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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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各方面调兵遣将部署平蛮纳,当兵的你来我去难免碰个面,第6军有人认出了吴崇礼,晓得他当年在滇军里惹了许多风流债,后来不得不当逃兵。
别个问这知情人,你怎知道得那么清楚?
知情人有些尴尬,还是忍不住要说。嘿嘿,兄弟也好走旱路,打长沙保卫战时与滇军在一处,很听到些吴家公子的传闻,如今见着了,才知闻名不如见面,你瞧瞧他那身段,那小腰,那屁股,那销魂窟定是让人浪死了也心甘的。
这边几个人嘀嘀咕咕,也就过下嘴瘾,当兵的再粗野,也有军纪管着,大敌当前不敢惹什么事,偏第5军有个没读过军规军纪的编外人士,听他们粗言秽语议论自己敬爱的吴叔叔,叫来几位帮手,抽出腰刀就冲了出去……
老邓斟酌许久,只得罚吴崇礼把所有译文誊抄一遍。“见证者均说你未动手只是去劝架,然则大敌当前不得闹事是死理,念你初犯,暂免军棍。”
吴崇礼不计质量快手抄完,跑伙夫处要来三个鸡蛋,赶去看那三个挨板子的。
依座皮厚,见吴崇礼过来,且能起身行礼的。桑乜平日活泼人缘好,三十大板没怎么受罪,正在一边拿腰刀剁一些绿液横流的藤草。只有刀少爷和另两位拉偏架的呲牙咧嘴趴著,偶尔泄出一声两声呻吟。
“桑乜你捣腾这药有用?”
“我记得康朗依杰就这样弄的。”桑乜底气不足。
依座侧着身子慢慢躺下,嘟囔一句:“还差两样,他随便找个替代的……”
吴崇礼摇头,吩咐桑乜:“把你那个收了,用我这个。”
“鸡蛋?”
有个拉偏架的听着,勉力睁开眼睛讨好地笑笑:“吴先生懂行,我们汉人拔瘀血还都用鸡蛋。”说完忽然就能动了,撑起来趴了裤子又躺下,耸着个乌黢麻咚的屁股冲吴崇礼点头,“有劳吴译员。”
桑乜忙接手:“要如何做,烦请吴少爷教教桑乜。”
汉人的法子很简单,将黄裱纸抹上蛋清盖在伤口上,然后轻轻拍打,蛋清干了便再抹、再拍,直到黄裱纸变成黑色,这就是把淤血吸出来了。
刀少爷半信半疑任吴崇礼“打”了一顿,一脸吃了暗亏的猜忌,不想这法子着实管用,第三天他就能下床了,摩拳擦掌又开始请战平蛮纳会战。
长官们也欣赏摆夷人的勇武善斗不服输,斗殴一事便算揭过去了。
根据第5军军长杜聿明草拟定的平蛮纳会战作战方针:“以持久消耗敌人之目的,即以阻击兵团逐次阻击消耗敌人后,以固守兵团吸引于平蛮纳附近、待其胶着,以机动兵团转取攻势,将敌夹击,包围于平蛮纳周围而歼灭之。”
这负责逐次阻击消耗敌人的阻击兵团,即当初接应第200师突围的远征军新编第22师,他们在前方狙击埋伏,虚虚实实的游击战把日军第55师团拖得残破不堪。4月16晚,新22师完成阻击任务,按计划转入平蛮纳既设阵地。
与此同时,两支战斗主力——固守兵团基干第96师和机动兵团基干第200师——也相继进入预定地区。全军只待一声令下就发动进攻,一举扭转缅甸战局。
第200师译员组缩在一辆卡车后,各人手里都捏着一支枪。
说来吴崇礼也是老兵了,却没正经扛过枪。他抚摸着冰冷的枪管,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在昆明时,六武士总是借口比试枪法躲出去,留刀昭罕与他在那栋宅子里胡天胡地。出来这么久,他下意识地克制着不去想刀昭罕,尤其在同古阵地上,生怕这边一念叨那边感应着了,会着急伤心。如今又是最后一战,都说这是必胜的反攻,那想一想念一念那个人,传过去的思绪应该是平和温情的罢?
老邓看他恍惚,咳了一声:“吴译员,请报告你的准备。”
吴崇礼回神,从贴身口袋里拿出清单大声报告自己负责保管的资料目录。
安静的战场上,涌动着蓄势的力量。
然则,就在远征军雄心勃勃大干一场时,战局却像个叛逆的孩子,拐向另一个方向。
平蛮纳会战按照中英盟军的部署,是以远征军第5军为主攻,远征军第6军广阔分散于东侧做策应,英联军则负责西侧防务。
可诡谲的日军在东侧试探后,发现那里防守薄弱,立刻集中兵力攻打。由于远征军第6军的兵力分割使用,一营一团的被日军蚕食掉,各级指挥官对部队都失去掌握和联系,至4月23日,东侧防线被撕破。
至于西侧的英缅军,远征军本也没指望能靠他们策应,只求他们稍稍起点拖延作用。英国人却不甘心扮演这样的角色。
新上任的缅甸总督亚历山大爵士挑衅地问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先生,您怎么甘心听从这些没有教养的黄种人的使唤呢?让我们为白种人的利益联合起来吧,把你的那些中国军队统统赶上前线,别让他们老躲在后方。”史迪威抑制住怒火:“这么说,您已经决定放弃缅甸了?”亚历山大上将骄傲地说:“不错,将军。你知道,印度对不列颠的利益更为重要。”
因此,西线英缅军几乎是不抵抗地溃败,4月13日,亚历山大上将提出要求中国军队掩护英军撤退。4月17日英军在仁安羌自亚历山大上将以下7000余人被围,形势十分危急。仁安羌位于缅甸中西部,扼仰光到曼德勒西侧的通道,是一个蕴藏量极丰富的产油区。重要的战略地位和丰富的石油资源,使得仁安羌成为英日双方必争之地。仁安羌不能失,亚历山大上将亦必须救。
缩了一夜没听着枪响的第200师译员组,又架起电台忙碌起来。
翻译出最新战报,吴崇礼挑了挑眉,立刻与老邓一道前往司令部。
最新电令要求第200师转向西线防御。戴安澜沉默半晌,下令部队准备开拔。
出了司令部,老邓问吴崇礼:“吴译员,你怎么看?”
“在这里白忙一场,去那边么,谁知道!”吴崇礼嘬牙花子,想着这世道,要认真干场事还真是艰难。
由于日军在东西两路的迅速推进,使即将开始平蛮纳会战的中国远征军主力有被两翼包抄后路、围而歼之的危险。
史迪威眼里只有己方和敌方,英缅军危急最高统帅受困,自然要求远征军开赴西线解救并负担起全攻全防。
杜隶明却有不同考虑。杜军长既要保存中方实力,更要保住远征军基地腊戍,因此想集中兵力防守东线。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只得下令放弃平蛮纳会战,致使扭转缅甸战局的机会再度流产。
打仗最怕的是打击士气,一般当兵的还好说,长官让打就打,让撤就撤,反正有的是放枪的机会。刀少爷却想不过,直嚷嚷汉人懦弱不会打仗。同古撤退是没奈何,如今准备充分的平蛮纳会战又取消了,搞哪样?
刀少爷嘴大,想嚷就嚷,吴崇礼且不担心,却对沉默的依座很是不放心。依座是好猎人,又自恃武功高强,吴崇礼生怕他擅自行动,让桑乜盯紧他。
桑乜被吴崇礼耳提命面几次,终于忍不住嘟囔:“吴少爷,我们来缅甸就为着保护你,只要你安生了,我们就安生,依座怎会离开你独自行动?”
“你——你们不是来报仇的吗?”
“顺便杀几个鬼子报仇。”
桑乜的话如天雷,震得吴崇礼半天反应不过来。吴崇礼自小接受的半西化教育,没有中国封建礼教的主奴概念,又因为从小受着白种人的轻视,很自然地把所有与自己一样的黄种人平等看待,虽晓得摆夷人的等级观念,但从没体己深想过,如今面对桑乜和依座理所当然的以命保命,他只能唏嘘暗叹。
“你们——”他艰难开口,“桑乜,你们仇要报,命也要顾,该怎么怎么,不要为着我……我会管好自己。”
桑乜茫然,但还是点头应了。
按委员长原先的指令,万一日寇后续部队增加,平蛮纳会战不要勉强决战,退一步准备曼德勒会战。所以远征军司令罗卓英伙同史迪威,置东线东枝之危急而不顾,坚持将主力部队集中于曼德勒至西线。而杜聿明则力主集中兵力保全中国远征军的基地腊戍的两大门户——东枝和梅苗,不应再作无法充分准备的曼德勒会战。
4月18日,美军轰炸东京,天皇受惊。日本人发现不是只有他们可以去攻打别人的家园,于是化激愤为动力,在亚洲战场上越发疯狂。
4月20日,日军攻占罗衣考,东枝告急。史迪威、罗卓英才感到东线的危机,于21日急令第5军第200师由西线转向东枝。第200师将士疲于奔命,往返500余公里,于23日午后,到达距东枝约15公里的黑河与日军遭遇,击退日军并于晚上接近东枝日军阵地。
24日,第200师攻占东枝西、南、北三面高地,突入市区与日军巷战,至晚克复全城。同日,委员长自重庆发来“手启”电,要求万一腊戍不守,则第5军、第66军应以密支那为后方,放弃曼德勒。史迪威却认定委员长太过自私只盯自己的饭碗,于是他不顾战局变化和后方安危,执意坚持在曼德勒会战。而日军在4月25日,已越过罗列姆直逼腊戍,第200师再继续守卫东枝已无多大意义,于是在26日放弃该城。
细捋一下第200师入缅以来的几次征战,似乎总是在攻克和保卫一些注定要被放弃的城池。虽然后世认为东枝攻克战意义重大,但当时的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和远征军总司令罗卓英始终坚持己见,没能从根本上认识到东枝重要的战略地位,使中国远征军进一步陷于极端困难的境地。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在任何一地组织有效的反击来扭转局面了。
中英美三方的将军们都在拨拉自己的算盘,都以为自己眼光独到判断精准,却不知在4月中旬,那支由日本本州造船工厂的工人组成的第56师团,在攻下同古后便郑重誓师,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的情况下穿插暹罗、缅甸边境,孤军深入,进行纵深1000公里的长途大奔袭。
而日军第56师团在战场上的凭空消失,并没有引起互相扯绊的中英双方的丁点怀疑。
28日,委员长电令参谋团,“抽调曼德勒有力部队增援腊戍,先击破日军袭腊一侧背,则以后皆易为力,如此曼德勒不守亦可。盖此时保腊戍为第一,而曼德勒之得失无甚关系也。”但驻在腊戍的参谋团已匆忙撤离,5天之内跑了1000多里退回了保山。委员长的这一命令未能及时收到并传达到各部队。
就在委员长发出的电波消逝在腊戍上空的这天,日第56师团胜利完成了迂回缅北的千里长途大奔袭,向腊戍发起猛攻,轻松取城。腊戍的失陷,使囤积该地区的大批战略物资落入敌手,远征军回国的主要通道亦被切断。
次日,缅甸盟军三方指挥官举行最后一次联席会议,讨论紧急撤退的对策。
摆在指挥官们面前的形式是:盟军已落入敌人的南、东、北三面包围中,唯一的出路只有一条:向西退到印度去。
亚历山大绅士风度地开口:“诸位先生,我很荣幸地报告大家,鉴于日军已经攻占腊戌的严重局势,敝国政府正式通知本人并由本人转告诸位,不列颠联合王国准许中国在缅甸的军队及其装备到印度避难。有一点需作说明:按照国际惯例,贵军入境前须申报难民身份,由英国军队予以收容,并在指定地点集中管理。诸位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在此协商解决。我的话完了。”
英国人没理由不风度翩翩,他们既能体面地撤出缅甸,又能顺理成章收容中国十万远征军,这些军队日后还能帮助保卫印度。
中国远征军到缅甸来是为了拉英国人一把,不料反倒成了难民,落到被人家收容的地步,中国人丢不起这个脸。
杜隶明站起来:“先生们,我的部队不能接受亚历山大将军的好意。既然我们从中国来,就该回中国去。我想我有自己的国家,不必上印度去做难民。我相信日本人挡不住我的道路,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话。”杜军长戴上军帽,凛然退场。
很多年后,杜聿明在回忆录《中国远征军入缅对日作战述略》中总结中国远征军失败的原因,归结起来有三点:“1、中英战略矛盾,英方别有阴谋。2、中国迁就英美,放弃指挥权,蒋介石应负最大责任。3、中国远征军将领的失职。罗卓英和我都有责任,罗卓英的责任更大……我的最大责任是未与史迪威罗卓英彻底闹翻,未能独断专行……”
所以,关于撤退,杜军长决定“独断专行”。
4月30日,英缅军向西撤过曼德勒铁桥。
中国远征军则转身向北,踏上了漫漫回国路。
5月的缅甸,即将进入雨季,太阳贪婪地辐射着,欲吸干地面上的最后一滴水。
日本人的陆军在前面奔跑,企图赶在中国军队之前到达密支那。密支那以北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泽地,沼泽被夹峙在耸入云霄的野人山和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中间,北端则横亘着另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只要占领密支那,歼灭中国远征军就等于瓮中捉鳖。
日本人的飞机则在公路上空追逐回撤的车辆和人群,来不及躲避的士兵像失去根基的浮萍,被炸弹掀起又抛下。
或许是战场的硝烟把人熏麻木了,对于盘旋在天上的日机,中国兵们并没有多的惊慌失措。
吴崇礼想起以前在昆明,听到警报响就撒开脚丫子狂奔,如今听着头顶飞机来了,还要分辨下来的是侦察机抑或轰炸机,然后才考虑是躲还是跑,跑且懒得跑太远,就往路边壕沟里一跳——
吴崇礼扒开压在身上的依座,好气又好笑:“说了不要管我,你能跑且自己跑。这么近的距离,若真被炸着,你护也白护。”
依座讪笑,轻快地为他拍拍灰尘,绕过倒霉被炸着的战友,护着他快步往前赶。
桑乜和刀少爷已回头来找,见着他俩安然无恙,长舒口气。
“吴叔叔,我去给你抢辆车吧?”
吴崇礼瞪他:“瞎说什么,快些走。”
自顾自逃难已是迫不得已,若像其他师团那样为抢汽车火拼,实在是罔顾人伦天理。
当晚,部队到达小镇温佐,这是缅甸通往印度的最后一个岔路口。
与此同时,盟军总部发来一个坏消息:日军已占领八莫并继续向北挺进。
八莫距密支那仅200公里,以日军的战斗力,只需两天行程……
在远征军紧急会议上,杜隶明隐瞒了这个消息。
但坏消息的传播力度不是只手能挡的。远征军第66军新编38师师长孙立人少将当即提出质疑。
“有消息说八莫已于今天失守。如果敌人先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