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阅世(全本) 作 者: 张元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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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第一期五年计划今岁开始，全国人民欢喜奉行。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长淮禹迹循。水患消除成水利，巫支祁亦解归仁。
淮水为虐，大禹一排一导，后无继者。政府并力踵行，足纡民困。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铁轨布兰新。通道天山遍南北，粼粼万里展征纶。
兰新铁路今岁兴工，两三年后即可通车。
行年八十喜逢辰，最喜鞍钢百炼纯。利赖民生兼武卫，平原吾欲贱金银。
鞍山钢铁产量极丰，尽供全国建设之用。
一九四九年政府召开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余赴京参与，事毕旋沪。未几即患偏中，半身不遂，緜历数载，医药罔效，正所谓带病延年。今余年八十有七矣，始病至今，适满四年，闲卧无聊，成绝句若干首，详述病状，借留纪念
古诗（17）
（1953年12月25日）
人皆四体我存半，帝与九龄犹欠三。仔细衡量问领略，别般滋味亦醰醰。
似死犹生相绝续，鬼门关外正徘徊。攀登觉岸诚非易，小别人间去又回。
余初病时入居中美医院，神识昏迷。陈叔通语余，一日来院省视，立于榻前良久，不之觉，有所问亦不答。叔通含泪而出。次日复来视，似稍瘥，即移剑桥医院，改延乐文照医师诊治，遂有转机。
空留只手偏多力，任意横行不自知。本是连枝并同气，竟成客体最堪悲。
左手已废，然有时忽强有力，不能自主，毁物伤身，甚至皮破血流。
最难安顿是双趺，两两相形势力殊。亦自恃强更凌弱，曾无左右互交于。
右足无力，常受左足压抑，夜眠时尤甚。
坐欲起时如负重，卧难安处渐成窝。还能掉臂牵长缆，恰似拏舟好过河。
余以布带系于床栏以便攀援，名之曰手缆。
痛痒相关同一觉，痛犹可忍痒难熬。纵能乞得麻姑爪，眼鼻将从何处搔。
皮肤作痒，时窜至左方鼻关眼眶，无可爬搔，惟有忍受而已。
疾痛全从醒后觉，平安转向梦中求。莫教便煮黄梁熟，留我片时身自由。
梦中行动与平时无异，喜甚，以为病已愈矣，谁知转瞬成空。
世间无物非非物，传云二竖究为何。膏盲应是元神宅，我悟生人病有魔。
病中种种怪异层见迭出，余以为魔理或然欤。
哀乐犹人原不异，无端控制失中心。骤逢快意言偏涩，偶触悲怀涕不禁。
有时啼笑不能自主，似将成痴，家人咸以为忧。然实病也，非痴也。余故特着之以为同病者告，并为同病之侍疾者告。
终年茵簟适温凉，看护劳劳日夕忙。最是恼人惟屎溺，愿闻道在问蒙庄。
见庄子知北游篇，左肢全废举动需人，深夜尤为苦事。
近又成白话诗两绝录后祈正
自从雨水到春分，晴少阴多历数旬。刚见阳光旋敛却，也如人样乏精神。
字大行疏书日寡，病沉目损读尤艰。天公竟肯行方便，特放晴曦耀榻前。
癸巳岁暮再告存
（1954年1月）
微躯撑拄又三年，弹指光阴境屡迁。为报亲朋勤问讯，夕阳红好尚依然。
预期计划盈三五，社会主义万般新。愿留老眼觇新国，我尚能为百岁人。
挽唐蔚芝同年
（1954年4月14日）
牝朝祸起萧墙内，我去君留可奈何。惨送朝衣赴东市，更读丝纶诏失和。
余与君同应总理衙门章京之试，无非欲于外交上稍效绵薄，余先到署而君继之。戊戌政变余以新党罢官，君仍在职。不意时事日非，西后垂帘揽权，信谗屠戮忠良，中外失和，竟召八国联军之祸。君皆目睹其事，亦惟有徒唤奈何而已。
梁溪绛帐宏开日，桃李阴阴满及门。网得英才沾化雨，可能大业绍河汾。
君辞官后旅居无锡，创设国学专修学校，教育英才，及门甚盛，多一时英隽之士。
积善人家有余庆，牺经明训久昭彰。岂是近今天道远，宋牛白犊渺何祥。
君家世行仁义，按理应享康宁，而君桥梓竟先后丧明。天道难知，可胜慨叹！
解剖于今常技耳，朋侪同病尽欢痊。怜君独被庸医误，疾痛绵延十四年。
余患癃闭，医师为余破腹。先于腹部启一小穴，通至膀胱，引小溲旁溢，并取出肿胀之摄护腺，仅一二旬即予封闭。病亦霍然，友人数辈均染此病，亦如是治疗而愈。君所延医仅仅启一小穴，未将摄护腺取去，疮口未能封闭，致病菌侵入，转成他病。最近出血甚多，体愈疲惫，遂致不起。
陈叔通来沪三日，倏又别去。昨书来垂念甚挚，诗以报之
（1955年2月11日）
一年一见不为稀，翻似多年久别离。大好须眉任潇洒，未嫌霜雪稍侵欺。
欣闻宵旰勤无倦，每望觚棱奋欲飞。世事如棋终有定，吾侪何幸遇昌期。
续成二绝
山中佳处茅庵在，烈日炎天小住宜。已订南来将逭暑，藉图良晤莫迟迟。
争望高年能健饭，恣情饮啖却非宜。感君诲我等良药，每逢下箸故迟迟。
欣闻埃及政府收回苏彝士河至为兴奋因口占一绝
（1956年2月）
欧逻霸业行将尽，故迹苏彝尚有河。殖民片壤留余臭，当随残暑共销磨。
余九十初度，远道朋辈各以文字相呪，深感盛意。谨占一绝，聊表谢忱
（1956年11月11日）
古诗（18）
正叹年华承逝波，颁来美意故人多。愧无佳句还相答，聊作琼瑶远拜嘉。
告别亲友诗
（1957年）
维新未遂平生志，解放功成又一天。报国有心奈无命，泉台仍盼好音传。
玉年外舅祖以名孝廉屡试春官不售，出宰甘肃。屡膺繁剧，惠政流传，嗣参杨侯芳戎幕。尝遍历天山南路诸城，旋调敦煌县。任未几即殁于任所，维时一门群从，俱膺显秩，声名赫奕。而公独以不羁之才，甘于沉晦，终老风尘。睹此画幅，想见其孤芳自赏之致。谨成一绝，以志钦仰
先生胸次超尘俗，写出东篱雅淡姿。万里边才兼治谱，当年只未釆胭脂。
前诗意有未尽，续成一绝。
凌云赋笔更清嘉，不羡人间富贵花。用公崇效寺看牡丹诗意，容我任将霜杰比，终惭倚玉到君家。
谨按。公以道光元年辛巳恩科膺乡荐，至三年癸未，公弟文恪公充礼闹分校。六年丙戌，公从兄念飏先生又继之，公均回避不与试。八年即以咸安官教习，铨授甘肃缳县令。是公赴会试者，仅壬午恩科一次。又十一年调任敦煌县，十四年冬擢署安西直隶州，十五年春殁于州治。前记有误，特为附正如右。
为陈筱石丈题所藏许文恪德配项夫人画梅卷
八幅横斜影绝尘，两行题识墨痕新。天生眷属神仙似，冰雪聪明满室春。
研朱滴粉写生手，宛若多能韵事饶。
内子之宜藏其祖玉年先生徐比玉夫人合绩花卉册，徐夫人与项夫人娣姒也。
夫婿清才儿绝技，一门佳话溯熙朝。
余藏有文恪长子仁山先生画南极老人小轴，亦极精。
瓯香家法付清于，长伴妆台此图画。未许昭陵曾入匣，且看合浦更还珠。
补梅千百供逋仙，一角孤山妙笔传。最羡楚弓能楚得，我惭买椟且无缘。
玉年先生曾绘孤山补梅图，一时名人题墨殆遍。昔年被人窃去，质子某氏，急往踪迹，已为高君野侯所得，同时属为题识，展阅黯然。
题瞿良士遗像
故侯门第忠宣裔，小隐田园罟里庄。最羡幽人性馨远，半耕半读是家常。
有书可读真为福，况属人间未见书。万卷人家今有几，双丁杨陆尽邱墟。
君家遗译最绵长，虹月归来未散亡。赖有孙枝勤爱护，又经小劫度沧桑。
真能爱护在流传，鸿宝珍藏意未安。深幸一瓻频借与，故教四部得丛刊。
异书思作荆州借，二客相从鼓枻来。鸡黍共君情似昨，人琴剩我首重回。
不堪回首卅年前，每望黄（左“土”右“户”）一怆然。差喜父书能共读，诸郎才调尽翩翩。
子弟翩翩未易才，铁琴铜剑好追随。危楼百尺灵光峙，况在阶前有白眉。
海内此楼足千古，江南文物系几希。他年获见新堂构，定有英灵来护持。
题顾起潜拓示宋绍定井阑，阑有字曰复泉义井
惊心岁月思南渡，犹见君家旧井栏。石不能言应自痛，几经水剩更山残。
剥而必复天之理，饮水思源记此泉。改邑由来不改井，有生终见中兴年。
为顾起潜题其先人竹庵先生遗墨
钢铁横行今世界，羽毛丰满不中书。应将笔阵销兵气，留与他年作楷模。
潘景郑世兄以其先德干臣世丈所绘兰石属题，谨呈绝句二首，借志钦仰。
三朵兰花一片石，写出胸次超尘寰。芳华未歇忽仙去，潇洒梅雪松篁间。
故家乔木今余几，缣素留遗谨护持。长赏孤芳砺贞节，绵延世泽到孙枝。
施君梅僧有二子，习航空术于美，学成从军。其一以袭日本战死，诗以彰之，兼慰其尊人
神州未必终沉陆，报国而今大有人。聊为同胞一吐气，故将热血洒京滨。
君家飞将称神勇，一死真能重泰山。伫见难兄挈难弟，忠魂随唱凯歌还。
望雨
（８月１７日作示陈沧州）
墨云堆积走轻雷，拂拂微风又拨开。如此炎威谁解得，惟期旧雨过街来。
梁令娴女士寄示林权助景印任公避难时遗墨
谡谡松风满寓庐，主宾笑语晚来初。小姑散学刚归日，手扶书囊记也无。
余于宣统二年归自欧美，过神户，访任公于海滨庐，女士手扶书囊，正自学校归来。
钩党已逾半世纪，回思往事尽沧桑。故人长别今何在，吟罢小诗思感伤。
我在京华君析津，芦中人语只传闻。侠肠邻友多情甚，留得遗书迹最真。
余在都中闻夏穗卿述任公逃亡情事。
先帝人师俱往矣，河滨旧友亦大亡。模胡半轴伤心语，读罢淋浪泪数行。
古诗（19）
香园主出示近作敬和
写成琐琐家常趣，聊以文言道俗情。一片南华秋水意，漫云屎溺是无名。庄子知北游篇道在屎溺。
仲可仁棣同年移居康家桥，绘此图以见示，朋辈题诗殆遍。仲可知余不能诗，然必欲余为之，谓不可无此文字因缘，图留余处。未久而仲可遽作古人，重违其意，勉成数什，还付振飞世讲藏之
强我留题墨未干，几回展卷几泛澜。画图犹是人何在，每忆前言那忍看。
水木清华好占居，天然爱好是吾庐。团圞一室春风坐，康乐何亲今有书。
拚得千金为买邻，多君此意倍相亲。堪怜室迩人偏远，空访桃源学避秦。
披图贶我新诗句，南曲林泉认故园。还祝君家更珍重，长留先泽到儿孙。
余去岁赎归涉园旧图，仲可为余题四绝句，有画图珍重留先泽之句。
仲可同年能文章，尤善倚声。怀才不遇，橐笔沪埂。晚年卜居康家桥，与余结邻。年未六十，遽尔下世。其子新六为余掌教南洋公学时所得士，卒业后留学于英法美。学成归国后，初供职财部，旋改入浙江兴业银行。发扬光大，成绩昭着。不幸于去秋乘飞机赴渝，中途遇敌殒命，可伤孰甚。顷忽检得仲可手札一叶，属题《纯飞馆填词图》。久久未报，怅歉无似。因补两绝，聊赎食言之愆，并以志恸
十年不见故人面，太息沧桑世事非。寂寞康桥旧门巷，更从何处认纯飞。
词人自昔婴天忌，君亦诗穷而后工。底事佳儿偏被夺，噫嘻吾欲问苍穹。
题吴湖帆摹王孟端《江山渔乐图》
青山红树打渔船，茅舍炊烟水竹村。难得林泉如此好，何须更觅武陵源。
风流前辈追文沈，况复名门祖砚承。妙笔淋漓君尽有，临摹姑自说元明。
题宣甫《置酒契菊图》
不图三友岁寒枝，彭泽风流一卷诗。醉里乾坤浑自大，飘飘衫履坐东篱。
故国心事有谁知，删尽俗尘桃李姿。万古愁波销顷刻，长怀太白恨生迟。
酸甜世味半生尝，淡泊胸襟且坐忘。酒气花香浑不辨，个中滋趣最深长。
我亦陶然快十觞，秋怀未计俗人量。倘教樽酒追陪老，簪帽携来处士香。
颂周宗兄属题《静荫园图》，已赋二绝，意有未尽，又承示我冯氏所绘，再呈二绝
山河异处半神洲，寓室伤薪事太羞。天意似将酬大孝，故留池馆作菟裘。
读秦君之后记，谓干戈扰攘。园故无恙，殆有天意，谅哉是言。
乌夜村居久就荒，太原图绘亦销亡。羡君双蓄丹青本，犹有名园继洛阳。
明万历间，先十世祖大白先生读书城南乌夜村中。筑室数楹，杂莳花木。九世祖给谏公增葺台榭，饶有林泉之胜。颜曰涉园，八世祖比部公益，加展拓，并仿辋川图意，倩太仓王补云绘为长卷，携之京师，名人题咏殆遍。后遭乱离，园毁而图卷犹存。迩来迭遘兵火，先人敝庐牛化劫灰，而图亦俱烬矣。展冯君斯图，弥增感慨。
题朱遂翔《抱经堂藏书图》
光宣之际，余为商务印书馆创建东方图书馆，弃藏旧籍，慎初仁兄助我搜辑甚勤。闸北之役所藏数十万卷毁于一旦，今慎初出示比图，犹能抱残守缺，为之感喟不置。自此以往，叹读书者购置惟艰，流通之责匪易。异人任蠲叟勖以实利，揆初亦以独乐不如众乐为言。余与二君有同意，窃愿慎初之许我也。
廿年心血成铢寸，一霎书林换劫灰。翘首郭东园外路，羡君先拥百城回。
中原文物凋残甚，欲馈贫粮倍苦辛。愿祝化身千万亿，有书分饷读书人。
葛书徵姻台出视《路令送朱椒堂北上图》属题。金（上“竹”下“钱”）孙同年纪事在前，因本其意续成二绝，不足云附骥尾也
送别多情贤令尹，中流客与孝廉船。此非折柳寻常意，合作当湖史迹看。
志乘流传今仅存，画图渲染更如新。天教传朴留双璧，故辟桃源好避秦。
题绿遍池塘草
春色映阶人不见，空留住句染吟笺。多情夫婿相思地，满目萋萋只自怜。
斜阳欲瞑迷归路，望断天涯去不还。我亦安仁余旧恨，当前生意忍同看。
题李钜庭庐山花径景白亭册
桃花开处纷无数，一遇诗人便不闲。千载风流白太傅，长留名迹在名山。
古今名胜几沉薶，片碣深深掩绿苔。不有幽人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