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魏巍1042-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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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就是小卫生员的坟墓了。”杜铁匠往旁边一指。
毛泽东转脸一看,那座坟头果然很大,上面堆着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石头。坟前满是香 火纸钱的灰烬,好几挑也挑不完。毛泽东慢慢踱到这座坟前,沉默了一会儿,说:“向我们的小菩萨也鞠一躬吧!”
说过,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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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二十五)
遵义大捷的震波,深深震撼了石头城。蒋介石深夜命令陈诚前来密议。
陈诚,这时正红得发紫。由于对中央苏区第五次“围剿”的成功。陈诚在他的权力奋斗 史上,跨上了有决定意义的阶梯。他除了任预备兵团总司令,对中央苏区继续清剿外,还任 命为陆军整理处长,负有整编全国陆军的重任。实际上已把军政部和训练总监部的大部权力 抓取到手。很明显,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是参谋总长了。这对于“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的少年将军,真可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在国民党军人中,陈诚的精明强干,善观风色,善抓机会,善抓兵权、人权、财权,以 及手段的辛辣果决,发展上的一帆风顺,都是令人景慕的。一九二四年在黄埔军校时,他不 过是一个小小的区队长,某天晚间访友,归来时已近拂晓,不便再睡,遂挑灯夜读《三民主 义》,正好为查夜的蒋介石遇见,蒋立即大加奖饰,予以提升,这就成为他一生幸运的起 点。也是事有凑巧,天假其便,国共分裂前夕,陈诚在二十一师当团长,该师师长严重站在 著名的革命派邓演达一边,他唯恐蒋介石借口解散该师,遂将师长让陈诚代理。陈诚感激得 五体投地,他含着眼泪说:“现在凡是积极肯干的,都被看作共产党,谁还敢干!”还说, “师长,你走了我是没有法子干的!”
这位“没有法子干的”师长,不久就投入蒋氏怀抱,屡建功勋,不到一年就升任了南京 警备司令,一举跃居中将。此后,他又参与了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的军阀大会战,率部 抢先进入济南、郑州,进一步取得蒋介石的宠信,被提升为十八军军长。从此他就成为蒋介 石嫡系中的一名红人了。
可是,当他参与了剿共战争之后就不那么顺利了。一九三三年第四次“围剿”前,他的 十八军由两个师扩大为六个师,共八九万人。担任中路军总指挥的陈诚,真是信心百倍,满 以为可将江西“赤区”一鼓荡平;谁知刚刚开进,五十二、五十九两个师就连续被歼,一个 师长被打死了,一个师长被活捉了。这对总指挥的脸面,未免太不好看。但是陈诚颇有一点 硬劲儿,在蒋介石面前,仍然坚持按原计划进行,令他的十八军继续向原地区推进。本来希 图侥幸取胜,挽回面子,结果更糟,他赖以起家的十一师也大部被歼,师长肖乾也被打伤。 陈诚在接到这个噩耗时,几乎昏倒在地。战后他觉得无颜见人,径回南昌私寓,闭门不出。 这时国民党内部舆论哗然,对这位不可一世的少壮派军人表现了极大地不敬。竟有人提出要 撤消他的本兼各职,对他的十八军进行改编。但是,蒋介石环顾左右将领,或者优柔寡断, 或者暮气沉沉,没有可与共产党较量者,思之再三,还是把这副剿共重担放在陈诚肩上。陈 诚果然不负重托,在五次“围剿”中掏出了吃奶的力气,行军时穿草鞋,扎大皮带,吃大锅 饭,背干粮袋,真是带着头干。五次“围剿”的成功,怎能不使这位少壮派以英雄自许,以 进步军人自命,夸耀于人呢!他本来个子很矮小,但他的胸脯却挺得高高的,至少要比别人 的胸脯要高出一倍。他在四次“围剿”中遭受的创痛,似乎也渐渐淡漠了。
但是,今天蒋介石的突然召唤,却使他心中踌躇。他敏锐地觉察到,这必定和遵义前线 的失利有关。这次失利不但对自己的脸面不好看,而且薛岳和吴奇伟这些人都是自己推荐 的,都已经是自己圈子里的人物。如果对他们有什么措施,对自己也很不利。
他在汽车里一路想着,来到了黄埔路蒋介石的官邸。他下了车,整整他那身黄呢军服, 摸了摸屁股后刻有“蒋中正赠”的小剑,然后挺着胸脯,迈动锃亮的马靴,拿出十足的军人 姿态跨进了客厅。客厅宽敞明亮,灯光柔和。这里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蒋介石,他光着 头,穿着深枣色的纺绸长衫,满脸怒容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另一个是陈布雷,他那瘦小孱 弱的身子埋在沙发里,手指上夹着一支香烟。
陈诚早已脱去军帽,挺胸收腹,脚跟卡地一磕,向他的上司行了一个相当标准的室内敬 礼。
“遵义前线的事,你知道了吗?”蒋介石严肃地望着陈诚,并没有立刻让他坐下来。
一般将军都很害怕蒋介石那双深陷的眼睛。他常常能把人看得心中发毛。过去有一个旅 长被召见时,看见他那双眼睛浑身战抖得说不出话来。但陈诚却并不如此,他心里紧张一 些,态度上却很从容。
“校长,知道了。”陈诚说。他是习惯地称蒋介石为校长的,而自己不言而喻就是校长 的学生。
“这简直是追剿以来的奇耻大辱!”蒋介石几乎是吼叫地说。他的秃头在电灯下闪着亮 光。“听说薛岳并没有上前线,他在贵阳花天酒地!”
“校长,”陈诚脸上堆着笑容说,“贵州那地方,王家烈的势力很深,中央要想站住 脚,薛岳恐怕还要经营一番。”
蒋介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示意陈诚坐下,但仍然怒气未熄:“共匪只剩下三四万人,被我们追到川南一个小角角里,北有长江,南有横江,我们几 十万大军围着他,哪里有这样的好机会?娘西皮,都叫那些蠢猪放过去了,还叫人咬了一 口!”
瘦小的陈布雷,胆子也小,他最怕蒋介石发脾气。现在看到蒋介石怒火不熄,就偷偷地 看了陈诚一眼,示意他暂时先不要申辩。
陈诚接受了这个友好的示意,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陈布雷本来是个文人,早年在上海《商报》当过记者。自一九二七年追随蒋氏,蒋的各 种文章电令,差不多都由他捉刀代笔,逐渐成为蒋的智囊人物。说起他的工作,真可以说是 人世间最苦最累的工作了,因为他经常要写那种以黑作白,以无作有的文章,真是弄得呕心 沥血,身心交瘁。见了人,他好象站不起来,眼睛也好象睁不开的样子。脸上只有那么一层 干皮,乍一看就象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太婆。
蒋对贵州战事的不满一直发泄了半个钟头,最后又冷古丁地冒出了一句:“那个广东佬吴奇伟,为什么一出师就这样丧气?他是在江西吓破了胆,还是心里还想 着张发奎?”
这个问题提得尖锐,陈诚不能不答复了。
“他自从过来以后,对委座一直忠诚不二,戴笠科长也从来没说过什么。”陈诚郑重说 道,“不过,这个人手太软,象个老阿婆,军纪掌握不严。以前我的十一师守归德,冯军舞 着大刀冲上来,全线动摇,我杀了一个团长,阵线立刻就稳住了。我就不信有守不住的阵 地!”
“我要撤他的职!”蒋介石厉声说。
“先生,不可!”陈布雷终于欠了欠他那瘦小的身子,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不可以?”蒋介石问。
陈布雷正正身子,带笑说道:“吴奇伟是个老军人,有此过失,必然心中有愧。如处置过分,反而容易招致不满。先 生不妨亲笔致函慰勉,令其戴罪图功,这样,他就会衷心感激先生,进一步为先生所用了。”
陈布雷说过,又看了看陈诚。他脸上的笑容,虽然不甚雅观,而对陈诚却是一个支援。 陈诚立刻会意,接上说:“这个主意好。”
蒋介石没有反驳,象是默认。
他的火气似乎小了一些,同时往返踱步也有些疲倦,就走近中间的长沙发坐下来。他撩 撩长衫前襟,把一条腿跷起来,露出圆口布鞋。停了片刻,又望着陈诚说:“辞修,你准备飞机,明天一早我们三个就飞往重庆。”
辞修是陈诚的号,从称呼说,气氛已经平静下来。
“是去前线视察?”
“不,我要去亲自指挥!”蒋介石在沙发上挺挺身子,显出一种凛然不可或夺的气概。 说过,又接着发挥道:“我们花费了四五年的时间,前后兴师数百万,动用了全国的人力财 力,才把朱毛从江西赶出来。目前他们被困在贵州穷山恶水之间,正是完成剿匪大业的最好 时机。如果时机失去,让他们在一个地方扎下根,以后再剿灭他就很难了!”
“先生考虑得既深又远,非有杰出眼光者是想不到的!”陈布雷不绝地点头赞叹。“但 是,似乎稍呆些时日,对一些重大问题处理一下再去不迟。”
“有啥重要事体?”蒋介石横过来一眼。
“最近,舆论方面不大好。尤其是华北。”
“什么舆论?”
陈布雷不无气愤地列举了一些报纸的名字,指责他们乱发消息,乱发议论。例如说特务 乱抓人,宪兵三团在北平每天要抓三、五十人;谁说了一句抗日的话,就上了黑名单,不是 活埋,就是扔到永定河里;说是北平有几口干井,死尸堆得满满的,永定河漂着死尸多少多 少。陈布雷最后叹口气说:“这些舆论当然煽动性很大,使得各界都对政府和先生不满。
… “
“这是造谣!”蒋介石不等陈布雷说完,就愤愤然打断了他。
陈布雷笑笑说:“尽管是造谣,但普遍有这种舆论,对政府、对先生也非常不利!”
一句话把蒋介石说火了,他把袖子一甩,愤然叫道:“什么舆论、佑佑佑佑佑!我拿出三万块钱开十个报馆,我叫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什 么狗屁佑佑!”
蒋介石说过,还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盯住陈布雷不放。陈布雷平时就很怕那双眼睛,他自 己也说不清那里面隐藏着什么东西。只要那双眼睛直直地射过来,他的眼光就躲开去了。尽 管他们朝夕相处,这一点并没有改变。今天亦复如是。再加上蒋介石竟说舆论等于狗屁,他 不由一惊,把瘦小的身躯往沙发里一缩不言语了。
蒋介石也许觉得话说过了,把语调放得和缓了一些。说:“叫何应钦去处理。… 我叫他坐镇北平,为什么他回到南京还不回去?”
“也难怪咧!”陈布雷又试试探探地接上说,“一个中华民国堂堂的军分会负责人,北 平行营主任,一个日本兵就敢闯进他的办公室直呼其名,唾了他一脸,这个官也够难当的了。
他怎么还有脸回去?“
“怕死就不要穿军服!”蒋介石又愤然说。
陈诚一向与何应钦不睦。从一九二七年十月,何应钦免去他的师长职务起,他就一直没 有淡忘;何况未来的参谋总长究竟谁属,更是丝毫不能相让的显赫目标。陈诚听到这里,立 刻义愤填膺地插进来说:“如果国家的大员,都不愿为领袖分忧,那还算什么同志!”
陈布雷不愿在陈、何的矛盾上表示什么,又把问题拉回来,进谏道:“现在全国要求抗日的空气这样高,反对内战的呼声这样强烈,为先生计也总要有个处 置,暂时稳定一下华北政局… ”
这几句话调子很柔和,说话的声音更是那么细声细气,谁知蒋却象挨了针刺一般,立刻 转过脸,瞪着陈布雷说:“拿什么处置?抽部队去?你看抽什么部队?哪个部队能和日本人顶?共产党把我们的 人力财力物力都消耗完了,我拿什么去打日本?”
一连几个连珠炮式的问句,轰得陈布雷面红耳赤,不言语了。陈布雷即刻低下眼睛,那 张本来枯黄很少见过血色的脸,竟一时泛起了红色。蒋介石还觉得意犹未尽,继续教训道:“一些人老是空喊,抗日####我倒问问,用什么抗日?我们枪不如人,炮不如人, 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我们拿什么去同日本人打仗呢?恐怕不打还 好,要打顶多三天就亡国了。也许有人以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其实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准 备,没有国防,就是从现在起准备个三十年,我们想靠物质的力量战胜日本,也还是等于做 梦。
何况日本并不给我们准备的机会呢?“
这是蒋介石在抗日问题上的一个基本观念,陈布雷和陈诚以及他们国民党的同志们,当 然都不是第一次听到。陈布雷也无意于今晚同他讨论这些问题,不过出于对领袖和恩人的忠 诚,仅仅想对不利的形势有些补益罢了。他的这一点拳拳之心,也是颇为动人的。
“先生,”他万分诚恳地说,“即是搞点表面文章也好。”
“表面文章?”蒋介石略一沉吟,脸色和蔼了一些,而且微露笑意。“那你们就搞一些 么!多搞点文章在报纸上登一登。”
说到这里,陈布雷扼腕叹息,不胜感慨地说:“我们不光是军事上打败仗,文笔上也不行。我们国民党有什么宣传人才?人才都跑到 共产党那边去了。”
“你可以拉点中间党派,帮我们讲话。”
“唉,那些人都是一些老处女,要他们出嫁总还是羞羞答答地不肯应。”
“罢了,罢了,”蒋介石摇摇手,“这件事由你去做,至少你可以写一点。把攘外必先 安内的道理认认真真地讲一讲。明天我们还是要赶到重庆,要首先解决共党问题。”
陈诚和陈布雷都连连点头。
“我告诉你们,现在的事体不能掉以轻心。”蒋介石以严峻的目光望着二陈,告诫说, “薛岳给过我一个报告,说共党开过一个什么遵义会议,毛泽东又上台了,你们注意到这件 事体吗?”
“是的,注意到了。”二陈一齐回答。
“这个人很难对付。在江西我们就吃了他很多亏。”蒋介石的脸上浮起隐隐的愁容。 “我本来预计,共党是要分裂的,那就好收拾了,没想到毛泽东又上了台。这人善于声东击 西,他的行动往往使人迷惑不解。这次他们突然回师遵义,就很象是他的手法。”
“先生说的是。”陈布雷频频点首。陈诚没有则声,似乎想起四次“围剿”,心里还有 一种隐隐的恐惧。
说到此处,蒋介石不禁感慨万分,凑近二陈,声音不高,但是颇为沉重地说:“老百姓受了共党的盅惑宣传,在那里高喊抗日还好理解,可叹的是,我们党内的同 志,有些人糊里糊涂地也跟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