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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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含跟在队长后面,扭头朝王雅兰蔑视地哼了一声也走了。王雅兰就像冰天雪地里的塑像一样冷冷地僵在了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串儿刺耳的字眼儿在她心里翻腾,不知好歹,翘尾巴,挨打,这就是对你的信任。哼!上台就是照稿子念,一个字也不准改。我成什么了?不是纯粹的傀儡地道的奴才吗?你就会听你那奴才走狗的一面之词。让我讲话,稿子却是她们摆弄,根本不让我知道,还一个字不能改。我不成了奴才的奴才走狗的走狗了吗?指标订那么高,完不成还扣粮食。人们早就吃不饱还扣粮食,这哪是大跃进,这不是要人的命吗?越想越冤枉,越想越气愤,周身血往上流,头昏脑胀,简直都要爆炸了。脑子里乱糟糟,浑身也颤抖不止。好像两腿都由不得自己。……她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呸的一声,喊叫说:“我不能做走狗的走狗,我要做人,我要做人啊!”跑回宿舍大哭了一场。
随后就有了在秋收动员大会上,王雅兰抛开稿子,喊出要丈夫、要孩子、要工作的那一幕。
在这一事件中,最遭罪的当然是王雅兰。她又被关进了禁闭室,陷入了更深的灾难。虽然身陷魔掌,但是她并不后悔,不管怎样,终究是出了一口窝囊气,倒是比以前更松心了。无非是恢复了老样子,不认罪,不低头,当个死硬派,随他们处置好了。是的,在张强云、白刚的说服下,她也曾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处境,发挥些作用,和领导不要搞得太僵。但是做出了那么大的努力,取得连所长都赞许的结果,却仍然不能正正派派做人,只能使自己陷入一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尴尬境地。与其如此,何必向那些人曲意承欢摇尾乞怜呢!堂堂正正地做人,心里倒好受些。
最窝心的是熊队长。妇女队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她不得不在大会小会上三番五次地检讨。但她心里不服,这都怨所长。但是又不能把所长让王雅兰上台的事公开捅出去,只能自己把责任揽过来装得很难过的样子,沉痛地说自己思想右倾,没看透阶级敌人的本质被她的假象所蒙蔽,闯下了大祸让敌人的阴谋得逞,给劳教所抹了黑,最后还痛苦地流了几滴眼泪。心里却说右倾个屁,依着我才不会让她上台呢!臭知识分子,我一个也看不上。实际正是她把王雅兰逼上了绝路,最该检讨的就是她。
最伤心的是成所长。他的心地是善良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是好人难做呀!他不得不为这种善良、正确付出代价。他要是了解事件的内幕多好啊!那样他就可以正确地总结教训。可是他当然不会知道其中的内幕,只有真心地伤心地但是错误地检讨自己的右倾,埋怨自己太糊涂,不认罪的阶级敌人怎么能够相信呢!自己原以为在王雅兰思想中看到了一些闪光的亮点,谁知却是错觉,自己看走眼了,上了阶级敌人的当。他错误地总结了教训,只能越总结越往极左的道路上靠拢,一再提醒自己,必须把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紧而又紧。
最痛心的是白刚。多好的一个人啊!虽然有点固执,有点想不开,也不应该落得这个结果呀!她本来是个溺水就要没顶的人,是他千方百计把她拉上了岸,却被人又推入了更大的深渊。我救了她还是害了她?明明知道她是被人推入深渊(张强云告诉了他真相),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深渊中苦苦挣扎,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的事啊!
最开心的是乔含。略施小计,一箭双雕。既在领导面前树立了信誉,又把对头踩在了脚下,以后还可以在她身上不断立功。要射箭得有靶子,要斗争,需要有对象。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老娘也需要在他们的斗争里斗争,谁妨碍我不顺从我,我就和他斗,绝不留情。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2(1)
开完了秋收动员大会,紧接着便是忙碌的秋收。全场的壮劳力,都集中收稻子,菜园班的壮劳力也不例外。白刚带领菜园班壮劳力也去参加秋收。要说过劳动关,秋收这一关可能是最难过的了。因为这连绵几十里一望无边的稻子,全靠人们一把一把地割下来。这类活定额明确数量质量一望了然,队长监督也紧,谁也没法偷懒。撅着屁股猫着腰整个人如同揻了一个对头弯,一干就是一天连头也很少抬。十几天都是这样一个姿势,不少人的脸肿了眼泡胀得像个大葡萄。可是也得坚持。不过这活虽然累有时还可以直直腰歇一会儿。最要命的是背稻子。
稻田地里全是小畦埂,车进不去,背稻子时,先捆紧半人高的一大捆稻子。人坐在地上,两臂插进稻捆当中两条并行的绳子里,有人帮着拱起来,自己驮着向前走。从后面看去既不见头也不见腿,简直就是长了脚的一个稻垛子向前移动。走上几十步便会气喘吁吁。稻子又青又湿死沉死沉的,越走越往后坠,太累了只得坐在地上歇一下,紧紧绳子再背。可是这时已经没人帮你,要重新拱起来可就难了,有时拼着全身的力气拱上几次才能站起来。这样艰难地走上两三里才到打谷场,一背又是十天半月,这是多么难熬的日子啊!人们肩头一直肿着,甚至磨出了血。
秋收以后却是一年中最松快的日子。天气晴朗不冷不热,气候宜人。秋季大忙过去了,冬季的积肥、运肥高潮还没有开始,只是每天做些零星活了。每天太阳老高才出工,下午收工回来,吃完晚饭太阳还没有落山。并且星期日休息,文娱活动也开展了起来。文工团演员早就整天排演节目了。更令人高兴的是唐口洼干部农场的文工团要来演出。那里也是右派在改造,不过他们没开除公职,人才比这里多多了,不少是军队文工团和中央文艺团体的人。
白刚由于思想上的压力和长期沉重的劳动,整天疲惫不堪。他最大的希望不是参加什么文娱活动,而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尤其令他心烦的是至今仍不知妻子在何处,处境如何。以前整天忙碌也顾不得想这些事情,现在一闲下来便想放也放不下了。所以对看什么文艺节目不感兴趣。但这里都是集体活动,谁不看也不行。
出人意外的是这次演出还真有水平。虽也离不开一些政治宣传的内容,但演和唱的水平,都高出本场文工团一筹。有些内容也是这里剧团不敢涉及的。不但有富有生活情趣的节目,而且还有通常被禁止的纯爱情的甚至是调情的节目。特别引起强烈反响的是东北民歌中的情歌,如《丢戒指》之类。歌词中竟不断有“情郎哥哥儿……”那个年代这种情调长期被批判为靡靡之音。能听到这种歌声,当然会引起轰动。而且演唱确实有水平。有的节目比那些名剧团也毫不逊色。因为有的演员就是中央级剧团的,有的舞蹈演员还是有名的舞蹈家,可惜都成了右派。
抱着无奈心情来观看演出的白刚,也沉浸在欢乐中,忘却了压在心头的种种烦恼。散场了,回宿舍的路上,他还和几个人高兴地议论着演出的节目,脸上洋溢着少有的笑容。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突然叫住了他:“白刚!到文艺组来一趟!”
这人是管教科的彭股长,他不跟队出工,也很少和各大队的劳教人员有什么来往,除非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白刚愣住了:向来和他没打过交道,他找我干什么?白刚在惊愕中甚至忘记了答应一声,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片刻,见彭股长已经走远了,这才意识到应该马上跟他走。便紧跑了几步,向彭股长追去。
文艺组是个三间一明的大屋子,和别的宿舍没有什么两样。但在劳教人员眼中,它却是一个非常显赫的地方。因为这里实际上是管教科在大院里的办公室。彭股长经常在这里坐镇。除了处理大院里发生的问题以外,具体任务便是领导文工团、文艺组。文艺组最经常的任务,便是出版一种小报。
这个大屋子当中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条案,周围一圈凳子。平时就是文艺组几个人办公编报的地方。东南角有一张三屉桌,上面摆着一架油印机,还有油墨纸张,这就是小报的印刷厂。
不要小看这只有一张桌子的印刷厂,它印出的《改造生活》小报却牵动着几千人的心。因为这个劳改农场很大,除了住着上千人的大院以外,周围还有几个分场。另外还有畜牧场、窑厂、工业摊子、基建大队、妇女队等等。这些场队各自分散相互隔绝。各队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尤其是什么人在劳动中创造了什么成绩,什么人受到了什么特殊奖励,什么人受到了处罚,什么人重新犯罪判了刑等等,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这张小报印刷也很精致、美观。虽是人工刻版和油印,却和铅印的一般。采编人员呢,一个是原省文联部长兼大型文艺刊物的总编黎公,一个是原部队作家、少校,这两位白刚都认识。他们办一个省级报纸,能力都是绰绰有余的,办这样一张小报,当然不在话下。
屋子的另外三个角,则是三个单人床。这是两个编辑和刻写人员住的地方。他们虽然也是劳教人员、右派,但他们的床铺,和一般劳教人员不同,干净漂亮整整齐齐。屋子里清新、明亮,给人一种愉悦、舒畅的感觉。白刚看到这些心中一惊,想不到同样是劳教处境却这样不同。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2(2)
对白刚的到来,黎公和另一个编辑都有些惊奇。因为来这里的人,好事不多,多是发生了什么问题,领导叫来进行调查训斥。而且领导叫人谈话,他们是事先知道的。今天却毫无所知,很可能是白刚有了严重问题。所以两个人虽然和白刚都熟悉,却没敢打招呼。只是一会儿看看彭股长,一会儿看看白刚。想从他们两个脸上发现点蛛丝马迹。
白刚虽感到有些莫明其妙,但心情坦然,没有什么局促不安。彭股长呢,一进屋指了一下一个小凳,示意白刚坐下。白刚规规矩矩坐下以后,彭股长却没有坐下来,也迟迟地不说话。而是从中山装的下边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大烟斗,又掏出一个黑布缝制的烟口袋。仔仔细细地装了满满一锅黄烟叶,然后点着,迅速地吸了两小口。白刚一直看着他装烟、点烟,等烟点着了,他觉得这时他该说话了吧?他想不出管教科为什么叫他来,可是又不好询问,只有等待对方开口。可是点着烟以后,彭股长却仍然不开口,而是一只手横握着大烟斗,迈着他那短而粗的两条腿,围着大条案走起溜儿来。走了几圈以后,才停顿下来,吸了两口烟,对白刚神秘地说:“你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白刚想不到等了半天却是这样一句话,仍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个头脑。也只有如实回答:“不知道。”
“我问你你和你老婆的感情怎么样?”不知道彭股长突如其来问这个干什么,白刚更加莫明其妙:“不错。”彭股长说:“我问你为什么闹别扭?”
“没有啊!”白刚简直感到震惊了,但外表仍然很平静。彭股长认为他不坦率。他听唐口洼文工团长说白刚从入所以来没给老婆写过信很生气。觉得白刚处理这么严重,事情一定是他惹起来的,老婆受了他的牵累。这种情况下,你还和人家怄气?真是不知好歹。他本想一见面就训斥他一顿,但想了想还是心平气和地谈谈好。半天没说话,这才把火气压了下去。可是看到谈这个问题时,白刚仍然不动感情,还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而且还说假话,他的火气便又来了。喊叫说:“没有?我问你,为什么一直不给你老婆写信?”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怎么写信?”白刚仍然淡淡地说。彭股长为他这种回答吃惊:“你说什么?你竟然不知你老婆在哪里?”
“是的。”白刚仍然是那么冷漠。他觉得你发火,我还不知道找谁发火呢!彭股长说:“你不会问问?”白刚仍然没有好气,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问谁?”彭股长说:“领导呗!”
“来以前问了,领导不告诉!”白刚极力压制着内心的不满,不过说话时仍然是瓮声瓮气,显得有些生硬。彭股长说:“你不会问问这里的领导?”白刚说:“机关领导知道都不告诉,哪里还敢问这里领导?我以为这也是一种惩罚呢!”
彭股长看到白刚回答中流露出的不满,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有些同情,火气便消了大半:“行啦!现在告诉你,你老婆在唐口洼农场。她不知你在哪里,急得到处托人打听。她听说他们场文工团到这里演出,便托文工团长打听打听。他们团长刚才问我这里有没有这个人,我才急着找你来。我还不知道你们互相不知下落,我以为你是在怄气呢!好啦,你赶紧写封信,交给我托他们带回去。”
白刚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妻子现在终于有了消息了。他想赶快写信给她捎回去,看见彭股长说完了便说:“我回去啦?”彭股长有些不解地说:“你等等,说说领导为什么不告诉你妻子的下落呢?”这一问题一下子把白刚带入了一个痛苦的回忆。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33(1)
处理白刚反党集团的会开完以后,气氛立刻变了。在这个会上,别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对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人也是怒目而视。心里说:你们神气什么?开除我的党籍就算你们胜利了?你们无中生有,蛮不讲理,算什么共产党员?一宣布散会,他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以为和每次开会一样,等他回到屋里便有人马上去监视他。谁知刚一出屋四个人便马上逼住了他,一边两个,把他挤在了中间。他明白了:这是完全把他控制起来了。
对他会严重处理早考虑到了,但严重到完全失去自由,还是有些意外。运动中,他和妻子一直被单独隔离。他在自己的宿舍,妻子却不知哪里去了。今天开会她来了,他以为会后还会把她带走。但她却突然出现在宿舍里,使他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让我们团聚?按理说是应该如此的。问题没定案以前,他们怕串供,单独隔离看管;现在已经处理了,夫妻还不允许见面吗?可是看看这阵势,他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屋里已经有两男两女在看管,他一来屋子里又进来四人看守。他们如临大敌,或坐或站,都瞪着警惕的眼睛,精神不敢有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