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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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金以前一直迷惑不解,自己对党一片赤诚为什么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现在他明白了整他实际是要打倒台长。他十分气愤斩钉截铁地说:“没人向我透露党内机密,这完全是主观臆断。”这样后果可想而知,原来要整的台长都解脱了,鲁金却定为极右分子。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40(2)
这个年轻人以前不知道什么叫苦恼什么叫忧伤,现在这一切被击得粉碎,突然间世界变得黯淡无光,心中的理想成为泡影,满怀的希望化作绝望,他深深陷于悲痛与愁苦之中。他受不了这种孤寂,受不了这种羞辱,觉得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想到了死。他寻觅死的方法,琢磨死的时机。他最后从药物学中找到了六泾苯巴比妥,吃够量必死无疑。他便动了心机老去机关医务室看病。医务室惟一女医生眼看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吃不下睡不好内心里非常同情。慢慢两个人就熟悉起来了,医生有时去打水或是上厕所,她就让鲁金给她看会儿门,鲁金就趁机会分四次拿了一百多片苯巴比妥。高出了最高剂量很多,什么时候要死,这只是在顷刻之间了。
死的煎熬使他更加痛苦。他留恋这个世界,最舍不得的是年迈的母亲。亲爱的妈妈一直跟着他担惊受怕,地下工作时他出去执行任务。母亲总是吃不下睡不着,惊恐不安地等他回来。现在和平了自己又工作了,没能孝敬母亲还要给她一个更大打击?可是现在这种样子又实在没脸再见母亲和亲人,觉得没法活下去。
为了提前处理后事,他首先把几百元公债给妈妈寄去了,并且写信编了瞎话,说他要调到南方一个秘密单位去几年,有重要任务,不允许通信。可是越写越觉得不是滋味,这不是再一次欺骗母亲吗?而且这种欺骗,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把老人无情地推向深渊,罪过呀!泪珠儿一串串地打在了纸上,一会儿就洇湿了一大片。他不知不觉地把信撕了个粉碎,他对自己的决定又疑惑了。我不是坏人,是有用的人,为了母亲为了养育我的人民,为什么要死呢?可是又怎么活呢?他徘徊他等待……
他绝没有想到会给他这样极端严厉的处分:开除送劳动教养。到了目的地他一进屋臭气扑鼻,看见每个人只有一尺多的地方睡觉,行李都是破破烂烂,有的简直就是黑乎乎的一堆破棉絮。遍地是臭鞋,墙上挂满了破包袱。再看那人,都是蓬头垢面面如菜色。脸上脏兮兮的一个个跟小鬼一样。这简直是人间地狱嘛!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能活下去?他的精神全部崩溃了。
沉重的打击断绝了最后一线生的希望。他把行李往非常脏的地下一扔,呆呆地等待着从非常拥挤的铺上再给他挤出一点地方。虽是深秋但蚊子仍十分猖獗,成群结伙地往脸上扑,隔着衣服就叮人。所以大家还都挂着蚊帐,蚊帐像蜘蛛网一样左牵右挂,挪动一回实在不易。班长突然灵机一动说:“你有蚊帐吗?”“没有。”班长说:“没有可没法睡觉,这里蚊子凶得很。这样吧,今天太晚了,有个人值夜班你先在他的蚊帐里凑合一夜,明天再给你安排地方。”
鲁金想有蚊帐更好,别人不容易发觉,今天夜里就是死期了。他把行李随便扔在了一个地方动也没动,只从包袱里找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遗书,找出了那要他性命的一包药。他借上厕所的机会,痴痴呆呆地在大院里独自徘徊仰天怅惘,最后看看满天的星辰苍茫的夜空。
夜空啊!曾经是那么迷人,那么令人魂牵梦萦。它可以让人回忆多少故事,它可以引起多少美丽的憧憬。他留恋这一切,世界是多么美好啊!可是独独对自己这么无情。别了这星空这大地。别了亲爱的妈妈。妈妈!我对不起你呀!想到这些,他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即便到这时对祖国对妈妈还是存有难以割舍的留恋啊!为了战胜他的犹豫,他突然高声朗诵起屈原的诗句:
屈心而抑志兮,
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
固前圣之所厚。
已矣哉!
国人莫吾知兮,
又何怀乎故都?
他决心已定,便急急忙忙昏昏沉沉迷迷怔怔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子里,钻进蚊帐吞下了安眠药,一会儿就进入了一个冥冥世界。
当人们第二天早上发现他自杀时,他几乎是无声无息了。人们慌了,赶紧去找医生。郝大夫看了看人已经没有多少希望,又看了看遗书吃了一百多片六泾苯巴比妥,对死者虽不无同情,但是他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了热情,所以冷漠地说人已经没救了。有人说:“他还有点气就不能想想办法吗?”郝大夫摇了摇头:“他吃了超量许多倍的安眠药,就是侥幸活下来也只能是个痴呆,何必让他受这份罪呢?他早就下了决心要走就让他走吧!”这里的医生清一色是右派,历尽了人世的沧桑,看够了因各种原因不该死而死去的人,对生死看淡了。只有最年轻的林大夫力排众议主张抢救,他是大学生右派,在老大夫面前是个新手,人微言轻老医生说无法抢救也就没法说话了。
要不是最后赶来一位女医生陈大夫,世界上就没有鲁金这个人了。陈大夫是省里一位有名的专家教授,平时不关心政治,鸣放时尽管邀请她参加过几次鸣放会她说实在没有意见,所以反右根本没她的事。但看到几位很好的女主治医生被打成右派任人凌辱,她坐不住了觉得不公平。认为周围不少人是她的学生,说对说错也无所谓便说:“我看他们不是坏人,这样对待他们是不是过分了?”这句话惹来了滔天大祸,很快她也成了右派。她后悔自己的多嘴,但不肯说假话就是不认错结果也从严处理。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40(3)
到这里仍然当医生,看病特别负责。她看了看鲁金的眼睛,又摸了一会儿他的脉搏。当机立断地说:“人没死我们怎能见死不救?好在我们知道他吃的什么药正好对症下药,快!取吗啡大剂量注射。”她义正词严又有威信,人们立刻行动了起来,七天七夜那位年轻的林大夫自愿日夜守护,陈大夫主动承担起鲁金的医疗,奇迹出现了,鲁金终于醒了过来,而且也没有成为痴呆。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41(1)
由于白刚精心的安排,鲁金的情绪很快有了变化。原来白刚以为鲁金和吕运隆是合不来的,一个是自视很高的知识分子,一个是精明的流浪汉、小偷。鲁金不会把吕运隆放在眼里,吕运隆对鲁金也不会服气,可是想不到他俩却成了朋友。别看吕运隆五短身材,却浑身透露着力量与坚强。俊俏光滑的小脸永远带着笑容,就没看见他什么时候发愁过。而且说话幽默给人快感,他那种开朗的性格深深感染了鲁金。吕运隆一谈起自杀就是鄙视的态度:“你还是个知识分子儿呢!”他说到知识分子总是把子说成子儿,以表示他的鄙视,“你那知识跑哪儿去了?死个什么劲儿?有多大罪也不能自己给自己判死刑啊!”
“哪来的罪?什么问题也没有!”
“着啊!没有罪死个什么劲儿?更要活出个样儿来给他们看看。你一死他们不更乐了吗?姥姥!能让他们看热闹?你要活腻了跟咱哥们儿到外头走一趟,管保让你活个痛快……”
“吕运隆!你小子说什么?又冒毒气啊!”值班的愣班长唐玉正在发困,合着个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忽听吕运隆劝鲁金逃跑便大声斥责他。
“班长,你真行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闹了半天你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真有警惕性儿啦!怪不得老让你当班长。”
“对你这种人警惕性不高点还行啊!你小子不用钻我的空子。写检查时怎么说的?逃跑的心还不死啊!”
“这不是跟我们伙计开开心说说笑话吗?你想人家这全省的大名人能跟我们这小毛贼子走吗?”
“说什么不行?以后不许说自杀,也不许说逃跑。”
白刚正在看书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觉得这么随便谈谈很好,对开导鲁金很有好处,同时从闲谈中也可以了解些思想活动,便于有针对性地做工作,正想听下去却被愣班长打断了,便说:“他们爱闲聊就让他们聊聊吧!”
吕运隆听了这话乐了起哄说:“看!看!白班长发话了,你净出土政策。”
“你小子就会耍贫嘴,都是白班长把你惯坏了。”唐玉不好意思地说,“要是依着我呀,你们都给我闭嘴,谁也不许说话,老老实实地反省问题!”
鲁金的另一个邻居齐锡九和吕运隆相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仅性格不同外貌也很不一样,他身材高大满脸的连鬓胡子,经常皱着眉头双唇紧闭一脸的官司。可能是鲁金觉得这人看着就让人害怕,所以起初只是瞅了他几眼一直没有说话。齐锡九呢?觉得人家是电台的播音员,虽然自杀过也还是共产党里头的人,劝解安慰,自己都没有资格,最好少管闲事。反右时有一句流行的政治术语“自外于人民”,就是说这些右派、阶级异己分子等等不是人民抛弃他们,是他们和党两条心自外于人民。其实许多打成右派或阶级异己分子的人都是一心想跟党走不怀二心的。有没有自外于人民的人?这时的齐锡九可算是名副其实的自外于人民的人了。
他原是国民党地方军队中一个团长,早就与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有接触,大军南下时他率部起义。起义后不愿在部队受拘束自愿回乡当了中学教员,因多次运动受审查总觉得低人一等,认为政府没拿他当自己人,所以便怀着一种戒心对共产党的事不闻不问。即便是对这些被开除了的共产党(其实鲁金还不是党员),他也觉得那是人家党员的事儿,自己不便说话,万一有什么话说得不合适会惹是生非。所以鲁金来了以后许多人都议论自杀问题,他却一言不发。
这种情况使白刚感到非常意外。原来他以为他俩会有共同语言,齐锡九虽是旧军人出身,但“七七事变”前从全省有名的六师毕业,在文学上很有点老底儿,解放后又一直教高中班语文,劳教以后还经常吟诗作赋。鲁金更是一个文学迷,他俩应该说得来的,谁知道几天了两人还是谁也不理谁。
齐锡九面有凶相,脾气有点古怪,使人觉得这人一定蛮横无理招惹不得。其实他并不惹是生非很懂礼让,遇事总是让人三分善于息事宁人。正因为这样所以集训队一致推选他为大家的掌勺人,人们戏称“勺官”。别看这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粒儿大的小“官”,却是众目所瞩关乎全班安危的人物。
原来这集训队只有班长可以分头到伙房去打饭,其他人是由班长领着值日的把饭菜打回来,人们把碗都放在肮脏的地上,然后由值日的把菜或粥分到几十个碗里,因为有人分得不公,经常引起纠纷甚至打斗,所以便公推一个勺官干这个差事。那时人人吃不饱,集训人员的粮食又比别人少很多,所以人们对一口菜汤一口稀粥都十分计较看成命根子。分饭菜时全班人的眼睛都瞪得滴溜圆,屏声静气地注视着那只勺子。勺官几次审视调整看看均匀了,才征求人们意见说大家看看怎样?这时还有人说不均再作调整。即便这样有时候个别人还是不满意甚至争吵,勺官总是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拨出一点去给那争吵的人,以平息纷争为大家求得一个安静。
患难之中见真情。鲁金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正是从这一点上他转变了对齐锡九的印象,他觉得这人值得尊敬。每当齐锡九把饭菜拨给别人时,他总于心不忍说:“我胃不好吃不了这么多,给你点吧!你那么大身坯,会饿得受不了。”
《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41(2)
“唉!哪在乎这一点,你也算大病初愈正需要营养。”他坚决不要。但由此也对这个年轻人增加了几分同情,两个人慢慢地打开了交道。
齐锡九从白刚和鲁金的谈话中了解到,屈原和安娜卡列尼娜的自杀对鲁金有些影响,闲谈中他便和鲁金分析那两人自杀的时代背景和环境,谈到现在时代不同我们不能效法他们。他知识丰富学问扎实,分析得入情入理,鲁金原来觉得这人是个国民党的兵痞粗野之人,没想到肚子里有这么多文化水儿,自己没有系统学习过。遇到这样一位使他佩服的老师,对解开他的死亡疙瘩很有影响。
不管是吕运隆的讥笑挖苦,还是齐锡九的条分缕析,人们这种轻松的交谈,互相影响互相帮助往往比板起脸来说教批判更有效。鲁金觉得这里许多人的命运还远不如他,人家还很乐观,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死呢?这里还有一个贾龙,听说是个高级工程师,自找当了右派又不很好检讨,也送来劳教。在所里仍然是说话没深没浅说一些经不住推敲的话,劳动不好又送集训队了,在这里他仍然满不在乎。国庆节时畜牧队处理一批病死鸭子,煮熟了卖给劳教人员。平时净说些丧气话的贾龙今天特别高兴,盘腿大坐把盛了鸭子的一只盘子放在大腿上,一边吃一边欣赏一边回味过去的生活。吃完打了一个饱嗝,这刺激了他的灵感,随即作诗一首,最后一句便是“倒饱犹闻鸭子香”,逗得人们哈哈大笑。
鲁金没有笑,在这种环境里他笑不起来。但是从他们身上他却看到了这些不幸人们的生命力,他们活得多么顽强啊!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白刚单独和鲁金谈了几次帮他分析什么是坚强。自杀形式上是宁折不屈实际是脆弱。刘强对鲁金的自杀也很不以为然:“自杀算什么?死了还落了个畏罪自杀,我宁可让他们把我折腾死也不会自杀。我要留着这口气找他们说理。”
鲁金对刘强的话很不以为然:“你还说我,我看你那种行为也是一种自杀,是一种慢性自杀。你想想在押犯逃跑了还上公安部,那还不是找死吗?”刘强不服:“我是去告状!我冤枉说我反党,我为什么反党?……”
“别说了,你的问题我听说了够严重的了。”鲁金气呼呼地说,“别人还没你那问题严重,还不是照样送来啦?”“别人的问题比我轻我不信。”刘强很不服气。鲁金说:“我连鸣放都没鸣放,我不像你那么糊涂说那种话。”
白刚也和刘强谈过多次说他糊涂,刘强认识也有变化。但由于他平时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