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1287-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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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也没有啥好商量的!如今第一步先通知李小毛避一避。我看就在朱素兰那里落脚好了。第二步该怎么走法?到了那里再商量。”
“言之有理!就这么办。”
于是小张匆匆漱洗,与刘不才出了客栈,两乘轿子飞快地直奔大丰。下轿一看,便觉从伙计到小徒弟,神色都有异状,两人对看了一眼,各起警惕,说话要谨慎。
“敝姓刘。”刘不才先开口,“是朱道台派我来的,有笔生意是跟宝号姓李的朋友接的头。请问,他在哪里。”
“啊,啊!”帐台上走下来一个人,长袍马褂,像是大丰米行中有身份的管事,“刘老爷请里面坐。”
引入后进客堂,小徒弟递过茶烟,那人告个罪转到后面。
过了好半天,只见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面如银盆,眉发如漆,别有一种令人目眩的颜色,不用说,这就是粉面虎了。
“哪位是刘老爷?”她问。
“我就是。”刘不才点点头。
“这是我们老板娘。”管事的说,“朱道台作成大丰的生意,是我们老板娘亲自谈的。”
“是的。”粉面虎接口:“刘老爷有话,尽管跟我说。”
“好,好!我先引见这位,”刘不才手一指,“这位好朋友姓张,他也是那位李老弟的要好弟兄。这笔米生意,他是原经手。”
“原来是小张少爷!”粉面虎微蹙的双眉,顿时舒展,“既然是小毛的要好弟兄,那么,我说实话,而且还要请小张少爷费心打听。小毛出事了!”
刘、张二人的心,不由得都悬了起来。刘不才比较沉着,一面以手向小张示意,稍安毋躁,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
“十点多钟,小毛吃茶回来!走到弄堂口,遇见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拿他轧住,推在一辆马车里,往西面去了。至今没有消息。不知道到底为了啥?”
“有这样的事!”小张看一看刘不才说:“等我们去打听打听!”
“慢来!”刘不才说,“这好像是绑票!老板娘,你有没有报巡捕房?”
“没有。”
“为啥?”
“因为小毛没有喊。只说:”有话好讲,有话好讲!‘倒像彼此熟识似地,所以我暂且不报捕房。“
刘不才和小张都暗中心许,粉面虎毕竟还有些见识,处置得宜。就眼前来说,李小毛固然存亡未卜,而一报了巡捕房;李小毛就算死定了。说不定连尸首也无觅处——不是如此毁尸灭迹,孙祥太就要吃捕房官司了。
不过,这些想法,不便明告粉面虎,刘不才只问小张:“你们是老朋友,晓不晓得李老弟跟啥人结了怨容?总要寻出一个头绪来,才好下手。不然,上海这么大,人这么多,哪里去瞎摸?”
小张会意,他是有心如此措词,以防精明的粉面虎起疑。
因而也装模作样地皱眉苦思,想了一会才说:“我只晓得小毛从前‘在帮’,现在好像不是了。他们帮里的人,我倒认识几个,只有先找他们去摸一摸底。”
“是的!”粉面虎连连点头,“能托帮里的人帮忙打听,一定会有结果。我们就是一时找不到这样的人,小张少爷有熟人,那就再好都没有。请多费心!”
这是个很大的麻烦。李小毛吉凶莫卜,倘或已经死在孙祥太手里,就可能连那一万石米都落空。如果留得命在,又不知怎么才能将他救出来?刘、张二人一出大丰,先就在路边商议,决定分头行事。刘不才去通知朱姑奶奶,打听消息,小张回客栈看孙祥太,见机行事。倘或孙祥太不在,便到孙家会齐,商量下一个步骤。
说定了各奔东西。小张四到客栈,直奔孙祥太所住的房间,远远就听得鼾声如雷,问起茶房,方知是中午回来的。一回来就睡,鼾声至今不曾息过。
这倒有些莫测高深了——小张心里在想,刚刚杀过了人,心情难免小宁,不能这样恬然入梦。不过久走江湖的人,不同寻常,或者因为宿恨已消、心无牵挂,正好酣睡,亦未可知。
想来想去,无从判断究竟。也不能将孙祥太唤醒了,问个明白。既然如此,逗留无益,小张毫不迟疑地赶到孙家,进门一看,孙子卿夫妇、刘不才、朱大器都在,就是不见松江老大。
“松江老大呢?”他问。
“打听消息去了。”刘不才问,“孙老大怎么样?”
“在呼呼大睡。”小张细说所见、所闻、所想,神情显得相当焦灼。
“看起来不像刚杀过人。”朱姑奶奶安慰他说,“你急也无用,快有确实消息来了!”
果然,话刚完,松江老大就已到达,带来了令人安慰的消息,李小毛只是被孙祥太软禁着,预备秘密带回嘉兴。
“这是为啥?”小张问说。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说吧!”松江老大慢吞吞地答道,“孙老大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杭嘉湖一带水路码头,眼看都要光复了,他要重整他这一帮,还有番事业要做。整帮先要整帮规,有李小毛这件事在,他做当家的,话就说不响了。所以,拿他带回嘉兴,想‘借人头’,立个榜样。”
“老大,”不等他话完,小张便抢着说。“你总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吧!”
一向聪明机警,说话行事都很漂亮的小张,这句话却说得不甚高明,不但松江老大无以为答,连旁人都觉得要劝解都无从插手。
始终默默无言的朱大器,到这时候开口了,“小张,你不要着急,只要人活着,包在我身上,保住李小毛一条性命。”
他说,“这件事,松江老大很为难。说实话,就现在这个样子,能把底细摸出来,你如果是李小毛的朋友,亦就应该很见松江老大的情了。”
光棍一点就透。小张也发觉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不上路”,随即笑嘻嘻地兜头一揖:“松江老大,太熟了!我说话欠检点,你千万不要摆在心中!”
“言重,言重。不必再提这个了。”松江老大摇着手说:“倒是小叔叔,你有啥锦囊妙计,趁早吩咐下来,我们心里好有个数。”
“等下我一个人唱独脚戏,你们就当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倘或孙老大问到,你们尽管‘装胡羊’。不要紧,越装得没事越好。“
各人都将他的话体味了一下,虽有莫测高深之感,但莫不是这样在想:不管它!听他的话没有错!
*##上灯时分,孙祥太到了,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看上去是心情很舒畅的样子。
客厅中挂起明晃晃的一盏打气煤油灯,照得里外通明,灯下设筵,干湿果盘,早已摆好。主客一到就开席,孙祥太首座,其次是松江老大,再次是刘不才,孙子卿半主半客,末座相陪。朱姑奶奶起先不肯入席,后来是孙祥太说了句:“莫非朱姑奶奶真的当我客人看待?”她才坐在她丈夫肩下,帮着安席斟酒,做她“小叔叔”的女主人。
酒过三巡,厨子戴顶红樱帽来上鱼翅,朱大器便捧酒向上相敬,“孙老大、松江老大,这杯酒专敬两位。”他说,“自己人不用客套,老实央告,有件大事,非两位老哥点头,我不敢做。”
听得这话,孙祥太笑容顿敛,是极其郑重的脸色:“朱先生,你请吩咐!只要做得到,我孙某人不是半吊子。”
“多谢,先干为敬。”朱大器一仰脖子,将酒干掉。
孙祥太跟松江老大对看了一眼,亦都很爽快地干了酒,然后,孙祥太开言相问:“是怎样一桩大事?”
“杭州眼看要克复了。我是从杭州被围以后逃出来的;老百姓盼望的事,我最清楚。真正叫‘世上无如吃饭难’!盼望的是粮食。我想运一大批米到杭州城外,等官军克复,这批米从上海运过去,全靠两位老哥保我的镖。”
“我道啥为难的事。这个,一句话!不过,朱先生,”孙祥太很关切地说,“现在‘白粮’来路不畅,你筹划好了没有?”
“筹划好了!一万石。”朱大器若无其事地说,“多亏大丰老板娘帮我的忙。”
“大丰!”孙祥太将眼睁得好大,楞住了。
“是的!大丰。”朱大器若无其事地说。孙祥太想了一下,突然问道:“朱先生,你跟大丰的老板娘有交情?”
朱大器还不曾答话,七姑奶奶先笑了起来,“啊呀,孙大哥,你这句话说错了!应该罚酒。啥叫啥跟大丰的老板娘有交情?”
一经点破,孙祥太才知急不择言,当然,这也不过开玩笑的话,他便笑笑答道:“我罚酒,我罚酒!”说着干了一杯。
经朱姑奶奶这样一穿插,孙祥太不再是那样面色凝重,而朱大器也就更容易说话了,“提到这一层,孙老大,我又要敬你一杯,打你的招呼。来,”他举杯说道:“请!”
这下,孙祥太不肯轻易接受了,不过话仍旧说得很漂亮:“不敢当!朱先生有话,尽请吩咐!”
见此光景,大家都有些替朱大器担心,因为孙祥太的态度有所保留,如果朱大器是替李小毛说情,未见得一杯酒,一个招呼就能了事。
可是朱大器本人智珠在握,毫不在乎,从从容容地说道:“我跟大丰老板娘先不认识。有次吃花酒,遇见个后生叫李小毛,他在大丰管事,托他经手,大丰老板娘才肯帮忙,后来听我们小张老弟谈起,才知道李小毛是你老哥逐出门墙的徒弟。照此说来,倒显得我冒失了。说实话,如果有第二处地方弄得到这一万石米,我一定不跟李小毛打交道。为来为去,为了杭州城里百万生灵,老大,请你成全!”
“朱先生,这话说得太重了,万万当不起。”
朱大器是用顶大帽子扣在他头上,老于江湖的孙祥太,即令愿意勉力抗起这顶大帽子,然而不能表示坦然不辞,因为那就狂妄得太离谱了,所以必得有此一番推托。可是这一来,下面的话就很难接了,说得轻,显不出殷切之意,说得重,孙祥太越发不敢承受,结果会形成僵局。
于是朱姑奶奶又开口了:“孙大哥不必客气!招呼打过了,自家人点到为止,多说不值铜钱。”
这是快人快语,朱大器紧接着便说:“我听七姐的吩咐,不再多说。自家人相处的日子还长,欠了孙老大的情,总有补报的日子。”
话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便谈这一路运米到杭州,该如何部署,当然都是松江老大和孙祥太的话。且饮且谈,直到二更时分,方始散席。
这时候的小张很机警,托词有个花丛之约,告个罪先行离去,这是有意与孙祥太分道,好让他腾出身去办事。
果然,接下来便是孙祥太告辞。刘不才要伴他回客栈,孙祥太坚决辞谢,到底一个人去了。
等他走后不久。小张去而复回,一进门便说:“松江老大爷,你派人。打听了没有?”
“打听什么?”
“自然是李小毛的消息。”
“不必!”松江老大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说:“九转丹成的火候,就在这一刻,一动都动不得!”
一句话说得小张大有领悟,便即问道:“松江老大爷,那么你看我呢?”
“你回客栈睡你的觉,明天一早到大丰去看看。”
“好!我懂了。各位,明朝会!”
小张说完,翻身就走,回至客栈,先到孙祥太住处看了一下,房间漆黑,声息不闻,尚未归来。这原在意中,小张管自己回房,熄灯上床,心悬悬地只挂念着李小毛的吉凶,辗转反侧,不能入梦。
到了钟打两点,客栈里已经静下来了,却听得窗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停住,随即便是孙祥太轻声在喊:“小张,小张!”
这就有点意外了!记着松江老大的告诫,小张不敢造次,等将应付的态度想得妥当了,方始应声。然后下床,将洋油灯捻亮了,才去开门,同时揉着眼睛,表示刚从梦中被唤醒。
“两点钟了!”他看一看自鸣钟,然后看一看衣冠整洁的孙祥太,“你刚回来?”
“小张,我有句话问你。”孙祥太答非所问地说,“小毛跟朱先生打的交道,你晓得不晓得?”
这句话很难回答,深浅之间,不易把握,略想一想答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老孙何必问呢?”
“松江老大呢?”
“他是你们‘家门’里的人,怎么倒来问我这个‘空子’。”
“空子!”孙祥太苦笑了一下,“装佯吃相的空子好利害!
我从‘门槛里’头栽到‘门槛外’头了。“
“老孙,”小张笑道,“你好像火气蛮大!为了啥?”
孙祥太又是苦笑,“我除了发发牢骚,还有啥法子。”他说,“不过,小张,你不大够朋友。”
“这句话我不受!”小张抗议似地说,“我做人最重朋友,特别是对你老孙。我只有对一个人不够朋友。”
“那个?”
“李小毛。”
“你现在也算对得起他了。”
这话就尽在不言中了。小张愉快地笑了。
“好了。恩怨了了,我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空!”
小张不大明白他的话。细想一想,可能是说,一个心爱的小太太当年上吊死了,如今徒弟也永断瓜葛,所以是“一场空!”
如果是这个意思,倒有话可以安慰他,“老孙,你至少交了朱先生这样一个好朋友。还有,”他说,“在江湖上落个义气的名声。眼看杭嘉湖光复,你重振威望,着实还有一步老运要走。”
这话说得孙祥太好高兴,“但愿如此!”他说,“朱先生我倒真佩服他。可惜他是空子,如果他在门槛里头,真正就是祖师爷有灵了。”
“这话怎么说?”
“这还不容易明白?如果我们帮里有朱先生这样的人物,光前裕后,祖师爷的香火,一定兴旺非凡。”
小张听他如此说法,也很得意,因为他之认识朱大器,是由自己这条路子上来的;当然觉得与有荣焉。不过,此时他却没有心思周旋孙祥太,而且夜也深了,尽自催着他去归寝,好静下来细想李小毛的事。
通前彻后想了一遍,越可确定李小毛为朱大器轻描淡写地向孙祥太说了一个人情,已经死里逃生。但话虽如此,不曾亲见,到底不大放心,所以天色刚明,便漱洗出门,迎着刺骨的晓风,直奔大丰。
大丰还未开门,不过小徒弟已经从后门出来买早点了,小张一把将他拉住,抓了一把铜钱塞到他手里说:“小倌,问你句话,你们店里昨天给人绑走的那个姓李的回来了没有?”
“你是问我们的跑街李大爷?”
“对了,李小毛李大爷。”
“回来了。”小徒弟答说,“昨天半夜里回来的。”
“那,”小张很高兴地说,“请你去叫他一声,说有个姓张的找他。”
“张大爷,我不敢!”
“为啥?”
“他,他在我们老板娘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