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1287-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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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我先请问你,你们跟我来,干些什么,杨二爷告诉了你们没有?”
“只说要到上海去一趟。一路听你老的指挥。”
“指挥不敢当。现在大海茫#,同船合命,请你帮忙。”刘不才说,“到了上海,我跟杨二爷都会重重酬谢。”
“刘三爷言重了。彼此同乡,无事不可商量,请吩咐!”
“今天是个好天,我们的船,一定会遇见巡逻的官军水师,或者外国兵舰盘查。到那时候,我们要冒充常捷军的采办船只。请你跟艾立克说清楚。”
“这个——”沈通事面有难色。
“怎么?”刘不才问道,“艾立克很难说话是不是?”
“这个人很贪。”
“那不要紧。他说好了,要多少钱?”
沈通事想了一会,突然说道:“有钱何必送他?我看这样,遇着官军水师,反正他们听不懂洋人的话,我来应付好了。遇着外国兵舰,就跟他们说实话,也不要紧。”
“说实话不要紧吗?”刘不才指着面粉包说,“那下面还有人。”
“不要紧。”沈通事答说,“外国军队的规矩,不伤害老百姓的,只要跟他们说了实话,说不定还会护送我们一程。”
听他说得这样有把握,刘不才放心了。同时觉得这沈通事态度诚恳、言语爽利,加以又是小同乡,便有心要结纳他了。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台甫。”
“不敢当!草字文山。”
“文山兄,”刘不才认为此时透露真相,已不碍事,所以这样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海宁的局势要有变化了?”
“我知道。”
“怎么?你们‘头儿’跟你说了?”
“头儿”是指蔡元吉,他谨守约定,只与极亲信的几个太平军将领谈过归降之事,以沈文山的身份是不可能与闻机密的。他笑笑答道:“只看面粉包下面的一家人,就可以猜想得到。”
“老兄眼光很厉害,佩服之至。”刘不才问道,“海宁局势起了变化,你作何打算?”
“到了上海再说。海宁,总归是不会回去的了。”
“宝眷呢?”
“我孤家寡人一个。”
“跟我一样,无牵无挂,在这个乱世,再干净痛快不过。”
刘不才很高兴地说,“文山兄,光棍一个人,住在上海最好,吃喝嫖赌,样样方便。你如果不嫌弃,我们一起做生意好不好?”
“怎么不好?”沈文山笑道,“我一上船,把事情看清楚以后,就盘算好了,到上海还是回我的老本行。”
“你的本行是啥?”
“我们都是湖州人,你想想看,会是啥行当?”
“这样说起来,我们不但是同乡,还是同行,你一定也做丝生意?”
“对了。”沈文山说,“我本来是宝顺洋行跑街,专门兜揽丝生意,那年经过嘉兴,为长毛抓住,一直脱不得身,现在可是要脱离苦海了。”
听他这一说,刘不才越发高兴,既是做丝的内行,又会讲外国话,跟洋行有过渊源,应该是朱大器极好的一个帮手。
因此,两人谈得越发投机,自晨及午,始终在一起盘桓。
到了午饭时分,一帆顺风,已经过了澉浦,突然间,水手譁然,连呼落帆。刘不才与沈文山急忙出舱,只见两只“快蟹大扒”的外海水师战船,分左右兜截,船头上有人不断挥旗,是示意停船的信号。
“来了!”刘不才很沉着地问道,“要不要通知艾立克?”
沈文山想了一下答道:“我去告诉他一声,让他在舱里,不必露面。”
“好,你去通知艾立克,我去通知杨二。”
等他们分头取得联络,再回到船头时,水师官军已经派出两只舢板,渐浇接近。接引上船的是一个戴暗蓝顶子的武官,八名持刀持枪的士兵,刘不才不亢不卑地作个揖,很谦和地问道:“想来是检查?”
“你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替常捷军采办补给。”刘不才说,“有旗号公事在这里。请过目。”
旗帜公文,一一呈验,这位军功出身的四品武官倒认得字,“你姓孙?”他问。
刘不才一楞,但立刻想起,公文上记载的孙子卿的名字,便连连点头:“是!我叫孙子卿。”
“你们采办的是什么?”
“面粉、牛肉,还有洋人用的杂货。”
“上过税没有?”
“跟总爷回话,”刘不才陪着笑说,“采办洋将的军需,向来不完厘税的。”
“这上面并没有写明是些什么东西,也没有数目,谁知道你们夹带了私货没有?”
“不敢做违法的事。”
“公事公办。我要抄查。”
这一抄,底蕴尽露,将惹出极大的麻烦,刘不才相当着急,但又不能拒绝抄查,只能硬起头皮,装得很坦然地:“是!
是!请!“
“你们分开来查。”那武官吩咐他的部下,“有没有私盐,格外要留心。”
“决没有私货,更没有私盐,盐包是潮的,一望而知。”刘不才看他戴的是暗蓝顶子,料他的官职跟王锡驯一样,是正四品都司,便很谦恭地说:“抄查得有一会功夫,都司老爷请到舱里吃茶,外面太冷。”
听他语言动听,这位都司点点头,领了他的情。到得舱中,刘不才奉茶敬烟,张罗得很殷勤,同时心里在打主意,决定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但是,这得有人代为招呼,自己才好脱身去取银子;偏偏沈文山不知道跑那里去了?要紧关头不得力,看起来这个人的用处也有限。他心里在想。
就这当儿,听得外面有争执的声音;刘不才急忙赶了出去,只见沈文山叉腰站着,神气活现地高声嚷道:“不能查、不能抄!请你们官长过来,洋人有话要请教。”
刘不才陡然领悟,沈文山预备将艾立克搬出来唬人。此时此地来说,这是绝妙的一着,便桴鼓相应地先放出排解的声口:“文山、文山!有话好说。这几位是公事公办,不要让洋人难为他们。”
艾立克出现的时机也很好,就在这时候,探头出舱,他的身材瘦长、尖鼻子、黄胡须、蓝眼睛,样子长得很威严,双手插进裤袋,往那里一站,显得凛然不可侵犯似地。
那位都司自然也露面了,在士兵面前,他不能不摆个官长的样子,冷冷地喝问:“吵什么?”
“是误会,是误会!”刘不才赶紧拦在前面,向沈文山使个眼色,“你跟都司老爷说一说。”
“洋人说的,常捷军采办军需的船只,向来可以不必抄查,是李抚台从前亲口答应过的。所以他请都司老爷和手下弟兄,不必劳神了。”
那都司不理他的话,只问刘不才:“他是干什么的?”
“是请来的通事,姓沈。”
“那洋人呢?”
“常捷军的军官。英国人。”
“我不管他那一国人,只找你讲话。你叫通事告诉他,少管闲事!”
这位都司的态度忽然变得强硬了。刘不才一时倒有些估量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因而也就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态度?
是狐假虎威硬干,还是说几句好话,赶快送上红包,或者兼取软硬两途?
在这片刻之间,出现了僵持的局面,除去身在局外,多少抱着好奇的心情在冷眼旁观的艾立克以外,其余的人都是外弛内张,眼看浊浪滔滔,耳听北风虎虎,不由得浮起一种杀机四伏的恐惧。
突然间有了声音,“啊——!”既尖锐、又沉闷,虽一时不辨是何声音,但可以确定声自何来,来自舱底,或者说是面粉包中。
刘不才大骇,官军亦是一惊,艾立克却是困惑:“沈君!”
他问,“这是什么声音?仿佛婴儿在哭?”
只有沈文山最清楚,艾立克猜得不错,是婴儿在哭——杨二的妻子舍不下襁褓中的独子,不遵刘不才的约束,私下将婴儿带在身边。此刻到底证明了刘不才的顾虑,真是老谋深算。
如他所说的,“有小孩在船上,要紧关头一哭,马脚全露”,所幸的是只哭得一声,所以还不是“神仙难救”。当然,也要靠沈文山机警而有决断。
“不错,是有一个婴儿藏在面粉包中。婴儿和他父母的安全,只有你能保障。”他用英语对艾立克说,“我相信你愿意做一个行侠仗义的骑士。”
“我愿意。”艾立克答道,“你告诉我,我可以为需要我帮助的人做些什么?”
“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拒绝官军的检查。”
“我应该怎么做?才可以拒绝官军,你必须有更详细的说明。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认为立刻需要解决。”艾立克斜睨着发声之处,“为什么婴儿的哭声消失了?”
这一下提醒了沈文山,“是啊!”他略有些不安,“好像很奇怪。”
“躲在里面的人,可能因为缺乏空气而窒息!”艾立克一面说,一面就预备动手去搬面粉包。
这个动作非常危险,等于告诉官军,面粉包下藏得有人,所以沈文山赶紧阻止他说:“请你不要动手,依照我的要求行事。”
“好!你说。”
“请用强硬的态度,要求官军下船。说得更明白些,是用强硬的、不友好的态度跟官军说话。”
艾立克对他的要求,充分了解,立刻手指着那都司,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说了一大套——都是些无理取闹的话。
洋人说完,该沈文山翻译,哪知他不开口,只在脸上摆出极其为难的神色,使得官兵愕然不解。然而刘不才却很快地领会了,默契在心,立刻有了反应。
“洋人怎么说?”他有意问一句。
“他的话,不好翻,我一翻,大家就要破脸了。”沈文山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总而言之,请都司老爷不必理他。”
刘不才楞了一下,方始表示领悟,重重点了几下头,回身向那都司说道:“洋人的脾气很怪,不可理喻。都司老爷你量大福大,高抬贵手,免得我们做小生意的人,夹在中间为难。来,来,外面冷,还是到舱里。”
一面说,一面拉,那都司倒心感刘不才为他找了个台阶下来,圆了面子,不过嘴里还得要硬,“混帐,王八蛋”地乱骂洋人——洋人讲什么他听不懂,他乱骂洋人也不知道,只是刘不才在那里低声下气说好话,算是拿他的在部下面前的威信维持住了。
气算是消了,公事还要理论,“我就不懂,何用洋人押运?”
那都司说道,“采办船我也查过几只,从没有见过洋人。”
“这是新规矩。”刘不才顺口答说,“洋人吃的东西,第一讲究新鲜干净,上次采办了一批牛肉是瘟牛,吃下去都拉肚子,所以现在派人监督查看。”
“这批东西是从那里采办来的?”
“上海。”
“那就不对了。”那都司说,“你们从上海来,应该由东往西;现在由西往东,不是要回上海吗?”
果然!一想是南辕北辙,大不对路了。如说“回空”,则明明有货。不能自圆其说。幸好刘不才有急智,从容答道:“由西往东不错,不是回上海,是要到宁波。这条船要到两处地方,先到萧山卸一半后,回头再到宁波卸一半货。这两天风大,船的走向稍为有点差,你老精明,看出来了。”
前面一段话,总算是个理由,最后无形中的那句恭维,如颊上添毫,十分生动,一下子打到对方心坎里。那都司再无话说了。
“好吧,算查过了。”
“都司老爷,”刘不才已经抽空备好了一个红包,“弟兄们辛苦了,二十两银子,小意思!请都司老爷代为犒劳。”
“那,”都司觉得他很知趣,亦就不必惺惺作态,坦然收下,“我替弟兄们谢谢了。”
*##等官兵一离了船,艾立克首先动手去搬面粉包,大家一齐帮忙,很快地让杨二一家重见了天日。而杨二的妻子,到能确定已无所顾虑时,方始嗷然一声,痛哭失声。
“怎么回事?”
刘不才的话问得多余,倒是沈文山问得切实:“孩子怎么样?有救没有?”
不问还好。一问使得杨二的妻子更伤心,“哪里还有救?”
她语不成声地怨责,“让他狠心的老子活活闷死了。”
包括艾立克在内,都没有话说,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是刘不才,无从劝慰,却想责备——该责备的自然是杨二,妇道人家爱子心切,不知轻重,贸贸然携儿上船,杨二却应该了解其间的出入关系,事先竟不加阻止,太不可恕!
不过,到紧要关头,杨二能够放出壮士断腕的勇气,顾全大局,实在也难能可贵。看他那灰败如死的脸色,欲哭无泪的双眼,可以想像得到他被迫忍心扼死独子的痛苦心情,又何忍再有片言只语的责备?
“杨二奶奶,不要哭了!”终于是沈文山出言慰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够安安稳稳脱险,明年这时候,不照样又是一个白胖儿子?”
“对了!”刘不才也说,“就当得了惊风夭折了,不必伤心。
请出来好好息一息。“
“不!”沈文山说,“还要委屈他们几时。”
“为啥?”刘不才问道,“难道有什么破绽落在他们眼里,会去而复转?”
“不是,我看他们走的时候眉花眼笑,是不是得了啥好处?”
“是啊!”
“坏就坏在这里。得了好处的,回去会跟同事讲,利益均沾,说不定会有第二批来。”
“啊,啊!”刘不才恍然大悟,“言之有理。”
于是好言安慰了杨二夫妇一番,依旧堆好面粉包,将他们隐匿在下。也不过刚刚竣事,果不其然,又有两只小舢板过来了。
这一次无须惊慌,亦无须再惜重洋人虚张声势,因为官军的来意,洞若观火,以刘不才的手腕,应付裕如,不消片刻,便让那一官六卒,尽欢而去。
到了上海,是孙子卿的事了。杨二全家由他派人接待照料,反正杨二带来的资财不少,租屋买家具,咄嗟立办。艾立克是“佣兵”,此类浪迹天涯的洋人,又如饥鹰,饱则远飏,由孙子卿居间安排,让杨二送了他五百个墨西哥银圆,算是资遣,了无瓜葛。
沈文山的出处更易安排。听得刘不才一谈他在船上的机警沉着,心细胆大,朱大器与孙子卿无不激赏,争相罗致。最后是刘不才一言而决,邀沈文山在即将重振旗鼓,全力打开“洋庄”的丝号中合伙,占五分之一的干股。
*##除夕那天,小张到了上海,当然带来好消息。
由王锡驯引介陪伴的蔡元吉,是送灶那天在小泗渡跟蒋益沣见面的,悔罪输诚,彼此都是肺腑相见。蒋益沣对蔡元吉所提的条件,完全答应。相对地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所有的太平军,必须剃发;第二,枪炮火药及“印信”等件,必须呈缴。蔡元吉也答应了。
于是蒋益沣由副将刘树元,他的胞弟都司蒋益贤保护,带着海宁知州廖安之与王锡驯,在蔡元吉引导陪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