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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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我却不喜它的花色。”苏荷心中一跳,抬头端详白灼华,见小娘子神色平常,这才放下心来,却听白灼华喃喃自语,“何将军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何泰锐号称天下第一剑,关于他的故事,早被世人传唱,白灼华也曾耳闻。二十年前,他忍痛杀死爱妻后,一直念念不忘,盼着召回亡妻魂魄,探寻到她的所在。剑客以铻剑割破自己手指,借助剑上天帝的灵力,坚持数日,始终呼唤不回亡妻的踪迹。
亡妻魂魄离开世间,莫非已提早进入光阴城?何泰锐不肯放弃,四处寻找光阴城所在,欲见亡妻魂魄。光阴城乃仙境所在,凡人如何能够踏入?唯一去过光阴城的云国国相云玄,自不肯透露光阴城的踪迹,何泰锐找了多年,也不得其门而入,无奈之下,何泰锐去无色谷请梦婆婆占卜。梦婆婆也不多言,只含糊告诉他,他妻子的魂魄并未消散,尚存于天地之间,却不在光阴城中。梦婆婆占卜,从来金口玉言。何泰锐十分诧异,魂魄若未进光阴城,就是落入通往幽国的忘川河中了。
世人都说,要渡过忘川河转世,亡灵需给艄公银两,贫穷付不起船费的灵魂,只能涉水渡河,忘川河水剧毒,腐蚀灵魂,那些下水灵魂无法上岸,沦为忘川水鬼,永远饱受冰冷河水彻骨折磨,无法转生。他们嫉妒转世之人,若有其他灵魂落水,便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让她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水鬼。
从前听闻这个传说时,白灼华还满心疑惑——众人都说,何泰锐杀死妻子将她尸身推入湖中,莫非因为亡妻不曾安葬,他也没有及时祭祀,所以妻子贫苦交迫无法上路?听闻何泰锐常来秋水谷,也去忘川河边寻找亡妻魂灵,却始终不见娘子踪影。想着妻子在那冰冷河水中苦苦煎熬,与恶鬼为伴,他几欲疯掉……
白灼华胸膛的刺痛一点点加剧,蔓延,她按住自己的胸口,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苏荷惊问,“娘子,你怎么了?”白灼华闭上眼睛,抬手拭擦眼角,“我没事——”吩咐苏荷,“你去打听一下,何将军因何来此?”苏荷应声道好,迟疑着又问,“娘子,何泰锐与我们有何相干?我们打听他做什么?”白灼华低声斥道,“多嘴!”苏荷吐吐舌头,不再发问。
三生石上缘
翌日清晨,白灼华出门,幽岩鸟飞静,晴岭云归密,山庄晨曦,清净得宛若仙境。白灼华漫无目的独行,前面出现一片宽阔竹林,筱修藓碧,苍翠欲滴,男子站立竹林之中,雄姿英秀。是他!白灼华最怕见、又最想见的人乍现眼前,她听见自己的心扑通乱跳,越跳越激烈,仿佛要冲出胸膛。她抬起手,费力地压住心口,带着惊惧、不舍和难以言明的情愫,凝望那熟悉的背影。少女的心门缓缓张开,男子的背影飘飘荡荡,与心底模模糊糊的碎片融在了一处。深藏的记忆如晨雾般迎面扑来,如此迷蒙,却又如此真实——
元玄前二年,何府花园里,也有一片繁茂竹林。何泰锐林间舞剑,一个十九岁的、容颜清丽的何府丫鬟,悄悄躲在竹叶疏影后,目光追逐着男子的剑光流转。
其实,舞剑男子心中明白,树影后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瞬不瞬追随自己,满含柔情爱意。那个清雅绝尘的小娘子,是他从街头恶霸手中救回来的。初次相逢,惊惶的少女抬头望向他的刹那,她苍白透明的肌肤蓦地升腾起一片嫣红,如火如霞。少女娇美的羞涩,竟令他内心最深处有什么砰然一动,那个瞬间,何泰锐感谢上天的恩赐,恩赐他们的邂逅。
是恩赐,也是宿命。少女号称孤苦伶仃,自愿入何府为婢,她却喜欢华饰绮服,喜欢美玉,喜欢梅花,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很快,何泰锐就意识到,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她的惊惶失措,他的英雄救美,全是她步步设定的圈套,少女乃无相谷的杀手,飞墨的高徒,以他的目力,本该当即识破的,他却因为魂不守舍,耽于情爱,麻痹了本能的警觉。
尽管如此,接下来的发展仍旧顺利美好,他们彼此相爱,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五个月后,两人喜结连理。因为娇妻喜梅,所以,他投其所好地拆除园中竹林,改种一片梅花。每日舞剑时,她倚在梅边痴痴望他,满脸柔情依然如故。舞剑间歇,妻子掏出帕子为他拭汗,他一把抓住她,狠狠吻着她渥丹双唇,触鼻是清彻入骨的梅花香……
为何又闻到绿萼香?自己神思又恍惚了么?何泰锐转过身来——一个素服荆钗的少女,站立眼前。她那么矮小瘦弱,眸中带着怯意,却依稀含着某种自己熟悉的东西,那是什么?何泰锐不知道。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这是梦,是幻,还是自己的痴念?
虽然心头打鼓,白灼华还是壮了壮胆,扬起头来,直面眼前的英雄,“她”的夫君。男子沉静如故,眸子里却隐藏着淡淡的疲倦,或者无奈。爱妻死在他的剑下,男子的心中,该有多少歉疚,懊恼,悲痛,和冰与火的煎熬?除此以外,他还要打起精神,抵御宿敌年复一年的战火来袭!
宿敌!他的宿敌,也是好友,“她”的好友。“她”的夫君并不知道,他和“她”早就相识相知。心念所至,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俊美少年,他朝着她微笑,眼神温和、怜惜而深情。白灼华的心底猛然震动一下,那种遥远而激烈的感觉逼近,迫得她透不过气,那其实是“她”的记忆!对了,就是“她”的记忆,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霸道,纷至沓来——
她叫上官清,幼时被无相谷收养,拜在飞墨门下。学成出师,她容颜绝伦,手段凌厉,迅速跃升无相谷的头号杀手。元玄前三年,她十八岁那年,化名非非,混入云国都城浮城的勾栏之中。烟花女子交友广阔,偶然间,她认识了他,一位云国少年。
少年锦衣华服,气宇不凡,自称姓秦。秦是云国的大姓,想来这位秦郎出自高门贵户。奇怪的是,他虽然时常光顾风月楼,但不曾越雷池半步,只与她饮酒聊天,却不行高唐云雨之事。红烛高照,宫壶滴尽莲花漏,她一边半卷甜香熏透的红绡帐,一边拿复杂的眼神觑他,笑着打趣,“不求春宵花月,郎君所为何来?莫非——要奴家帮你?”他淡淡一笑,伸出细腻修长的手指截住红烛泪,却不回答。
凭着女性的直觉,她确信,他是欢喜自己的。清晨起床,她透过冰绫窗幔向外张望,常会捕捉到少年雪白袍衫的一角。这个衣袂飘飘,清俊高傲的少年郎,悄悄守在梅花从中,凝望楼上佳人闪动的倩影。露水湿了少年白衫,他却浑然不觉。
他们渐渐熟识,好几次把酒言欢,醉酒的少年支肘,靠着几案昏昏欲睡。她扶着他上榻安歇,揭开他衣衫时,她惊讶地发现,少年的脊背上纵横着鞭笞的印记,每条鞭痕都有指头粗细,排布数十条之多,望去狰狞怖畏。她狠狠呆住,少年气度高贵清华,却为何受如此凌厉的鞭笞之刑?重伤如斯,他竟泰然自若,还拉着自己吹弹饮酒?她小心翼翼为他上药,追问他原因,他却红着脸,不肯回答。
不久官差上门,将他抓了回去,她这才知道,他原本姓云,名叫云子擎,云是云国皇族大姓,他的父亲是云国权倾朝野的亲王兼国相云玄,当今皇帝的表兄,皇帝沉湎修仙,不问国事,大权都落在这位表哥手里。云子擎是云玄唯一的儿子,少年即被皇帝封为嗣王。云玄得知儿子流连风尘,勃然大怒,多次鞭杖痛笞,他却屡教不改,仍旧潜入花街柳巷,痴痴地守候她。
有次她灌醉了他,他酒后吐真言,说父亲逼着他练云浮神功,那是他们云家的独特功夫,此功炼成之前,不可亲近女色,否则武功全废。父亲盼他继承家族武功,数度责打,就是惕戒与他,唯恐他把持不住,前功尽弃。然而,他又怎能不来看她?他说他宁愿废去武功,也要与她相会。说到这里,酒气晕染的他两颊潮红,盯着她的眼睛,“答应我,别让我找不见你!”
贵族小郎君沉湎于朦胧情爱的欢喜中,上官清却异常清醒自己的使命。她混迹柳巷多日,寻机出手,将无相谷死亡令上的官员,一一除去。浮城频频的刺杀行动,震惊了国相,他的父亲。云玄道行高明,手眼通天,他迅速查获并抓捕了她,先是大刑侍候,随即将她打入监牢,问了斩刑,三日后执行。
无相谷赶来营救他的师兄弟,敌不过云国国相布置下的天罗地网,几乎全军覆没。牢房中昏黄黯淡的灯光摇曳,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周身痛不可当,只当自己已经入了地狱。恍惚之间,眼前忽然闪现一张清俊而熟悉的脸,是子擎!他的双眸翻腾着黑沉沉的痛楚,面上糅杂着惊讶、怜惜、歉疚等种种说不清的情绪。上官清于昏沉迷蒙中想,自己的满身血污,定然吓坏了这位金贵的嗣王。他生性好洁,自己这般肮脏龌龊,委实羞于见人。她扯了扯嘴角,怀着歉意欲对他微笑,他却弯下腰,轻轻抱住了她,极其温柔地顺了顺她散乱的发丝,在她的耳边低语,“对不起——我这就带你出去。”
她躺在他的怀中,狠狠一惊,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她衰弱已极,吐不出更多的词句。私纵死囚,与死者同罪,他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皇族人物,而她是个亡命之徒,她不想连累他,也不想承他的情,她怕自己还不起……云子擎凝注她片刻,蓦地笑了一笑,闪电般伸指,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苏醒时,发觉自己躺在疾驰的车马之上,云子擎派亲信护送她,直至她安全逃离云国边境。
五个月后,他们意外在草原重逢。当时正是秋叶绚烂缤纷的季节,她栖身于察哈拉部落。异地乍逢故友,两人心情激荡,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欢喜,她和他放马来到山林里,幕天席地,她拍开一坛老酒,对饮欢庆。他们喝了很多,周身都轻飘飘地,仿佛要飞升成仙。
置身漫山美景之中,云子擎的心情似乎也松弛下来,他抬起漾着醉意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非非,别做杀手了!”她捏着酒杯,瞪他一眼——无相谷的杀手是想做就做,想走就走的么?这个钟鼓馔玉的天上人物,哪里会懂得这些?又哪里知道穷苦人家生活的艰难?饿昏的时候,她可以为抢一个馒头去搏命!当初,她真是走投无路,才入了无相谷,若非师父收留,她早已成为野狼的腹中餐!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不必费神跟他解释——一入无相谷,终身都是无相谷的人。“不干这个,我吃什么?”她的眼眸闪现嘲讽笑意,面颊灿若桃花,“我没大王那么好命,投胎了富贵人家——”话音刚落,她忽有些后悔,她不该讥讽他,她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
云子擎面色黯淡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仿佛酒力令他不支,他摇晃了两下,握住她的手,含糊说道,“非非,其实——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少年的脸色苍白,眼眸却清亮明澈,带着无比的诚挚,她知道他头脑清醒,他以醉意掩饰自己,道出深藏于心底的情意,或者承诺。
她吃吃的笑起来,“阿奴要的你能给我么?你不怕你阿爹么?”她霍得抽回手,面上应景地作出惊恐的表情,“郎君不怕,奴家却怕得厉害!令尊大人若知道你我在一起,我还不被他挫骨扬灰?”
云子擎是聪明人,懂得她的婉言谢绝,若只因为他们的地位天差地远,她顾及自己的青楼身份,或者杀手身份,他都有勇气与她共同承担。然而,他明白——她这般闪避话题,是缘于——自己并不在她的心坎里。她若不情愿,一切的努力便成为徒劳,成为自欺欺人的羞辱。他是个骄傲自负的人,他输不起。
少年垂下头,晃动着酒杯,杯中的盈盈水波,照出他万分失落的眼神。上官清似乎被他的沉默触动,收敛了笑容,伸出手,轻轻摸了把他的脸,“郎君清瘦多了,脸色也好苍白——”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你闯入死牢救我,后来是如何脱身的?”
她提及旧事,他的心狠狠抖了一下,才刚愈合的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因为他伪造父亲手谕,私纵死囚,云玄恼恨交加,亲自捆了儿子上朝堂向皇帝谢罪,跟着宣布重杖儿子一百。朝廷重杖不同于寻常板子,当众行刑更不得徇私,他被重杖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流了满地,直痛的死去活来,数度昏晕过去,群臣求情,父亲铁青着脸,吩咐浇醒继续行刑。他在恍惚间惊闻阿爷的命令,满心绝望如堕冰窟,只恨不能一头碰死。其后的五个月里,他一直昏昏沉沉卧床养伤,若非杖刑未愈,他早就藉机出来寻她了……
他沉默不语,上官清醉醺醺地笑了笑,“怎么不回答?是不是被你爹打了个半死?”云子擎抬起头,飞快的瞥了她一眼,“阿爷老来得子,况且只我一个独子,他哪里舍得?”他的表情轻描淡写,“不过教训了我两下,很快就好了。”
她知道,他在说谎。犯下偌大错事,他严厉的父亲定然不会轻饶他。这次相逢,他的面容异常憔悴,神情委顿,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复从前的飘洒轻快,她在无相谷里受过锤炼,也刑讯过敌人,她看得明白他的伤,也懂得他为自己受的苦。
“对不起,子擎!”心灵深处什么地方狠狠痛了一下,她悄悄地自言自语。他却笑了一笑,凝定她的眼睛,“做杀手太危险,你又是个女人……”他思忖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从今往后,你要杀谁,先把名字告诉我,我帮你了结就是。”
她蓦地怔住,酒酣耳热的脑袋比较迟钝,想了好一会,方明白了他的话意。她忍不住狠狠推他一把,哈哈大笑,“国相家的郎君沦落成杀手,你爹逼你学的家传神功,是用来杀人赚钱的么?亏你想的出来!”她笑得眼角迸出了泪花,“无相谷请你这样的杀手,亏也亏死了!”笑着笑着,她忽然转过头去,背着他,擦拭了一把眼角。
她懂得子擎的好,她也懂得取舍,她要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那次以后,子擎隔断日子就会来察哈拉部探望她,却再没表白过什么。他就像老朋友般,与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面上带着淡淡笑容。
时间飞快,很快年节过去。一个晚上,帐外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沉寂的暗夜。她奔出查看,疾驰的飞马正刹足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