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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刘瑜]余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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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没有用纸给我写过一封信。
     他到美国以后从来没有买过一张CD。
     他从来没有建议过一次户外出游,哪怕是看一部电影。
     他到美国六年甚至都不知道Jay Leno是谁。
     他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毫无好奇心。
     ……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
     陈朗越想越气。不一会儿工夫,明明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陈朗却已经气得鼻青脸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算是不爱一个人,也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地不爱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蹩脚的医生,因为没有办法治好病人的疾病,于是急匆匆地要宣布他已经死亡。死亡多么好,死亡之后一切都变得干净。而任何一种关系都是一种疾病。比如陈朗和父母的关系,就像是胃涨气。陈朗和K的关系,就像是关节炎。陈朗和如意小蕾她们的关系,就像是感冒。陈朗和周禾的关系,就像是……对,拉肚子。
     “我们俩在一起,简直是大马褂配牛仔裤。”陈朗看着窗外,绝望地说。
     “那也挺好看的呀,没准还会成为21世纪的最新潮流呢。”周禾兴高采烈地答。

◎6 世界在他这里,扑了一个空(1)

     周禾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他兴冲冲的,因为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给陈朗买一打螃蟹。
     昨天陈朗说她很久没有吃螃蟹了。
     陈朗喜欢吃螃蟹。吃螃蟹的陈朗很乖,很认真,要把螃蟹的大腿小腿里的每一丝肉都掏出来,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往后一靠,说:“这个螃蟹真是死得其所啊!”
     中国城永远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周禾挤在人流中,走走停停。他走路喜欢低着头,不看人,也不看路,若有所思。
     除了螃蟹,还买点什么给她呢?她喜欢吃榨菜,还有豆苗,还有樱桃,还有……猪耳朵。想到这里,他笑了一下。
     周禾是一个很静的人。静得不但不爱说话,甚至不爱“想问题”。路上要饭的冲他要钱,他会给钱,但不会由此想到贫穷和社会正义的重大关系。碰到一个美国人侮辱中国人,他会走过去和他单挑,但不会由此产生悲愤的爱国主义。他对人好,但没有兴趣感动自己或者别人。他刚正,但并不愤世嫉俗。他想发财,但也不至于两眼放光。也许有一点忧郁,但是对此完全不自知。他说话时仅有的形容词就是“好”,“不好”——当他想表达更丰富的想法时,就使用“挺好的”,“不太好吧”。他每次在餐馆吃饭都点一样的菜,直到餐馆的小姐笑话他为止——然后开始坚持不懈地点另一个同样的菜。他对周围的世界,有种婴儿般的蒙昧。
     他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他有一个使命,就是给陈朗买螃蟹。等完成这个使命之后,他又可以看到陈朗陶醉地吃螃蟹,然后摇头晃脑地说:这个螃蟹真是死得其所啊。
     陈朗喜欢的东西很多,但是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不多。看得见、摸得着而周禾又有办法满足的就更少了。做爱算一件。买东西给她吃算一件。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他给她买的大狗熊玩具,她不喜欢,扔在桌子底下。
     “这么大,我哪有地方放!”她说。
     “我还以为女孩都喜欢这些玩意呢。”
     他给她买的大西瓜,她也不喜欢了。嘴巴撅得老高。
     “为什么你永远买一种水果?!”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的水果是西瓜吗?”
     总而言之,陈朗这个人,周禾是不明白的。但他就是喜欢她,像是中了邪。他尤其喜欢看陈朗半梦半醒的样子。眼睛眨巴眨巴着,张不开,又合不上,很艰难地挣扎着。
     “像童话里一样。”这是周禾能找到的最好的比喻句。
     “像童话里的什么一样啊?”陈朗想引诱他说点“美丽的公主”之类的甜言蜜语。
     “不知道。”
     陈朗愤愤地一翻身,接着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周禾的口头禅。任何一个需要深想的问题,周禾就回答不知道。好像他脑子里装着一个防毒软件,而一切思考都是一种病毒。
     他不像陈朗,陈朗的大脑是一个战场,每一天都是战火纷飞、硝烟弥漫。而周禾的大脑,是一个荒原,没有动物,没有植物,甚至连时间都望而却步。时间是万能的,它可以攻打城堡,但它无法攻打荒原。世界在他这里,扑了一个空。
     终于走到了一家海鲜店,一桶一桶螃蟹摆在门口。周禾毫不犹豫地挑了一种最贵的螃蟹,买了一打。店老板在给他称螃蟹时,他向周围看去。
     一个要饭的老太太在一边使劲摇着一个搪瓷罐。周禾刻意在手里留出一块钱。
     天气有点闷,阴阴惨惨的,人们摩肩接踵地往前走,堆积成天空底下,构成一团团噪音。
     一个奇怪的问题是,陈朗是怎么突破那个防毒软件,感染了他的大脑?这个误闯荒原的汽车,在里面横冲直撞,扬起无数的尘土,风驰电掣地散布病菌。周禾不知道它是怎么闯进来的,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告辞,只知道它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似乎,这又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她漂亮、她娇媚、她善良、她精灵,而且她“可以穿着高跟鞋跑马拉松”。

◎6 世界在他这里,扑了一个空(2)

     他交了钱。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意识到自己迷了路。
     这是哪啊?一个三岔路口,有一个奇怪的雕塑在一边,一堆中国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路边的店东倒西歪的。
     我不是要去Mott街买蔬菜的吗?怎么走到了这里?
     周禾完全不认识这条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问了一个路边的人,但是那个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又接着往前走去。
     更糟的是,完全没来由的、没道理的和“不太好的”,突然下起了雨来。
     雨哗哗地倒下来,周禾站在红绿灯前,觉得有点冷。
     也许因为下雨,人群一下子消失了。密密麻麻的雨冲刷着密密麻麻的小店铺,水墨画里的中国城急遽掉色,化成一股股黑漆漆的水,从他的脚边流去。
     周禾想冲到路边去躲雨,又想穿越马路。他抬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周围的世界。
     他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站在一个陌生的三岔路口,手里拎着一堆螃蟹,身边是一个奇怪的雕塑。这个男人是一个金融分析师,他从来没有为任何电影电视哭过。他爱上了一个叫陈朗的女人。有十二只螃蟹在他手里。他的脚下是纽约,一个繁华的岛屿。这个岛屿的下面是地球,一颗孤独的星球。大雨从天上奔涌下来,模糊了视线,一切变得不清楚。

◎7 当局者迷(1)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意边对着话筒说,边检查自己刚涂的脚趾甲油是不是均匀。
     “是啊,凭什么呀,你有哪点配不上他呀。”陈朗一边在电话里打抱不平,一边看桌上一只小甲壳虫惊惶失措地爬行。
     “你说他帅吗?也不帅啊。你说他聪明吧?我也不比他笨呀。年纪还一大把的!”一平三十四岁,也许还不算年纪一大把,但是气急败坏的如意,也顾不上精确了。
     “你别理他就行了,男人就这样,你越哄着他,他越翘尾巴。”
     “我上个星期给他发的Email,到现在才回。我当时找他帮我检查英语,就是因为方老师那边催得紧,到现在才回,有什么用啊——你就是忙,也可以回一个短信说一声,我好找别人啊。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撂那,太不像话了。”
     “真不像话。”
     哈哈。小虫儿,你往哪里逃?!陈朗一把拦住小虫子的去路,惊惶失措的小虫子更加慌乱了,掉头就跑。陈朗又从另一头拦住了它。
     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陈朗想。人家James就是对如意没有热情嘛,就是这么回事。都半年了,要有热情,早该有了,到今天都没有,就一点戏也没有了。一刀两断算了,还浪费什么时间。
     “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我其实也并不喜欢他,喜欢的不过是自己的面子?”如意又问。
     “也许吧。”但这又说明什么?你可以说“我喜欢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面子”,或者“我喜欢的不是他,我只是在逃避孤独”,或者,“我喜欢的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他”,“我喜欢的不是他,而是被人疼爱的那种感觉”……这样的句子可以无限造下去,但结果殊途同归,就是你在乎。你一在乎,就被套牢了。
     再说了,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一个标准的、科学的、可以由质量检测局来验收的爱情?张三的爱情,李四的爱情,所有的爱情都是盗版的想象力而已。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他的,有一回我在路上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孩走在一起,当时我还挺来气的。就是因为当时我挺来气的,我就知道自己还真的是挺在意他的……我这人吧,不能在意一个人,我是拿得起放不下的那种。”
     “是啊,爱上一个人是很倒霉的一件事。就像坐别人开的车,是死是活,你都只有听天由命了。”
     “尤其这个人还不会开车的话。”
     两个人又一同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你和周禾分成功了没?”
     “你说呢?”
     “唉,没出息。”
     “其实我挺依恋他的,我就是嘴硬而已。”
     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如意想。陈朗和周禾就是不合适嘛,就是这么回事。都一年了,要有激情,早该有了,到今天都没有,就一点戏也没有了。一刀两断算了,还浪费什么时间。
     趁着陈朗不注意,小甲壳虫几乎都要溜走了。陈朗一把把它从桌子边上捞回来,放在一本书上,又百无聊赖地把书推来推去。红黑相间的甲壳虫在书上惊惶失措地逃窜,往东,被陈朗一把揪起来,放回原处,往西,又被她一把揪住,放回原处,歇菜了吧?陈朗感到莫名的快意。
     “你说你吧。像我,是一个人,寂寞也就罢了,你和一个人在一起还觉得寂寞,这就冤了。”
     说得多有道理,但是道理对于生活无能为力。她就是被粘在和周禾丝丝缕缕的温情上,飞不起来了。这点温情,对于相爱太少,对于分手太多。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就卡在柔软的温情和坚硬的梦想之间,飞不起来,也掉不下去。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准哪一天我就大刀阔斧地分了呢?我又不是没分过手,好几次呢,都成专家了,可以写教材了。”
     “嗯,教材名字就叫how to lose a guy in ten years。”
     “去你的。”
     “既然你觉得没有希望,又折腾个什么?”

◎7 当局者迷(2)

     “既然你知道吃巧克力发胖,为什么还爱吃巧克力?”
     两个人又一同傻笑起来。
     笑的时候,陈朗手一抖,小甲壳虫一不小心掉地上了,陈朗连忙弯腰去捡,一挪凳子,凳子脚正好压住了小甲壳虫。它死了。
     “啊?我把它给弄死了。”陈朗惊慌地说。
     “谁?你把什么给弄死了?电脑啊?”
     死了的甲壳虫扁扁的,颜色鲜艳剔透。
     这也是一条生命啊,陈朗举着话筒,坐在地板上,想,这一点颜色,这一点质量。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成了一摊稀泥。那么小小的,一摊稀泥。在它面前,我这个庞然大物就是上帝吧?折腾它,让它东奔西跑,徒劳地挣扎,然后把它干掉。它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是在和“上帝”搏斗吧?不然索性不跑了,等死。陈朗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甲壳虫,皱着眉头,发呆了好久。

◎8 墙(1)

     小蕾坐在图书馆里。她应该好好学习的。她有一个inplete,暑假已经过了一半了,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但是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学习。现在,她的脑子完全被另一个问题占领了,这个问题是:如何给Adam写一封信?
     这个问题的艰巨之处在于:如何让他明白她的“意思”,但又不至于没面子?
     如果不是要把握这种微妙性,事情应该是很容易的。比如,她可以如同陈朗所建议的,拿着一把菜刀去问他:想不想出来一起喝一杯咖啡啊?但问题是——如果他拒绝呢?那实在是太没面子了。她决定想出一个借口,让他觉得这封信很自然,但又给更多的事情埋下了伏笔。
     Adam是小蕾在一个漂流活动中认识的。他高大、英俊,是商学院的MBA,而且沉稳、幽默、乐于助人。反正在小蕾眼里,是完美无缺了,仿佛那些午间肥皂剧里的男主角,猛地一下从电视里跳出来,跳到小蕾面前一样。
     给他写些什么呢?小蕾脑子里一片空白。
     问他学不学跳舞,说我想找一个舞伴一起学跳拉丁舞?不行不行,我跟他一点也不熟,这太明显了。
     假装我有一个朋友要申请商学院,这样我可以借“打听情况”的名义把他约出来“聊一聊”?这也不行吧?万一人家说就在电话里说呢?而且又有什么好打听,现在的申请资料网上全部都有。
     问他学不学中文,这样我们可以进行长期语言交换?对,这没准可以,现在他们学BUSINESS的,不都想争取中国市场吗,没准他也想学中文呢!
     小蕾想到这个主意,很兴奋,于是她飞快地在电脑里打道:
     “Dear Adam: It was very nice meeting you the other day in the rafting trip。 It's so nice to get out of the city for a while in the summer holidays。 I wonder if you want to learn some Chinese because I'm looking for a Chinese…English exchange partner。 If you want to; I'd be very happy to do this with you。 Thank you very much!”
     小蕾左看右看这段话,觉得不对劲,缺胳膊少腿的。于是她在“I wonder if you want to learn some Chinese”前面加了一句,“But I also want to get something serious done in the summer。 I don't want to waste all the summer in p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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