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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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歌舞伎见状,忙上来劝酒调笑,只管捡些时下欢庆的曲目来唱。内中有一个叫阿莎(suo)的,弹的一手好筝,永明王看她在人群中手若柔荑,声如珠玉,恍惚间记起新婚后那些日子里大宁也是这般天天为他弹筝解闷的。他把阿莎叫到跟前,温言调笑,那阿莎却只是端坐,并不过分亲近。永明王记得当初王妃也很拘谨,不过阿莎却比大宁秀丽得多。永明王隐约闻到她身上的确有股莎草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过去……
突然永明王被人一把推开,睁开眼却见阿莎又羞又怒又惊又惧地看着自己,分明是怕了,口中却说:“王爷请自重!”
永明王心下一笑,待要向她说什么,忽然见不远处无影过来,撞见了这一幕,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
众歌伎见状,忙收拾好管弦乐器告退,不一会儿天地间只剩他们师徒二人。
“有什么事吗?”永明王走向他,冷冷地道。
“为什么?”
“?”
“你为什么屠城?”
“你来,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件事?”
“不。”他记起了此行的目的,“王妃请您过去。”
永明王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我相信!”无影忽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冲那个背影大喊:“我相信你的内心并不希望这样的!”
永明王抬起头,几滴雨丝落在脸上,凉到彻骨。
第二节 冷雨
永明王回到宁熙殿时,外面的雨已下得大了。
冷风卷起帘子,湿冷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扑了进来。大宁打了一个寒噤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梅瓶中插的荷花早已片片凋零。她抬起头便看到永明王站在门口,衣衫已经淋得半湿,寒风吹来,房内昏暗的烛光飘摇不定。一个霹雳划开黑夜在永明王身后炸开,他的脸苍白而无血色,如索命的无常。
自永明王出征以来,她日夜担心思念,曾想象过无数种二人见面的情景,却惟独没有想到这般情形。挂在门廊上的无骨折灯终于禁不住风雨的摧残,“啪”一声落了下来,摔个粉碎。
大宁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永明王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看着她道:“你想见我?”
大宁从中听到了彻骨的寒意,心中的苦涩无法遏止地涌了上来,她把目光从永明王脸上移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禁不住翻腾的思绪,沉声问道:“臣妾只是想问王爷要如何处置我?”
“背叛我卫国的人,还希望能苟延残喘下去吗?”
永明王的话语虽轻,却不啻一声惊雷,大宁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也崩溃了,她呆呆地望着永明王,万般感情却都哽在喉头,内心却如一块寒冰般化不开。她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一下。
永明王看她这个样子,心中一痛,想过去扶她,手却如何也伸不出去。只听王妃幽幽地道:“我知道以我的罪死不足惜,但你总该相信我……”
永明王听她此时还在辩解,一时百感交集,冷笑道:“自打你嫁到卫国,便一直处心积虑地对付我和陛下……”他一时气愤竟接不下去,半晌方道:“你派的那人一进幽国营帐便嚷了开来,两军交战最忌军心浮动。如此愚钝之人,你道他怎么会一路逢凶化吉,回到幽国?……”
后面的话大宁早已听不到了,她只看到无数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倒下,幽国在卫军铁蹄的践踏下成了一片血海。眼前的人已不再是她深爱的夫君,而是她的仇人。自从卫入侵幽以来,她心中无数次为永明王辩白,即便是血洗丰城的消息传来。却不料这一切早已在战火燃起前便已注定,自己不过是双方阴谋中一颗可悲的棋子。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多么地可笑!
她浑身冰冷,扑向永明王:“原来是你,你早就算好了!”
永明王一闪身,她扑倒在地,发髻散落开来,她听到永明王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不仅背叛了卫,也背叛了幽,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妃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在你们男人们眼中,我究竟是什么?”
永明王轻叹一声别过脸去伸手拉起她:“怪就怪你生在皇家……”
大宁感到他的手心冰冷而潮湿,冷笑着甩开他:“殿下当初发誓要好好待我,到头来……”
永明王冷冷地打断她:“但是涉及到皇上,我宁可违约!”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映出他眼底寒光闪烁。
王妃冷笑:“是因为皇上吗?恐怕是因为殿下您吧?”
永明王原是要离去的,听了这句话不由怔了一怔,心中恍然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惊得他半晌回不过神来。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大起来,他也不撑伞一路走去,衣裳湿透了也浑然不觉。
*
第二日,仍是阴雨天气。
早上无甚重要的事,便早早退了朝。永明王拿了一本奏章走去御书房,文帝此刻照例是在那里学习处理政事的。见到永明王来,忙从御座上站起来迎接。
永明王却只是在下首站了,把奏章呈给文帝:“这是今晨户部的奏章,想必陛下也听到了,近年来连年丰收,户部张尚书主张增收田亩税,谏议大夫则认为时机尚未成熟,恳请陛下裁夺。”
文帝以为什么事,笑道:“摄政王做主即可。朕无异议。”
永明王淡淡笑道:“依臣之意,这回就由陛下做主。”
文帝听了一愕,随即莞尔:“可朕尚未亲政。”
“无妨,有臣在呢。”
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慢慢转过身踱回龙椅,待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那光芒却黯了下去,消失地无影无踪。这一切永明王看在眼中,只静静地等他发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文帝才缓缓地开口:“还是由殿下你裁夺吧!”
永明王并未打算放过他,只是频频请他定夺。文帝被他逼得急了,道:“可太后……”恍然想起什么,忙掩住口,偷偷向御书房一侧屏风处瞥了一眼。
“?”
文帝知瞒不过了,索性心一横说了出来:“是太后讲凡事只要听王爷你的就好……”
昨夜永明王一夜未眠,心中早已想到太后,今日从文帝口中亲耳听到仍不啻一记惊雷。他心中冷笑:原来我在他们心中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那在天下人心中我怕是早已成为一个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可笑我如此辛苦,究竟是为什么!顿时他只觉四肢冰冷,痰往上涌。
文帝见他忽然白了脸色,只是冷冷地望着自己,仿佛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吓了一跳。却见永明王忽然笑了,语调轻柔但清晰无比,“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深夜探王府?”说罢,也不顾文帝,转身离开了。
文帝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怔在当地。却从那屏风后面传来了抽泣的声音。
那句话原是说给屏风后的太后听的。当日武帝弥留之时,原是想废太子改立庸清王的。韩太后不避嫌疑,深夜探访永明王,永明王为她所感动,遂答应辅佐太子,大势方定。当日太后勇气可嘉,永明王是万分敬佩的,原以为即便天下人误会自己,太后也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今日看来,一切都错了。
*
永明王心中郁郁,不觉间已走入御花园,这一带林木高耸,恰逢阴雨昏暗天气,虽然正当中午,却漆黑如夜。前几日开得花早已片片凋零,和着泥水腐烂在泥土中。他看了心中更加不爽,不觉停住了脚步。就在这一刹那,他仿佛听见风雨声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声响,接着便见一道亮光从面前飞过。定睛一看,却是一支飞刀插在身旁一株老松上,露出的部分闪着幽幽蓝光,分明是淬了剧毒的。他刚才一时分神,竟未注意到刺客已在身旁。
那刺客一击不中,慌忙夺路而逃。永明王看的清晰,却没有前去追赶。他觉得周围的光线似乎明亮起来,整个御花园仿佛回到了白昼。在那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衣着简朴的年轻人,眉眼有些像魏长亭,却更柔和谦逊。他微微笑着,那柔和的光芒便自他身上发出。永明王一时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见过面的。”
永明王茫然地摇摇头。
“跟我走吧?二十年前我也曾这样问过你。”
“二十年前?”
“是的。去一个没有黑夜的地方。那时你的答案是‘不’。”
“今天我的答案……”
那人抬手止住他:“我已经知道了……”他微微笑着。
忽然这一切都消失了。周围仍是浓重地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的雨打在身上彻骨地凉。永明王揉揉眼睛赶走幻象。黑暗中,只有刺客留下的匕首上的蓝光清晰可见。
第三节 君意
风雨交加了一个晚上,早上大宁起床的时候,雨却已经停了,只是薄云依然笼着,平添几分烦闷。
梅影院气氛沉沉,陪嫁过来的一干男女早都躲在自己房内等待那已知厄运的到来。
大宁把随侍的宫女厨役遣了出去,换了衣衫,亲自下厨整治糕点果蔬。秋日里雨后清凉的气息涌了进来,自前日永明王走后她心绪就慢慢沉静下来,此时她心中没有一丝杂念,只关注于手中小巧的面团,她想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下厨了。
流霞看在眼里,心中难过,只企盼着永明王能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回来瞧上一眼。正想念间,永明王竟然来了。
大宁安排好点心酒水,抬头看到永明王,忙起身笑脸相迎。
永明王也微微笑着,拉过她的手,一起坐在桌前。两人的手指都冰凉且微微颤抖。永明王只好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仿佛一放手她就会化蝶飞走了似的。
大宁的心绪原是平静下来的,此刻见了永明王却忽然又起了波澜,她想起二人新婚后的一段时日,眼前止不住地模糊起来。永明王怕她尴尬,忙转过头去倒酒。大宁笑着站起来,道:“让臣妾跳舞助兴吧?”
那日王妃跳过的舞永明王日后再也记不起来,只记得那烛光摇曳下大宁的容貌从未有过的美丽,他起身拉过她,“你恨我吗?”
“不。……起初有过,现在不了。”
“为什么?”
“你说过,怪就怪我生在皇族。我身为幽国公主,国破之时必然不能苟活;你作为卫摄政王,叛国敌人也决不能放过。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无法逃避。”她转过身去按按眼角,“但我从不后悔,不后悔作了幽国公主,因为我不是公主,决不可能与你结为夫妻。我从不后悔……爱上你。”她声音微微颤抖起来,顿了一顿,又说:“你我的婚姻,是权力的产物。殿下可容我问一句,我大宁对于殿下而言,究竟是什么?”
永明王想了一下,看着窗外云卷云舒,思绪飘了开去,“你之于我,正如黑夜中的一点萤光。”
“黑夜?”大宁轻颤了一下,她低头,正看到永明王腕间的红线,红的刺眼,“殿下的生活怎会一团黑暗?纵然没有大宁,也有人会做这萤光。”她只觉心中翻腾地难受,止不住张口微微喘息,那句话憋在胸中已有几年,她知道过了今日将再无机会说出口,她不禁有些奇怪,在这生死关头,自己最关心的竟是这个。“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吧?”
永明王听她问这个,低头轻抚腕间丝线,神态温柔地一如抚摸爱人的秀发,“我喜欢她。”
大宁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庞却如雕塑一般地平静:“殿下把我比作萤火,那么她对于你又是什么呢?”
“月光。”
“月……光……”
“是的,美丽、高洁、光芒万丈……只是对我而言,明月是缥缈而不可即,我们两人终是无望。也许等我死了,魂魄飘起来,或可到达她那边。只是像我这样地人,死了,怕也只是下地狱吧?”
“不,别说了。”大宁抑不住,扑过去掩住他的嘴,“你不会的,不会的……”她开始明白了,明白永明王的意思。此时她心中早已没有了醋意,只是甘心地想多当一刻地萤烛,在他身边为他驱走黑暗。
永明王把她拥入怀中,“傻瓜,人都会死的。”他情不自禁,轻吻着她的秀发。
大宁伏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心渐渐安宁,不再害怕,“没有人能读懂你的内心,做你的王妃很累,做一个爱的人更累。”
“很快,很快,你就可以从噩梦中解脱了。”
*
大宁换上华丽的衮服,头戴珍珠凤冠,那是新婚之十永明王为她定做的。那一日她美丽而尊严,永明王坐在她身畔亲自为她画眉,她看着他,内心充满宁静。
永明王一手握住她的手:“别急,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只好把她搂得更紧些。
大宁的声音有些哽咽:“别这样说。你会让我走得不安心。”
*
乾坤台位于皇宫北端,是历来皇帝祭祀天地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全城。
从宁熙殿出来,永明王便径直登上乾坤台,在祭台顶端望去,乌云翻滚似乎伸手可及,而远处那涣漪湖、护城河波光潋滟,如同明珠玉带一般。他眼前不停地出现王妃那最后的一笑,坚定而雍容。
“殿下,你该离开了。”身着紫色华服的王妃端庄秀丽。
远处一个黑点渐行渐至,走到近处他才认出是一个内侍。那内侍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他在祭坛地台阶下跪倒,双手将一条黑色发带举过头顶:
“禀殿下,大宁王妃投湖自尽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从皇城的哪个角落仿佛传来了《大风歌》,唱腔浑厚雄润。
永明王抬手遮住眼,忽然掩不住泪水滂沱而下。
*
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投湖自尽的人,她的灵魂将永远系于这片碧水中。就让我的游魂留在这涣漪湖中,永远保佑我的夫君吧……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第四节 微恙
雍和元年秋,永明王妃大宁以叛国罪赐死。永明王不顾众人劝阻,执意将她葬于王府内院,让她安眠于一片梅花之下。只有心思缜密如文帝的人才感受到他谈笑自若的表面下偶尔流露的黯然。
大宁公主死后,永明王索性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早朝,搬到宫外永明王府去住。顿时,朝堂上下一片混乱,文帝尚未亲政,永明王走时又未有只言片语留下,待批奏章堆积成山,一群人只知道围着文帝。
这日,下了早朝,文帝心绪烦闷,信步走去宁熙殿,却见一群内监在忙碌着收拾东西,原来是永明王回来了。他心中大喜,径直闯入内院,却见永明王在院中,身上裹了一件黑色大麾,正在给一棵桂树修剪花枝,心里便知他是真的病了,不然以永明王体质,往年这时节也只是穿件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