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长弓射苍龙-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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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还大大地嘲弄了忠州军副将的奇蠢,映衬着谢翎无比的精明,没有费一个铜板就将人马从他手里骗出来了。“没想到安子堡的弓手那么厉害,可惜交到了蒋勤这个笨伯手中……”他们没有感慨义勇们因此而遭受的损失,而是惋惜义勇没能在刺杀上出到力气,如果“那个妖女”死了,他们会得到更多,而现在有家不能回,要远离固州以避风头,不知道亡命天涯到何时。“多亏谢大人慷慨,上路盘缠足足地。”说着,最后几个人也互相搂抱着离开了。
林平坐了半晌,依旧抑不住内心汹涌的激动,手抖得端不起面前的酒盏。这些混蛋!这些贪官污吏,就是如此对待我们吗?难道我们没有生命?我们就和那些物件牲畜一样?“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他气愤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伙计吓了一跳,掌柜的见到他脸色不善,急忙过来问是否得罪怠慢了典史大人。
林平心中拿定了主意,坦然一笑,“反正我是大将军的料,就提前把招牌给你写了。不然,以后没机会了。”“是啊。等你成了将军,恐怕也看不上我们喽。”掌柜的还和林平打趣,把林平引进内堂,“让典使大人能静心地给咱写。”几个伙计都是他自家的人,先来的早都过了班期,出了徒、分了股,干活自是不同,手脚麻利地擦好了一张桌子,铺上了雪白的宣纸,开始磨墨。
一缕阳光从云缝中照射下来,投落到小小的院落中,在明亮的阳光下,林平长吐了一口气,静气凝神,然后抓起笔,一笔一划慢慢地写了“裕安酒馆英雄会聚”八个大字。书毕,搁笔,端起旁边的海碗,一饮而尽。
林平只轻轻地握了一下老板的手,连个谢字都没有留下,就带着满腔的豪气离开了,在掌柜的眼中,林平身上的豪气简直要冲破酒馆残旧的墙壁,直上云霄。伙计小心翼翼地来问是否记账,掌柜的指着林平那幅墨宝,“笨,这样的字据都看不到么?”
自此,裕安酒馆“檐前立着望竿,上面高高挂着一个青白布酒望子,写着三个大字道:英雄会”后来忠州军纵横天下,几无敌手,最终不负此名。也只有裕安酒馆的酒旗敢用这三个字,忠州六杰最后全部做到将军,至少是五品守备,人说天下将军最多的是帝都,能打仗的将军最多的地方是安子堡。
离开酒馆一转就到了县衙后青砖黛瓦的巷子,即林平原来住的“安子堡预备仓”,他断眉倒竖,“咬碎钢牙,径入其中,把门人那里阻挡得住,直奔后堂,见副将正坐厅上,大喝‘偿命来!’副将未及开言,早被林平揪住头发,扯出,直到县(衙)马桩上缚住,攀下柳条,去副将两腿上着力鞭打,一连打折柳条十数枝。”中间,林平也曾冲进县衙去寻找谢翎和蒋勤,这两个人一早就去迎进帝都来的圣使,侥幸躲过了。
岁末,嘉佑帝病情奇迹般好转,眼看就要重新临朝视事,为了能在代政期间解决争端,二皇子派遣使者非产匆忙。使者品轶不高,来头不小,长方阔边的关防朱文居多,在不高的官衔前加上了长长的一串“钦差头等全权大臣”字眼。因此,圣使也端足了架势,根本不在安子堡逗留,直接奔了固州刺史所在的梅坞,召集了相关人等,容不得俞登、谢翎等再生事,三下五除二就照本宣科了事,大概是大梁开国以来最匆忙的一次宣旨。
圣使的到来终结了几个月以来的紧张对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紫盈答应郑琦婚约依旧有效,让溱州不是一无所得。为了谢恩,当晚,梅坞按照《月令》举行“大饮蒸”,让蜡祭到了高潮,所有人,甚至连谢翎都被邀请参加,郑家父子、俞登和手下两个都司、蒋勤、甄楮和代城主簿,一团和气,加上陪坐的门客,劝酒的女伎,传菜的使女,一起聚在了原本贾六刺死秦巍的大厅,杯盏交融,笑语不断,人声鼎沸,乐曲喧扬。
“人的尸首不在了,牛羊的尸首摆上了桌。”谢翎嘲讽地想。他内心没有办法像装出来的那样高兴,于是旁观着这个奇怪的聚会,心中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当着对阵的两军,秦紫盈怀抱着中箭昏迷的林峰,骑马逃回了本阵,郑琦决定不计较了,先把心中的醋意放一放,慢慢来吧,反正机会还多,有个秦紫盈,再加上重新变得亲密的三儿子,走着瞧吧。
郑炜和甄楮见面略有尴尬,上次郑炜被大师兄诱到了平夏被擒,这次甄楮在帝都合纵连横,又坏了溱州的好事,不过,双方各位其主了,怨也怨不得。再说,怎么也不能在今天失却了风度,于是两个人都是加倍的心平气和,唯恐失了礼数。
甄楮那边和俞登、圣使一起喝了一盏,这边又坐在了郑琦的旁边,“大伯在上,小侄这边有礼,敬您。”“哎哟,不敢当啊,你是一州之丞,我不过是拥有一座城池,怎么能承受得起呢?”
郑琦略微有点喝多了,大饮蒸是个宣扬孝道的仪式,一般在村社的学堂里举行,是官员向老农慰问敬酒的。郑琦是宴会里年龄最大的,加上大家都知道他对固州本来志在必得,这几天有点失意,都向他敬酒。“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事情您办得怎样了?”乐曲声很吵,甄楮不得不提高嗓门。“来了,等会儿你就看得到了。”郑琦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过是提个醒罢了”甄楮心里说道。从他内心讲不是很赞成紫盈的计策,现在事情都告一段落,真的没有必要再行险。看见了年轻英俊的林峰,看见了紫盈在林峰昏迷时表现出的失魂落魄,他更不相信紫盈冠冕堂皇的那些说法了。
不过,他依靠紫盈的决不是紫盈的品德,而是紫盈的直觉,这种直觉也一再被证明了正确。甄楮自知其庶事精练、思维缜密,唯不善断,应变机智,非其所长。所以,他算来行动有利无弊,何不为之呢?
固州内以秦家为首,世族豪门根系庞杂,恩怨纠缠,混乱纷争无时不有;外则强邻四顾,居心叵测,乱伏遍地无处不在,少不得甄楮分化瓦解,蛊惑拨弄。执弟子礼的紫盈对甄楮颇多赏赐,放手让其广招宾客,宴饮歌舞。甄楮精通音律,在固州位高权重,俸禄丰厚,日常起居早不似从前一般粗陋,渐渐奢华,于是也蓄养伎乐以作排遣。
此次,甄楮甚至带了一个队舞班子到延城。固州的曲风乐器较之帝都的钟磬皇皇和江南的丝竹悠扬不同,有了濮州、峣州许多胡乐的渗入,以横笛、胡笳、角号、边鼓为主,伴以队舞,煞是热闹,促膝而坐都听不清楚对方讲什么。
第六章 翻云覆雨 三下
内院绣楼的露台上,紫盈和林峰倚栏而立,静静地听着夜晚欢乐的喧嚣。“很热闹啊。”林峰恢复了平日了冷峻的神色,淡淡地说道,经过一番折腾,他已经好多了。“等一会儿会更热闹的。”紫盈很有把握地说,紧张中带有期盼,“你的伤口无碍了吧?”
“军中寻常的草乌头,死不了人的。”林峰轻描淡写,依旧一副不以为然。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击倒了拦路的溱州缇骑,就已经毒发不支了。秦紫盈甩掉了身上的铠甲,丢弃了全部负重,但是一直把林峰抱得牢牢的,几乎就要被追上,以一马之距逃了回去。林峰昏头昏脑地摔下马时还想着那草乌头毒药还是他给谢翎的,报应不爽啊?
甄楮粗通医道,识得林峰所中箭毒,他此次备战随身带了药匣,从梅坞寻出的干姜、甘草、绿豆和金银花全灌进林峰的肚子里,方及时解了。其中凶险,堪比林峰在山涧旁搭就紫盈,都是死里逃生。
紫盈不给林峰感慨,撅着嘴:“我说林郎,既然伤口无妨,你就准备像个木头一样站着吗?”林峰不解,低头看着雪中伫立的紫盈,半倚着栏杆,慵懒斜睨,红着脸,“还不过来吻我?”林峰醒来就知道溱固婚盟依旧的消息,紫盈看样子是想出嫁前再风流一下,他心中不甘,没有在帝都偷香窃玉时的忘情。
这座二层小楼座南朝北,楼上供未出阁的小姐居住,现在是紫盈和副马、奶妈住,一层是丫环婢女的房间。林峰看着楼上匾额写着:淑德可风,心中暗想这对紫盈的做派实在是绝妙的反讽。但还是上前搂住紫盈,低头含住了少女湿润的嘴唇。
和紫盈一样动作发紧的是队舞的指挥,他站在屏风后把弄着手里五彩装饰的竹竿,心里念叨着出场致语,刚才州丞大人把自己叫到了一旁,那里,溱州刺史郑大人,前言不搭后语跟自己讲了许多,在州丞大人的帮助下,大家才弄明白刺史大人的意图,临时安排了一个新的曲目,他不得不发挥急智,修改已经准备好了的内容。好了,乐曲将到尾声,勾队已经变换了队形,轮到自己出场了。
身着彩服的竹竿子又一次出现在场地中间,站在领舞的四个人前方,接下来将是他和花心的问答,然后是花心的独舞、二人起舞逐渐引出全队,这是队舞的华彩部分,周围的声音都低了下来,使女们也都停下站在一旁。
全场的眼光注视到竹竿子身上,他不为察觉地给了花心一个暗示,制止了花心上前,定定神,上前一步道:“能为参加“大饮蒸”的各位大人助兴,小人万分荣幸。“大饮蒸”宣扬孝道,坐中就有父慈子孝的榜样,正合近日聚会的本意。溱州刺史郑大人对爱子舔犊情深、父爱如山,特意准备了溱州鱼吃,安排在此,以谢郑炜大人的孝心和在座各位的抬爱。”
郑炜吃惊地看着父亲,郑琦骄傲地扬起下巴,颇为自得。郑炜好吃鱼,尤其是溱州颍川和涠水交界处,会有一种肉食鱼生活在两江汇合的激流里,以过往的其他鱼为食。这种鱼长约三尺,身扁刺少,一般三吃,加了辣椒的白汤尤美。郑炜和父亲翻脸后,经常安排人从江边用快马送鱼,总不及江边鲜甜,成为心中一大憾事。
只听那竹竿子接着说:“虎鱼生在颍川和涠水交界处的激流里,以其他鱼为食,极难捕捉。虎鱼刺少肉嫩,最合烹醒酒汤。而今天给各位大人烹的鱼仔豆花羹,一年中只有这三十天可以吃到。”
看到在座的大人物都来了兴致,好奇地盯着自己,竹竿子开始淌汗了,他那临时抱的佛脚全都兜底了,于是急忙推介“庖师钱四,是涠水烹虎鱼汤的绝世高手,且看手段如何?”
竹竿子说着,已有下人拿了锅、铫、盂、杓、汤盘之类的烹调用具,制式虽不粗陋,但是也远谈不上精致。疱师倒也没有架子,和下人一起出来,无声地施了一礼,指挥着摆放,人长得普普通通,就在众人开始有点失望,两个下人从后堂又抬出了个大木桶,众人都看得出木桶有点沉。
跟着出来的厨娘一身素净的白色旧衣,也不围围裙,面部用白色蝉翼纱遮了,走到案板旁,缓慢屈膝,身形婀娜,施了个万福。开口声音婉转,煞是好听,“小女子容貌粗鄙,不便见人,望各位大人原谅则各。”众人自是不信,有几个家伙趁着酒劲起哄,说要看看。
厨娘不以为意,一边把酒壶放到一个小炉炭火上热了,一边道:“虎鱼性喜寒,若非冬天,根本运不到这里。因为活在冷水中,生成缓慢,十年才能长一斤。”疱师揭开木桶的盖子,用网下去,捞了一条近四尺长的虎鱼出来,向众人展示,“这条鱼如此算来怕活有几十年,十分难得。”
除了郑家父子,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感叹,郑琦下巴抬得更高,环视一圈,才又看回场中间,听那厨娘接着道:“这鱼产卵也是与别的鱼不同,也要放在寒冬腊月,兴是怕鱼卵遇寒不活,要先在腹中成胎,过得腊月生产。”
听着厨娘越说越新鲜,众人兴致都高了起来,半天插不上话的竹竿子忙让下人抬了木桶走了一圈给各位大人详细观察,庖师跟了,厨娘警告“各位大人不可伸手!”说着,把酒壶从炭火上取下,用一个酒柱子温着。
满足了大人物们的好奇心,木桶才又被抬回到案板前,庖师看看厨娘,厨娘微一点头,庖师在拇指上套了个骨头扳指,挽了袖子,小心探进木桶。众人看他小心翼翼,都伸长了脖子,连郑炜也是第一次见,总兵和几个武官都站了起来,只见庖师往后一缩身,手里已经拉了那鱼出来,鱼嘴正咬在扳指上,露出一圈锐利的尖牙。
庖师用两只手攥住鱼头,厨娘一扬手,抓住在空中扭摆的鱼尾,右手早取了一把小刀,锋利无比,轻轻在鱼腹上一划,鲜白色的鱼肉就像两边分开了。那鱼吃痛,更是扭动得厉害,庖师和厨娘忙把它丢进桶里,盖上盖子,整个大厅里都听得到桶里的水响。
良久,厨娘侧耳听了说:“成矣。”庖师再次拉出虎鱼,两人拉着,刀工轻捷,疾若电闪,割纤析微,分毫不爽,“舞梨花”、“柳叶缕”、“对翻蛱蝶”,刮鳞剖肚,运刀如风,厨娘拿了熟油轻轻一沥,庖师手提着鱼头,将鱼身放入锅中滚过,锅中早有沸水高汤,厨娘加了花椒、葱姜,顷刻,汤水变白,而鱼嘴犹自张合。
厨娘用一白纱网在木桶里捞了鱼仔,用一个大瓷盆盛了,亲自端给郑琦等人看,厨娘说道:“这鱼仔仅够做七碗豆花羹,请大人确定与何人分食,众人定睛一看,数百条鱼仔在清水中,每长不及半寸,浑身透明,仅头部眼睛一个黑点,大的已经能微微游动。
众人咽了口水,少不得推辞一番,郑家父子当然不可或缺,甄楮是主人,总兵俞登、侍郎谢翎及帝都圣使也都有份,剩下的目光都盯在了蒋勤身上,甄楮却摇摇头说道:“庖师、厨娘手艺高超,当分食这一碗。”在有资格分到汤羹的人中,除了蒋勤心中恼怒,其余都暗自佩服甄楮心细。
大概这个场面见的多了,厨娘、庖师脸上毫不变色,将鱼仔分入七个月白釉碗,取了豆花,唯恐其散碎,小心用特制的银勺放到鱼汤锅里一涮即出,倒入碗中,厨娘急急倒入温好的料酒,一浇,放了到郑琦的食案上,“需趁热。”
郑琦还没有老糊涂,大手一挥,“这碗赏了你。”
厨娘听了,随即撩起面纱一角,盛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瓷勺碰到瓷碗,声音清脆,又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口水。
“哎,也不分给你家良人一点半点?”,看厨娘吃得快,郑琦又说到。
厨娘略一迟疑,缓步拿给了庖师,庖师已然先施一礼,才接下快快吃了,末了还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