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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永昼-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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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忽然悟到了什么:“难道是……他与你不是父子吗?”
“父子?”永明王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几时见我有过父亲?”
萨瓦兰低下头,心中暗暗思量了一会儿,道:“我有一事不明,我燕人这几年扰得大唐不得安宁,难道贵国就太平了吗?”
永明王看了他一眼:“卫国的确是安宁得很。”
仿佛是破晓的曙光一般,萨瓦兰突然明白了:“难道是殿下你……?”既然三年前卫允许南唐大军过境,便也可阻止唐对燕的进犯和允许保护燕国遗民入唐。
永明王不回答他,只是问:“你以后如何打算呢?”
萨瓦兰苦笑一下,在桌旁坐下,也举杯道:“我已是贵国人质,还谈什么打算?”
永明王正色道:“你不是卫国的人质!”
“?”萨瓦兰手抖了一下,酒洒出了大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永明王。
永明王苦笑道:“卫国尚未复国,又何谈属国?你不是我们的人质,随时可以离开。”
萨瓦兰缓缓站起来,一时激动,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半响方喃喃道:“此话当真?此话当真?”声音竟掩不住地颤抖。
永明王颔首微笑:“君无戏言!”
他突然转身跑到花厅门口,跪到在地,指天发誓:“只要我萨瓦兰在燕一天,决不会做不起明郡王的事,燕国子民世代不会忘记卫国的情谊!”
永明王走到他身后:“我劝你不要太过轻信别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卫国,如果有一天……”
萨瓦兰站起来看着他:“我明白,当时若换做是燕,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
第二日,心急如焚的萨瓦兰独自踏上归程。郊外离亭,只有永明王带了一个高瘦的青年侍卫在等他。永明王只吩咐卫无影一句:“若他不能安全回燕,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永明王立在亭中,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地相接的尽头。对于萨瓦兰而言,那天的尽头就是他自由和希望的故土。
(第五章完)
第六章 旌鼓
    又是一年春意尽。北国却是冰雪初融,暮春之时绿意才姗姗而来。
定祥郊外的官道上,一小队官兵缓缓行进,此时日头已西偏,人马俱显疲劳,领头的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衣着华贵的人,后面的马车上帘子半卷,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倚在车门上,微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是在圣唐为质的燕国世子萨瓦兰。
*
他抬头望向天边,一行北归的大雁穿过浮云向北飞去。三年了,此时燕国可也感受到了春风的抚慰?三年前,圣唐军大败北燕,将北燕皇族几乎杀了个干净,又将剩下的唯一可继承王位的世子掠为人质。多年来在南唐的种种屈辱,想起来远不及那一个血腥的夜晚,原以为自己在棍棒皮鞭之下早已麻木,如今记起来却仍有一种锥心的苦痛。
一行人停在城门处接受盘查。那个圣唐负责押送的使者在前面下马,脸上显出一种掺杂着傲慢和卑谦的神色,萨瓦兰依旧面无表情,几个月前,圣唐皇帝终于决定将他送到北卫为质,并宣布燕为卫的属国。对他来说,在唐或是卫都是一样的屈辱,一样的生不如死。
北卫城门处走出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对那使者道:“王爷已为大人备好了馆舍,请大人先行休息,人质交给我们;王爷吩咐,大人时间紧迫,明日便请回唐复命吧。”
萨瓦兰看到那唐使的笑容一下子冷在脸上,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
第二日,文帝和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召见了萨瓦兰。他没有看到那个嚣张的唐使,想是已经回去了。
萨瓦兰见朝堂之上坐着两个人,旁边金椅上一个清俊的青年,他依稀认出是永明王,正中龙椅上是一个面目温雅身着衮袍的少年,想来便是文帝。永明王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一手支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文帝倒是客气,萨瓦兰一到便命人看座。他原想唐卫是一丘之貉,想强硬到底的,便站着不去坐。文帝也没有生气,只是絮絮问他一路辛苦,昨晚休息得好之类的话。他见文帝谦和儒雅,也不好发作,只好照实一一答来,心底深处却不自觉地将他与唐朝皇划开了界线。文帝问了他饮食起居,又嘱咐了几句鸿胪寺的人好生照顾不可怠慢之类的话,便与永明王一起下朝去了。
萨瓦兰站在原地看朝臣们鱼贯而出,便有一个内侍走来带他出去。他只道是带他去驿馆安顿,却不料从朝堂侧门出去,七拐八拐穿过几道门,渐渐地开阔起来,忽然一道门拦在面前,现出一座偏殿来,朱门横匣上书两个大字“宁熙”,萨瓦兰只觉耳熟却记不起什么。内侍带他进了宁熙殿,又转过了几道回廊,径直到了一处小花厅。花厅外尽植各色梅花,这个时节梅花花事将尽,处处落英缤纷。他忽然想起燕国皇宫也曾是这般繁华,一时心潮涌动,几乎要滴下泪来。
内侍将他带入花厅内,只见花厅书案早已撤去,只留下一个檀木方桌,桌上摆满了盛馔,皆是热气腾腾。那内侍只告诉他等在这里便出去了。他立在当地,倒不知主人是何意思。正思量间,只见永明王换了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外面罩了一件银白裘衣镂金丝的箭袖,越发显得俊朗。一见了他,便笑道:“这些内侍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居然叫贵客站着等,这本是为你接风的,仓促了些,没有什么好的。”说着便拉他入席。
萨瓦兰向来是把唐卫视为狼狈的,且圣唐强大,自有蛮横的资本,北卫却是靠卖国求荣,更是让人不屑,当下便甩开永明王的手。
永明王愣了一下,道:“你是还在恨我,还是怕这酒里有毒?”
萨瓦兰被他一激,拿眼斜视着他道:“燕国即便是平头百姓也不会如某人一般贪生怕死!”心想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横竖都是一死,且看他耍什么花样,再者腹中确实饿了,便提起一壶酒灌了下去。
永明王大笑道:“好啊,爽快!”也在他对面坐下,“我与阁下为质时间不同,在南唐时只匆匆见过一面,却与贵国贤昌太子在一起过。贤昌太子为人耿直,每次被人欺负他总是护着我。燕人的豪爽令人起敬……”
萨瓦兰冷笑着打断他道:“你也配提贤昌太子?”
永明王提起酒杯,缓缓啜了一口,又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如何看我与南唐皇帝?”
“哼!一丘之貉!”
永明王饮下杯中酒,苦笑道:“我的叔父兄弟巴不得我立时死掉;我的臣僚子民也对我心有怨恨;便是我佩服想结交的人……”他看了一眼萨瓦兰,摇摇头没有说下去,只是低头为两人又斟满了酒,但就在那么一瞬,萨瓦兰看到他眼底深深哀伤。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心中竟浮起一丝愧疚。
永明王却神色如常,笑着对他道:“你们干得好啊!这三年来把大唐折腾的够戗。”燕人性情刚烈,前圣唐平了北燕灭了皇族后,北燕一带便起义不断,不仅北方物产贡品无法到达圣唐,便是圣唐境内也有了多处燕人组织四处捣乱。定帝屡次发兵,无奈人在暗处,只耗得劳民伤财。纵然有人质在手,也无用处。
萨瓦兰听过子民的英勇事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求燕国有朝一日能够复国,再不受外族涂毒。此时,听永明王提到此事,不禁心潮澎湃,道:“我燕国子民都是英雄儿女,任何要奴役燕人的国家,到头来都要自食其果。”
永明王听了低头笑道:“于是便把你这颗烫手山芋扔给了我卫国。”
他心中忽然悟到了什么:“难道是……他与你不是父子吗?”
“父子?”永明王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几时见我有过父亲?”
萨瓦兰低下头,心中暗暗思量了一会儿,道:“我有一事不明,我燕人这几年扰得大唐不得安宁,难道贵国就太平了吗?”
永明王看了他一眼:“卫国的确是安宁得很。”
仿佛是破晓的曙光一般,萨瓦兰突然明白了:“难道是殿下你……?”既然三年前卫允许南唐大军过境,便也可阻止唐对燕的进犯和允许保护燕国遗民入唐。
永明王不回答他,只是问:“你以后如何打算呢?”
萨瓦兰苦笑一下,在桌旁坐下,也举杯道:“我已是贵国人质,还谈什么打算?”
永明王正色道:“你不是卫国的人质!”
“?”萨瓦兰手抖了一下,酒洒出了大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永明王。
永明王苦笑道:“卫国尚未复国,又何谈属国?你不是我们的人质,随时可以离开。”
萨瓦兰缓缓站起来,一时激动,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半响方喃喃道:“此话当真?此话当真?”声音竟掩不住地颤抖。
永明王颔首微笑:“君无戏言!”
他突然转身跑到花厅门口,跪到在地,指天发誓:“只要我萨瓦兰在燕一天,决不会做不起明郡王的事,燕国子民世代不会忘记卫国的情谊!”
永明王走到他身后:“我劝你不要太过轻信别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卫国,如果有一天……”
萨瓦兰站起来看着他:“我明白,当时若换做是燕,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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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心急如焚的萨瓦兰独自踏上归程。郊外离亭,只有永明王带了一个高瘦的青年侍卫在等他。永明王只吩咐卫无影一句:“若他不能安全回燕,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永明王立在亭中,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地相接的尽头。对于萨瓦兰而言,那天的尽头就是他自由和希望的故土。
(第五章完)
第一节 国耻
    永明王将燕世子释放回国的消息,立即便传到南唐,直把唐定帝气了个半死。当初因他看不得唐被燕闹了个鸡犬不宁,而卫却繁荣安定。遂将萨瓦兰送到卫为质,原指望嫁祸江东使燕卫为敌,不料到头来却使燕国君臣对卫感恩戴德。定帝一气之下,将当初献计的官员撤职查办,又恨不得立即发兵把北卫踏平方才甘心。只是当初是将人质交于永明王的,此时倒不好在这上面做文章,只盼北卫有什么不轨,好使他落个发兵口实。
如此一来,虽然唐卫表面和睦如初,但明眼人早知局势已是风雨飘摇,战事一触即发。
卫无影从北燕回来,先去见了文帝并永明王,将事回明了。回到后面,流霞早备好了热水叫他冼脸,自已却走去外面。原来是师弟柯羽来了,三人年纪相仿,那流霞正是二八年纪,正如初春朝霞,晨露蓓蕾,美丽而不妖媚,端庄而不刻板。无影因为她是师父侍女,平日里不敢过分亲近,只在心中想念。柯羽生于官宦之家,生性执著,并不拘于这些俗礼,又深得郦嫣指点,时时送些女孩子所用之物与她,一时倒与流霞混得厮熟。这些无影看在眼里,心中只是酸涩,面上却不好显出来,外人不知,他心中原有一病。
他这样想着,手放在脸盆中,待水冷了仍不知觉,忽听外面柯羽高声道:“他们竟说师父身上有奴隶的烙印,用心当真险恶!”无影心下一惊,险些将水盆打翻。
早上无影去见永明王时,正是刚下朝时候。永明王这时往往换了衣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当值的吴公公见是他,也没阻挡,只是道陛下也在,叫小心侍候着。
此时正值盛夏,御书房的门大开着,无影见文帝拉着永明王正在说什么,不好打断,又不好退出,只好立在门外花丛处。忽听文帝道:“那些童谣是真的吗?”
“什么?”
“魏灞虽然是性情中人,可也不会轻易做出这么冲动的事,那些童谣是真的,对吗,王爷?”
无影在回来的途中,依稀听到一些孩子在唱从南唐传来的歌谣,又依稀听说魏将军因为这些歌谣做出了什么不理智的事来。只因匆匆赶路,他并没有仔细注意这些。此时听到文帝又提起,依稀感到是什么不好的事。
只听永明王风淡云清地道:“陛下很意这些吗?”
“朕当然很在意!你卫国的摄政王,又是朕的……朕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文帝此时已是十五六的少年,声音不似永明王的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悦耳的颤音。但此时的语调已是明显地颤抖。
无影看到永明王低下头,道:“如果臣说是,陛下会怎么做?”
文帝一时无话,半响方道:“让朕看看。”
接下来,无影听到文帝一声惊呼,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恼怒:“那些畜生!他们竟真的对你施过烙刑!”当下又是一片沉寂,无影遥望过去,只见文帝抓着永明王的胳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朕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踏平江南!”
永明王身上那个烙印无影是见过的。皓白的肌肤上赫然一个暗红黑色梨花状印记,没有梨花洁白到令人遐想的美丽,那是大江南北通用的令人耻辱的奴隶印记,虽然明令禁止,但一些富人或刑官往往将这个印记烙在家奴或囚犯的身上。不同于奴隶们的烙在脸上或胳臂上,永明王的烙印是在肩头的。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烙印是在永明王发现他总不能摆脱自己曾经为奴的阴影时,那时的感受至今还浮现在心头,不同于自己被烙上那耻辱的印记时的悲痛与绝望,那是一种震惊与愤怒,一种深深不能克制的想要杀人的冲动,那是他第一次有了那么深刻的感情。他还记得永明王对他说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那个印只是烙在你的身上,而不是你的灵魂里。”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抚着手臂上那个不敢示人的烙印,记起这句话,便似有一道暖流从心底流出,缓缓流遍全身。但如今文帝的失态又仿佛带回到那个日子,他望着永明王的肩头,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啪”一枝玫瑰在他手中折断,长刺扎进手里,立时鲜血直流。
御书房中两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文帝正在气头上无处可发,见无影尴尬地立在门外,不禁怒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无影只得出来把来意说明了,也不敢抬头看永明王。
永明王倒是淡然,只是把衣衫扣子扣好,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他一口气把事禀报完,脸已涨得通红,几乎是逃出来的。不过一盏茶工夫,永明王也出来了,看到他还等在外面,便站下来等他。
无影在永明王身后默默跟了半响,忽然道:“殿下!”
“?”
“……究竟是谁干的?”
永明王听见问,身形滞了一下,转身看着他,皱起眉头道:“怎么?你还不能走出来吗?”
无影忽然觉得无地自容,仿佛做了一件极错的事。只是低下头,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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