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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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一直在一旁小声地哭着。
拜完了,他转身。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一直通向那遥远而繁华的南方,和整个中国。他又突然想到,没有了郭嘉,他已成了能站在曹操身边,与他一起征服这个天下的第一人。
他这样想着,并且微微地笑了。
赤壁的一场大火,烧掉了曹军的八十万大军,烧掉了曹操一统天下的梦,也烧痛了他的心。
“倘若奉孝在,我怎会有今日之败!”一路逃到南郡,曹操披着发,带着伤,大哭着。
所有人都低下头,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他也低下头,身体因为过度的劳累和羞辱,轻微地颤抖着。
他清楚记得他曾向曹操提出过要防止东吴用火,他也记得如果不是他指出黄盖的船不是粮船,也许烧死的人会更多。但显然已经没有人记得他说过的话。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程昱,而不是郭嘉。
回到许都后,他一直在消沉中。
曹操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一直努力地去做,他以为郭嘉死后他能代替他的地位,可是他还是走不出那个名字带来的阴影。
他已经明白,无论他做什么,程昱这个名字,将永远作为一个不起眼的谋士名字存在。
他开始偷偷收拾行装,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他已经找不到留在这里的意义。
晚上他睡得越来越迟,经常坐在院子里看那深紫色的天空,和天空上点缀的斑斓耀目的星星。他知道他不会是那些最明亮的,永远不会是。
那晚他依旧在院子里呆到很晚,然后他听见房门轻轻地开了,她的妻走了出来。
“夫君为何还是不睡?”她关切地问他。
“睡不着。你先睡罢。”
他无意理她,只是用一句话敷衍过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过了许久,轻轻地说:“我看见你藏在房中的行李。”
他哑然无语。
“为什么要离开曹公?”
“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无法代替奉孝,他生时已是如此,死后亦一样。”
“只是因为如此?”
“或许你觉得没什么。可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是因为曹公的一句话化为泡影。你看这天空,那颗最明亮的,永远属于奉孝。而我只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颗。”
“请君三思而后行。”她深深地向他一拜。
“夫人,我不懂。那年我酒醉作狂语时,你叫我如果不开心便离开。可今天为什么却要阻止我?”
“因为在那个时候,是你需要一个国家;可到了今天,是一个国家需要你。或许你觉得你的存在没有意义,可你已是这个国家的柱石。”
他正细细咀嚼她的话,突然听见她指着天空对他说:“夫君,你看。”
他顺着她的手抬头,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划过长天,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如果天空没了那些不起眼的星星,只剩下这些转瞬即逝的流星,又何来这样美丽的星空?”
如同梦醒一般,他抚着她搭在肩上的手,不由泪流满面。
他一直到死,都没离开过魏。
每天他都在忙,忙很多事情,从军国大事,到朝廷各官的一些小事。
渐渐地,他已经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只是努力地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渐渐地,年轻时认识他的人都先后离开了这个世界,包括一起在颍川求学的朋友,包括一起南征北战的几员大将,包括曹操自己。
渐渐地,他已老去。
一天下朝,他请几个新臣到家中后园吃饭。
酒至半酣,有人谄媚地笑着,举杯到他面前说:
“当朝之内,再找不到象仲德公这般经纶满腹、鞠躬尽瘁的人了。常听说仲德公旧时学友奉孝君曾陪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其智谋无人能及。可仲德公一心事我大魏,操劳半世,又岂是奉孝君可比?”
他仿佛没有听见这人的话,只是端坐着,抬头看着满天绚烂的星星。
宾客散尽后,他一人坐在后园陷入了沉思。他听见身后有脚步轻轻移近,回头,看见他老迈的妻。
“夫君在想什么呢?”她把手放进他手中,轻轻问道。
“我在想,倘若奉孝在——”
“倘若奉孝在?为什么说起他?”她疑惑地蹙起眉,看着他。
“倘若奉孝在,便能陪我一起喝酒了。”他微微笑着,将妻的手握得更紧。
胡刀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很小的时候,便常听大哥唱这首歌。
唱着唱着,他便会落泪。
他的脸上有着与这大漠不相配的苍白。
我的大哥,在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
他象一个苍白的影子,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听别人说,他经常哼的歌,是我的母亲所作。
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当我还在襁褓的时候,她已离开了这个地方,而且,不再回来。
从此父亲没有再娶。
我是在父亲的怀抱中长大的。
别人说父亲宠我如宠我的母亲。
别人还说我不象我的哥哥,我不象我的母亲,我只象我的父亲。
我有着和父亲一样的高鼻梁深眼窝,穿着我猎来的动物的皮毛,每日骑着骏马穿梭于沙漠之中。
也许唯一能将我和胡人区别开来的,是我的那双手。
他们说我的手和我母亲的手长得一模一样。是只属于中原人的漂亮而白皙的手。
可是我从来不用这双手写字看书,
我用它来射箭,试刀,策马,扬鞭。
我是属于大漠的孩子,我为我身上的胡人血统自豪。
十八岁那年,一夜之间,我的家被血洗了。
提着刀的人在家中肆无忌惮地穿行,我躲在父亲的密室中,听见外面惨叫声不绝于耳。
父亲告诉我,有一种叫“功高盖主”的东西,能轻易让一家人死于非命。
他说这话时,在细细地擦拭两把刀。一把我的,一把他的。
一个胡人,在他全家被杀戮时,是不能躲起来的。
如果他躲在密室里,那只是为了把他的刀擦锋利,出去和敌人决一死战。
而我也扬着年轻的头,为着能和父亲一起出去并肩作战而感到激动。
可最终我没有出去。
父亲擦好了刀,把我的刀别在我腰间,他的刀攥在他手上。
他用刀逼着我进了密室的地道,那条地道能一直通向城外。
临行前他交给我一个很沉的箱子。
如果去许昌,把这个交还给曹操。告诉他,当年我放文姬回去,不是为了钱。
他这样对我说。
然后我哭着,被他逼进了地道。
记住,胡人的泪是不能轻易流的。
这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我爬出地道时,我看见西边残阳如火。
也许如火的并不止残阳,还有原来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已经被一片火海代替。
大漠的冷风吹干了我脸上最后一滴泪。我背上那个沉重的满是金帛的箱子,朝许昌的方向出发。
一路流离。
我背上背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可我一路走得餐风露宿。
儿时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中原,而当我终于踏上中原的土地时,剩下的只有疲惫。
在许昌的丞相府中,我见到了曹操。
真的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当我细细告诉他父亲临死前托我转告他的话时,他没有表示出不屑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他的眼中,是一派漠然。
也许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不知道,这些金银,能改变许许多多匈奴人的生活。
他不知道,我是怎样背着这一箱沉重的金银,从胡地一直走到许昌。
他找人拿赏钱给我,我不受。
他的眼中却仍找不到一丝惊奇。
又寒暄了几句,他似乎已很不耐烦。
手下的人要送我走,我忍不住,终于对他说:
“曹丞相可记得蔡氏与左贤王之幼子?他现在魏。”
他终于惊讶地抬起眼来看看我,他脸上出现了我所意想不到的残忍的表情。半晌,他恶狠狠地对我说:
“那是你们胡人之子,与文姬无关。文姬止有一子,便是与董祀之子。此事休要再提!”
我还想再说话,触到的却是他冰冷的目光。
我打了个寒噤。
走出堂皇的丞相府,在许昌车水马龙的街上,我竟不知何去何从。
一路颠簸着来到许昌,把那些东西交到曹操手中后,我已身无分文。唯一剩下的是我腰间的短刀。
我在许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走,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这个一身胡人装束的少年。我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口音,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所包含的鄙夷。那是来自安居者对流浪者的鄙夷,汉人对胡人的鄙夷。
受不了人们的目光,我匆匆地出了城。在城外一处茂密的林中,我停了下来。
突然听见林深处传来人马的喧嚣。然后看见一只兔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我面前,随后是左一下右一下的箭。可射箭之人箭法实在拙劣,射了如此多下,兔子却毫发无伤。
我不禁莞尔,随手把我的刀掷过去,便将兔子钉在了地上。
我拾起兔子,取回我的刀,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娇叱:
“还我猎物来!”
我回头,不禁眼前一亮。
一个红衣女子,明艳照人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不同于我想象中江南女子的柔媚,也并非胡女的刚烈,只是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弯弯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全是笑意。
我不由得看呆了。
“喂,蛮子,别发呆啊,把我的猎物还我!”她又开口,清亮的声音让我想起沙漠中的驼铃。
我把兔子拣起来,递给她。
“奇怪,我射了这么多箭也射不中,你怎么只一刀就中了呢?”她笑笑地看着我。
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你是哑巴?”她好奇地打量我,象打量她的兔子。
“不是。”
“天啊,你终于说话了!”她惊呼。
远处传来别人唤她的声音,她对我笑一下,然后策马离去。
我的心一下子象被人掏空了。
突然又见她转身回来,停在我面前。
“蛮子,你教我射箭可好?明天这个时候,还是在这里,不见不散。”
说完她又走了。剩我一人拎着那只死兔子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发呆。
第二天,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我果然又见到了她。
后来,每一天,我们都约在那个地方,教她学箭。
坦白说她不是学武的料子,而且学得也极不认真。更多时间在拉着我跑来跑去。
渐渐我知道她的名字叫曹清。我不知道她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但我只知道她一定出身于富贵之家。她的衣着,她所骑的骏马,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我这一点。
每天我最不开心的时候,便是那个男子的声音唤她的时候。那时无论她在做什么,她都会扔下我策马回去。而我只能再去找一处能遮风雨的山洞,静静地等待下一天的来临。
她对我来说就如天边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有一天她出乎意料地没有穿那一身红衣,只是一身白衣取而代之。
她眼中的笑意也不见了。眉宇间有一种淡淡的愁容。
我却什么都不敢问也不能问。
她临走时,我把腰间的佩刀给了她。
“谢谢!”她随手把刀别在马上,然后对我淡淡一笑。。
我心中一痛。
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让我想起曾经有一个人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漠然。
她不知道,佩刀对胡人来说比性命更重要。胡人如果把自己的刀给了别人,就是把一生都给了别人。
可她不知道。
自那天后,她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消失得那样彻底,那样干净,就象一个被沙暴席卷过后的村庄,不留一丝痕迹。
我每天在相约的地方等她,她却再没有出现。让我怀疑是否曾经和她相识。
我如同一头困兽,终日在树林中游荡。
有一日我终于忍不住,进了许昌城,想在城中打探关于她的消息。
今日的许昌似乎特别热闹,处处都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穿着锦衣的卫兵,将人潮和街道分开。
随便问了一个路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面带喜色地告诉我,是丞相的女儿曹清与夏侯楙的婚事。
我一下子不能相信我的耳朵。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世代通亲。
有一种东西,叫指腹为婚。
谁也无法改变。
迎亲的队伍来了。我看见她的新郎,穿着新郎服,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地走在队伍的前面。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中原男子独有的高贵与儒雅。
我一个冲动,想冲出去。手碰到我的腰间,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我赖以击败别人,保护自己的刀,在她身上。
而她,带着我的刀,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最可笑的是,我只能站在一群喜气洋洋的市民中,目送他,去迎娶他的妻。
后来我离开了许昌。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在汉人的眼中,我是胡人,但胡地,已经不是我能去的地方。
我只有四处游荡。
有一天我来到了一个叫蓝田的地方。
我的母亲就住在那里。
在她庄前,我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叩门。
有家仆出来给我开门,我告诉他,我是左贤王的一个朋友,路过此处,特来看看董夫人。
他进去通报了。我静静地坐在堂上,等我的母亲。
她终于来了,是一张陌生的脸,在这张脸上我找不到任何感情,也找不到任何与我的共通之处。
儿时的记忆早已被时间抹去,记忆中的母亲,与眼前这个苍颜白发的老妇人,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我想她这几年应该过得不错,不会有粗糙的兽皮磨着她细嫩的皮肤,不会有膻腥的饭菜让她难以下咽。那些粗犷的风,割得人脸直生疼的流沙,与这郁郁葱葱的庄园,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和我寒暄了几句,然后问起左贤王的近况。我告诉她,他死于一起政治阴谋。
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我突然发现,她的眼中,有着和曹操和清儿一样的漠然。
“那……他的两个儿子呢?”半晌,她又问道。
“他们也都死了。”我这样告诉她。
离开了她。我向前走去,一直没有回头。
前面路上传来闹哄哄的脚步声,然后有一人策马过来,问我这里是哪里。
我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瞬间我想起来,他就是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穿着新郎服的少年。
我告诉他,这里是蓝田。前面林木之间,住着蔡邕的女儿蔡琰。
他随意说了一声“谢”,他的眼中,也有着那样一种高贵的漠然。
“夫君,你在和谁说话呢?”那魂系梦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个胡子。我问问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