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长弓射苍龙-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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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和主簿早早上路并非路途遥远,说来雨茜还经过,就是他们夫妻到县城路上经过的城南浩门桥。去秋末山涨,暴雨丕作,沙石俱下,冲崩坍塌,河中桥墩化为乌有,旧渠平为河身,河失故道,水从上流旁泄,竟致正河干涸,河左得水较难。按照主簿的建议,李俊决定自掏钱袋,买河岸地一十四亩,将渠身改进,以恢复河道。
这一块地是附近村落的大族公田,上有一小小河神庙,附近原有老堰六十余丈,早就被河水冲崩,渠田并淤,堰之故址,杳乎不可复识,废耕已久,所以地价原来不高,李俊还出得起。
这块地要是放在前年,李俊说买也就买了,可是河道一改,一位地主就动了心思,公田旁的几百亩地属于距安子堡县城十六里固州代县涂姓大族所有,是一块插花地,其人户口在固州,至安子堡承赋领地而已。见李俊要买这十四亩,仗着户籍在固州,不怕官,暗地里找族长抬价要把地买去。
固州领主众多,大小采邑遍布,富户在州内不能扩地,代城距离安子堡县境仅仅四里,趁机收购田地,形成了大量的插花地。插花地不用在当地服徭役,负担不重,鞭河两岸水田尚能获利,是购地首选,为代县购去十之四五,寄庄“通县皆有”,往往都是上游好田。
梁末朝廷苛征重敛本,民众不堪重负,安子堡农夫逼急了逃籍拒科者众,往往是到固州为挑夫,或假借售地成为插花地庄户,租虽然高了些,却逃过了官府抓差,从官府角度讲,漏登户口和赋役飞洒、诡隐耕地往往由此产生,“在征之弊,势所不免。”
这块地涂家买去即使荒废长草,也没有什么可惜,因为他在新河道边的另外几块地,都可以方便灌溉,春时农田用水,只在堰口移石砌坎,水即入渠,尚易为力。李俊找到村中族长,苦口婆心,拿出些官威又加了价,才把地买下。
涂姓地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买地的钱拿出来,给庙中的河神重塑了金身,到处宣言其灵验云云,定可保佑鞭河几十年不再泛滥,登时谣诼蜂起,愚民轻信其言,笃之不疑,一座小小偏僻的河神庙突然香火旺了起来,反对由此挖河的人聚在一起,阻挠开工。
李俊无奈,只好另购地十亩以为庙产,构筑庙宇,允诺村民将河神请去,希翼宁事息人。这一早就是会同主簿去做这件无聊无用之事——请河神移位,也难怪他心情不畅,没有和雨茜说话。
李俊还没有到河神庙就有人向涂某报信了,涂某闻风而动,鸣锣聚众,煽动妇女,群起抗阻,一时间纠聚起一千七百余人围睹。李俊见状,命人将供案抬出,爬上去即与辩论,又大声斥责涂某“惑世诬民,妄布谣言”,如若再行阻截之事,定将捉拿羁押。主簿召集了县城书院的书生来帮腔,废了两个时辰的口舌,总算将河神迁移而出。
李俊不知道自己可捅了马蜂窝了。涂家祖孙三代自承宗永丰十年开始就在安子堡购置田产,根基深厚,恃恶逞刁, 其中一次竟然将堰长按于水中,淹浸几毖。二十年来六次被告于官,曾被知县明具永结,立碑为记,不得截水,但其藐违公断,抗不立碑,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次当着众多人失了颜面,涂某岂肯善罢甘休,见鼓动忠州土人不足以和李俊抗争,于是回到代县搬救兵。这个救兵是真正的兵来着,他家久居代城,现任守备施珩就是涂某亲戚。
前年,固州破天荒出了个女刺史,旷古以来,闻所未闻。女刺史继位后,固州军中将领或裁撤,或外放安置,使之离开府城几个卫,牢牢掌握了军权,施珩就是在这个局面下被明升暗降,打发过来掌管代城这八十个军卒的。
也许正合了施珩心意,溱州围攻固州府城时,他怕得要死,腿软得登不上城墙,到远离平夏的小城,也远离了战火的威胁。八十个兵虽少,毕竟是兵,安子堡一个卫卒都没有呢。山中无老虎,施珩这只猴子可就太舒坦了。代城不大,但两年来他在凡水陆通衢、乡村小径对资本微末之店铺,肩挑步担之生涯,或行人之携带盘川,女眷之随身包裹,无不留难搜括,日子过得比府城美多了,还娶了一个姓涂的小妾。
这会儿听说去一个小小七品知县欺负了自己亲家,施珩恶向胆边生,怒气大得顶上了天,只带了十个亲信军卒,穿起冬装,带上兵刃,涂某又从代县煽惑几十游手好闲之徒,合在一处,中午就气势汹汹地到安子堡来滋事。
这些人先到城南把那尊河神抬上,加上上午没有散去的信众,复又达到四五百人,沿驰道一拥入城,浩浩荡荡。拥至县署,施珩径直而入,大声地对随后的门人问:“明府在乎?”
门人已经吓傻了,老老实实地回答:“在。”施珩遂入至厅前,恣肆大骂。花厅里,李俊正和主簿筹划何日挖河,冷不丁地见涌进如此众多无赖,鼓足勇气上前理论。施珩那里听得懂李俊一口帝都官话,也不耐烦和他罗嗦,蒲扇大的一巴掌就在李俊的粉脸上留了五个指头印,幞头帽子也飞了出去。李俊被扇得倒退了好十几步,撞倒了好几把椅子和一张茶几,把他出钱为公家添置的杯盏摔了一地。
安子堡虽然穷,衙门里的人并不少,大门、仪门、宅门个个都要歪倒,每年名支工食银的门子却有六个之多,加上司狱巡检、三班衙役,连官带吏,总计有三十四人吃皇粮,据说这还算是少的,安子堡穷,没有人愿意在此久任,比梁初盛世时少了一半。
可叹可惜,人数不少,都是花钱进来的主,平日里跟着县丞主簿呼五喝六可以,这下见了盔明甲亮的士卒,露出草包的真面目,个个呆若木鸡,没有一个敢出头的,真是丢够了尚武好义的忠州人的脸。
眼瞅势头不妙,李俊扭头就向后衙跑,雨茜见状,急忙从后衙出来,迎上前,指着为首一个身着戎装的武官大声斥责,“尔等固州军安敢到忠州纠众殴官?”和雨茜温柔敏感的内心不相配的是她生气时总是一脸凛然,让人畏惧。众人吃了一惊,顿时静了静,李俊趁机躲进屋子,关了门,私自门窥之。
雨茜一上来的喝问让施珩也是一愣,转念想已经如此了,其奈我何,平日里的流氓逻辑一旦启动,手上自然不干净起了,仗着人多,看到一个大美人正冷着脸训斥自己呢,邪念顿生,突然抓住雨茜的两条胳膊,“小娘子,你敢骂我?我就让你见识我的厉害。”说着,还用自己胡子拉碴的嘴去亲雨茜,雨茜扭动着躲避施珩的非礼,更激发了施珩为恶的乐趣。
施珩从代城纠聚的那些个无赖开始一一将衙门里的器具、什物捣毁一空,安子堡主簿忙着保护,此刻看见这个无赖竟敢调戏县君,怒火中烧,从众人的拉扯中挣脱,想把雨茜从恶棍的手中解救出来,一边嘴里痛骂着,“放开手”、“畜生”、“禽兽不如”,三个人裹在一起,这么几下就被雨茜挣脱了,施珩怀里的美人换成了个枯老头子,而且还像膏药一样贴着纠缠了好一会儿,心中一阵火起,抡起手中的木棒兜头一棍。
见到施珩被人纠缠,那十来个代城士卒忽地冲过来,“执梃乱捶发,直到主簿破面折齿,绝气乃去。”数刻而苏,复有继来求击之者,纷乱中雨茜以席蔽之,仍不得免。施珩等众人把县衙大门大堂全行拆毁,丢下一片狼藉中主簿横卧的尸体,悲恸的雨茜,把河神塑像抬出城,回到旧庙放置,这才缓缓向代城而去。
这个主簿是异乡至邑者,不太贪财,名声尚好。去岁秋末,在知县、县丞殉职之后,独自挑起赈灾之事,一辈子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而且是好事。李俊到任,二人都有志垦田求官,李俊听取其策,而主簿则对李俊恭敬有加,相处颇为融洽。
后来围绕安子堡接二连三发生的许多事,像石子投进了池塘,渐渐波及整个东陆,愈演愈烈,成了帝国末期崩溃(亦有少数史家认为是中兴)的开始,数百年来为后人津津乐道。但是这名主簿却从来没有在正史里留下记述,名字已经不可考,唯有《宛署杂记》中记有一段,全录如下,以兹纪念,曾有这样的人做为历史的祭品而存在。
“(嘉佑十七年)(其)在城乡各村镇倡议,捐粮八十余石,银币三百余,毡、衣裤一千一百七十件,布裤三百八十余条,分发衣衫破烂之灾民。同时在县城、永安、阳丘堡各设粥厂二处,分别供男女老幼朝夕二餐,灾民因之活着甚众。”
乱民走后,安子堡县衙是一片凄凉景象,大门仪门都被拆了,大堂被完全推倒了,二堂只剩了墙壁,屋顶的瓦全被人用竹竿捅掉了,六房窗子、家具全部捣烂,帐册、笔墨纸砚扔了一地,唯一完好的是正堂东边的钱粮库和西边的武备库,可惜,那里本来就空空如也。李俊及时关上了后衙的大门,也许是乱民疏忽,后衙没有受到冲击,不然他和雨茜就要住到驿站去了。
李俊待外面平静下来后走出,见到一切,心如死灰,也不顾地上的瓦砾,颓然坐下,这时,耳旁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章 风云初纪 三上
和本书迟迟更新一样,林平到安子堡上任也比预计的晚了两天。在县城驿站,鹅公岭驿丞的小儿子冼雄等着林平,缠着他要随他到安子堡去学几天射术,“谁个当官的没有几个长随使唤。”
林平可不敢使唤冼雄,驿丞和林平老爹经常走动,正元节带了这个小家伙去家里,看见林平的长弓,听了林平在远州和瓦族对决,就开始绕着林平转,死缠烂打地要拜林平为师,让林平头痛不已。
无奈,林平只好带他上路,在县城驿站草草写了信给洗老爹,说过几天再让冼雄回家,请他放心。毕竟,安子堡离鹅公岭不到两百里路。然后,就带上兴高采烈的冼雄上路了。冼雄没有资格乘坐驿站的车马,林平念及梁末驿券滥发,站户困乏,决定和冼雄一起走路去安子堡,比起乘车多了两天行程。
安子堡最早不过是道路边上的一座障城,“周除驰道,堑山堙谷,直通固原。”中原为了和夷狄争夺濮州,保护粮道才被扩建为坞堡,因此设立的县城几经废立,在大梁毫不起眼。但是,在县城旁有个遗迹在忠州却非常的有名,那是一个大墓,摩诃人大墓,如果史书记载无误的话,在七百六十多年前的一个寒夜,至少有两万摩诃人被弃尸在那个山坳里。
皇朝中期,漠北的摩诃人连年遭旱蝗灾害,《陈书》卷八九《南摩诃传》载:光建二十二年,“北地连年旱蝗,赤地数千里,草木尽枯,人畜饥疫,死耗太半”。“摩诃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每到冬季或初春常常狂风为患,大雪成灾。次年初,漠北“遇大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
雪灾又称白灾,由于大雪掩埋草场,且常伴以降温冷冻,致使牧畜觅食困难,忍饥受冻,甚至畜群吹散走失。没有丢失的也瘦膘疫病,母畜流产,幼畜难以成活,老弱死亡。
初春,摩诃人“逐草随畜”,试图找个地方避开天灾,而“时多雨雪,队坑死者十五六,畜亦饥困,远走柳城。”到了沙漠边缘,食物断绝,已经面临绝境。这时,传说里沙漠对面富庶的中原就成了唯一的希望所寄,经过族长彻夜商议,摩诃人决定冒险到漠南去。
每一户摩诃人留一人在漠北,以防断门绝户,其他人带了兵刃、余下的口粮和牲畜,结伴而行,穿越沙漠。穿越无边的沙漠时,缺水成了主要问题,如果有水则含碱太高根本不能饮用。空气乾燥,路两旁躺着死于乾渴的牲畜,肉全部被剔掉吃了,只留下发白的骨头架子。
单调的黄沙海洋,绵延五百五十里,指引他们穿越这片漠海的只有千年来的传说和巫术。面对狂风,摩诃人毫不退却,顶风而行,女人和孩子白天拉着牛尾,晚上就爬在牛肚子下过夜。
他们这种整族迁移,挈儿携女,老少妇孺皆有,马背上一边是装孩子的皮囊,一边是口粮和铁锅,使得原本计划十四天的行程走了约五十天,异常艰辛。绝大多数人在看见漠南的春天之前就冻饿而死,据说超过七成的摩诃人在这次穿越中丧生。
摩诃人只带有五天的口粮,并不能坚持到目的地。吐痰成冰,天寒地冻,白天好熬,夜晚腹中无食,饥寒交迫,用来取暖的牛粪经常被狂风吹熄,即使点燃篝火,也是一边烫着,就一边冻着,死亡随时可能发生,有时候天亮,在一个火堆旁可以收到十几具尸体。
快到沙漠边缘时,埋葬的死在路上的人往往被后面经过的人挖出吃掉。墓地留下密密麻麻的足迹,参与挖掘的人很多,不止挖了一遍,因为多数时候一个墓坑里埋着不止一个人。最后,两个部落,舍烈铁部四千户,未回几部一千户,共约两万人到了漠南。
过境后,摩诃人男人和女人分不清:衣服一样脏,头发一样长,衣衫槛楼、疲备不堪,许多女人都穿的是“裂敝”,男人也只剩下了裤裆。九成五的人手脚都冻坏了,一些老人手脚指头都冻掉了,一些人的冻伤感染化脓,用烂布裹着。
正值安子堡春荒,自己都不够吃,摩诃人到达此地后找不着粮食,他们用金银也换不来食物,一些摩诃人只有煮树皮吃,树叶都还没有长出来,穹庐早就丢弃在沙漠中了,晚上只能在露天地里过夜。他们到达的第二天,粮价就上涨了好多。
忠州人对开始是数百,接着是数千,最后有数万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十分突然,不清楚他们从何地来,来干什么,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大群言语不通的异族到来,三天粮价翻了十一倍,而且还在翻下去。
安子堡(当时还不是县)官府开始扣留摩诃人的兵刃,没收其部分金银,只送了六车粮食给摩诃人,从而引发了忠州历史上有名的“摩诃人之乱”。 于鉴在连州所作所为几乎就是摩诃人在忠州的再现,摩诃人一早上杀了安子堡附近的一万多人,紧接着,沿着鞭河挨村杀,不分男女和老幼,很快忠州西部几个县的村镇都被杀光,杀完村镇,摩诃人又企图攻打县城,林平家乡的县城曾经被围攻十几天。
摩诃人攻城不利,让忠州只有一些县城保住了少量人口,而大量村民乡亲要么逃入深山,要么逃向南方的豫州,一年里摩诃人绕着忠州转了一圈,也杀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