说自己的。有人又喊叫了。但班长说话了:“让他说完!”花班长对很多人都是严厉的。可能是干馒头还在发挥作用,对白刚倒是有点照顾,明显看出了问题,却不想深究。人们看到班长这种态度,多数人自然也不愿意那么积极。又加白刚平时文文静静,吃亏让人,不生是非,人缘不错,人们也不想为难他。但也总是有好事者愿意起哄,斗一场打一场,热闹热闹,也显示一下自己的积极。虽然势孤力单,有人还是不时地冒出一两句来:“说你的反动言论!少扯闲篇!”
白刚看看不说点言论不行了,便说:“肃反以后领导给自己做了没有任何问题的结论。”他特别加重了没有任何问题这几个字,这样就说清了“肃反”中的是非了。然后才说但由于对“肃反”中被批斗看押七八个月不满,鸣放时说了“那时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讲了半天过程,这时才说出了一句言论,但仍不加批判,又说另外的问题。
“你说说这是不是攻击‘肃反’?是不是攻击党?”这里都是“老运动员”(政治运动中被斗的人),还看不出他这种蒙混过关的态度吗?所以又有人喊起来。白刚早想好了,不到最后关头,不正面回答这类问题,可是再继续罗列事实好像又不行了,所以一时沉默起来。会议一僵持,便看见有些人叽叽喳喳,有人已在摩拳擦掌,准备动手了。在机关批斗时为这句话就僵持了很长时间,大家说这就是攻击党攻击“肃反”,白刚说我说的是事实,明明没有问题,把人关起来,硬让交待反革命活动,那时有理能讲清吗?算什么攻击?在这里他不想辩论,但也不能违心说话,所以他仍是说另外的事实,喊叫的人更多了,追问他是不是攻击?不利的局势眼看一触即发,围攻殴打已不可避免。
正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突然进来一个人,人到声音也到了:“别让他说了,说也是放毒。右派就是因为反动言论,让他交待也是放毒,说肃反不讲理,不是攻击是什么?还用问吗?他的言论还多着哩,不能再让他放毒了。”然后转向白刚:“今后只许你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此人是谁?就是公安厅下放的秦大队长。他显然已在窗外听了多时了。听到这里要形成一场武斗局面才进来制止的。这里的队长常常采取在窗外偷听的办法参加晚上的所谓“学习”。如果都是在屋里听会,便会队长在时一个样,队长一走又是一个样,那么多班,队长哪能都参加?采取偷听办法便可以以一当十,不知队长什么时候会站在窗外,所以都得时时小心谨慎认真学习批斗。
白刚心里明白,秦大队长是有意给他解围,可是其他人都蒙在鼓里,还认为真的是怕扩散那些反动言论造成不好影响。这样的情况在别人身上也发生过,尤其是说到毛主席如何如何时都是立即制止不允许再说下去。所以秦大队长那气势汹汹的训话,大家也心服口服了。
秦大队长掩护白刚过关,固然和他们以前相识有关,更重要的原因还因为他看了白刚的档案。白刚的档案里只有白刚说到的这一句话算是个具体事实,似乎有些问题。其实从他“肃反”中的遭遇看来,这句话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档案里就凭这句话构成一条重要罪状:恶毒攻击“肃反”运动。反党集团问题只凭几个人矛盾百出的交待,而且有的人承认又推翻也难认定。其他的问题更是大帽子底下没人了。不过上级认定了他们没权推翻,但是他心里有数,觉得对这样的人就不能太为难他了。他虽是个小干部,但是不盲从不轻信,在是与非敌与我的界限变得稀里糊涂没人再较真、没人敢较真的时候,他凭着一份老公安的良心,保持了独有的一份清醒。但正是这份儿清醒,使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凭着他的能力和厅长的亲密关系早就应该青云直上了,何至于到这穷乡僻壤干这种苦差呢!而且以后也终因这份清醒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6(2)
“交心”这一难关虽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对白刚来说,没有带来轻松愉快,相反却在精神上是个很大的打击,更加抑郁不欢,很难打起精神来。因为支持他勇敢斗争下去的那个精神支柱垮了。他一直相信换个地方问题就可以解决,现在这种幻想彻底破灭了。他看清了,没有地方去讲理。不是少数人受了冤枉,这里的许多右派几乎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正像不久前他有许多理由说明他的问题很快就可以解决一样,现在正好相反,有许多理由说明自己以前那种信念是多么脱离实际和多么幼稚可笑。以前那么坚定地相信的那些原则和道理,在现实面前已经被碰得粉碎。现在他却不理解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傻?
现在他心灰意冷,既然那么多人都搞错了,他们怎么会纠正?今后怎么办呢?看起来要想早日出去,只有低头。低头?向那些捏造事实、亵渎真理的人低头?向那些视人如草芥、滥用权力、草菅人命的人认罪?不!难道为了求得一碗残羹剩饭,就无视人的尊严?现在他虽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政策和原则,但自己却一定要像人一样地活下去。思想里斗争了许多日子,他还是决心像古人所说的那样:安危不二其志,险易不革其心。死在这里也认了。
不过,他思想里总还是萦绕着这样一个想法:几千万党员,几亿人民就会永远容忍这种是非不分的局面?我们这么一个大国这么大一个党,难道会没有了希望?冥冥之中虽经多次反复,总是断不了这样的念头——会有希望的。不敢肯定时也还是退一步想,但愿会有这一天吧!可是看看越来越严重的阶级斗争形势,即便有这一天,也不会很快到来的。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好身体上,别让身体垮下去,一旦形势有了变化,自己还能等到说理的那一天。
希望就是力量,只要希望之光没有熄灭,就会点燃生存下去的力量,会克服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和困难。这里的生活的确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俗话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绑上就挨得了打。现在也只有面对现实,他准备在这里好好劳动了!
白刚积极劳动,并不像有些人是为显示自己,取得领导的好感,以求早日解决自己的问题。他这时对迅速解决自己的问题已不抱幻想,他不需要向谁显示自己,也不乞求得到谁的夸奖、赏识。因为他知道他的“不认罪”,在这里等于判了“死刑”。他在政治上是没法儿翻身的,他们永远会对他另眼看待,他必须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后来的发展证明,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管他如何积极劳动,如何负责地工作,不管他付出了多少辛劳,甚至立了功,但每季每年大批受奖人当中也没有他。
尽管不奖励他,但不能不利用他。白刚积极劳动,干者无心,看者却有意。队长们整天在地里转,明处、暗处都注意看每个人的表现。他不管有人看管,没人看管,都是闷着脑袋干活。虽不“认罪”,但很踏实,绝无逃跑之意。这一点每个队长都是看得清的。在一次重新分组编班的大调动中,秦大队长竟然宣布白刚为班长。每个班两个班长,他们这个新班花班长仍然是班长。但队长宣布时,他是第一位,意味着他负主要责任。
离开大队以后,白刚和花班长说,你是老班长了,以后可要多负责任啊!白刚不想干,说这话是真诚的。花班长说:“领导让你多负责任,你就别客气了。”话虽这样说,却很不高兴。他是老班长了,白刚才来了几天,却排在了他的前面,心中很不服气。
让白刚当班长,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不“认罪”的人当班长这太少见了。他也不想当这个班长,既然没地方说理,自己也没希望脱离这个鬼地方,何必假充积极呢!况且背着个“不认罪”的罪名,也会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开批斗会、学习会,班长是主持人。你不发言?那就是思想上有问题,不靠拢政府。发言吧?说什么呢?说别人不接受改造,那么你自己呢?“不认罪”是最大的抗拒改造。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吗?但想不到偏偏让他当了班长,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这个“独特世界”和外部世界对人有个不同的评价标准。在外部世界里认为绝对不可用的人是政治上不可靠的人。在这里你只要不逃跑,好好劳动,便认为你是靠得住的人。逃跑,是领导最头痛的问题。因为只要跑上几个人,便会弄得这整个“世界”不得安宁。可是这个问题又是防不胜防,逃跑可以在不同类型的人身上发生。一般说,越是外部世界认为可靠的人——阶级成分好、罪行轻微甚至还谈不上什么罪行的人,在这里越不安定,越容易滋生逃跑的念头。
那些小偷、流氓、无业游民不会顾虑自己的地位、脸面,也不怕出去以后生活无着,身无分文也可以到处流浪。他们挨得了饿,受得了苦。有钱了尽情挥霍享受,吃喝玩乐,搞男女关系;没钱了施展一切手段偷抢行骗,甚至杀人,只要能弄到钱就行。被人捉住了,打一顿不怕,关几天无所谓,只当休息。抓回来无非还是这种劳改生活。所以他们认为跑出去还多少能自在几天,不跑白不跑,在这里只能死受罪。当然逃跑抓回来是要受皮肉之苦的,要蹲禁闭室。但十几天的禁闭,换回一个时期的风光自在,在他们看来这也不是赔本的买卖。有些人在外边走南闯北,一年半年才抓回来,那就是大赚特赚了。万一抓不回来呢?那不是自己解放自己了吗?有些人就是一去没有了踪影。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6(3)
更惹人生气的是有些人不见人回来,给熟人却书信不断。一忽儿发自黑龙江,一忽儿发自新疆,不久又来自西藏。当然这些信队长全部扣下了。但是有些信是寄到“朋友”家中,家属探视时又偷偷把信带到这个世界里,最终还是透露出来了。这些信息是这个世界里的头号新闻,自然会以极快的速度秘密传递。某某、某某在外边生活很好的消息,无异是一颗颗的炸弹,悄悄在这些被囚禁的灵魂中引爆。使那些已经躁动不安的心灵中产生更大的波动,引起可怕的连锁反应,会有更多的人逃跑。跑了人首先是影响政府的威信,连这些社会渣滓都看不住,还谈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更主要的是这些人出去以后就会为非作歹。他们在里边是一只羊,到外边就会变成一只狼,而且成为一只到处被追捕的饿狼,狗急了还要跳墙,饿狼急了不是要伤人吗?对社会的确是一种危险。所以政府不管花多大代价也要把这些人逮捕归案。不管山南海北,只要一有消息,就立刻派人去捉。不用多,几千人中有上几十个逃跑犯,就会让领导忙得焦头烂额了。所以选准肯劳动又不逃跑的班长,便成了管理上的一个重要举措。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17(1)
白刚刚入所的时候,觉得班长很神秘。所以神秘,是由于班长的神气。那时他眼中的班长,简直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别人干了一天的累活,回到宿舍只能端端正正坐在床头,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连句话也不许说。就连出去小便,也要报告班长,得到允许才可以走出屋门。门外有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不管白天黑夜,只能在这里小便,以便屋里的人监视。就是只离门口三五步也是很大的自由了,终究是迈出了房门口,可以看看外部的世界。
这外部世界被铁丝网包围着,局外人不会理解,就是这样的一个外部世界也充满了诱惑,它会有许多新闻,会给人带来许多新鲜事物。如某某队长在院子里转悠要小心点啦!看到管教科有几个人到某班去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啦!如果看见妇女队的来打饭,不但一饱眼福,而且成为最大的新闻,回来一定小声告诉伙伴:“我看见妇女队的来打饭了,还有那个大胖妞儿。”别人也会用羡慕的眼光说:“真的?”正像有些山里的小孩子看到一辆汽车都会跟着跑,感到十分新鲜一样。
越封闭的地方,越容易发现“新鲜事物”,越容易产生了解外部世界的渴求。所以有些机灵鬼就想法去探探外部的世界,估计外边会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便喊:“报告班长!我去小便!”有些班长认真,连这也不允许:“才去多大一会儿,又有尿啦?就你事儿多,坐下!”这样一个小小的机会便被剥夺了。可是你看那班长,不仅可以自由在屋子里走动,而且不用报告,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到外边院子里去转悠转悠。回来还可以点上一支烟,靠在墙边上(班长都睡在靠窗户的位子上),舒舒服服地喷上几口烟。这是多大的自由啊!
后来农活忙了,宿舍里那一套严格的管理早已自生自灭了,但班长仍然是很神气的。在班里几十人面前可以发号施令、施展威风。他可以发扬你的优点,也可以埋没你的成绩。他可以在派活时给你难活累活,使你有苦难言,也可以给你点好“差事”,使你轻松一点。他可以正正派派做人,使大家相对平静一点。也可以拉帮结派,形成一股恶势力,使大家心神不安。班下还有组,他掌握了组长的任免权。所以这小小的班长,有的人却是威风凛凛,独霸一方,吃饭有人端到桌上,洗脚水有人送到跟前。
现在白刚在这个特殊世界里升了一等,成了班长。他讨厌这样的等级,也讨厌这样的威风。虽然已经到了人间的最底层也不能泯灭良心,绝不能凭藉一点小小的权力,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劳动上生活上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也要做到。这就注定了班长这个小小的职务,带给他的不是威风不是轻松,而是更多的艰辛和束缚。
按节令四月应该是初夏了,可是这里好像春天还没有到来,仍然是北风凛冽,寒气逼人。早上出工,人们还是棉袄棉裤,过冬的衣服没减。腰里还要扎上一条布带或是麻绳,头上还要像冬天一样戴着皮帽子棉帽子。就这样这呼啸的寒风,还使人从手脚一直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