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十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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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出租车悄没声息地停在我的身边,我挥挥手,出租车开走了;又来了一辆出租车,按着喇叭提示我,我装着没有听见。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我做了一年记者,而我现在是这座城市里最贫穷的人。
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工作,在那家垂死挣扎的报社上班和没有工作是一样的,都同样没有工资。而我还在暗访,还在防止那些比我有钱的人上当受骗,我这是为什么?我这篇稿件投寄给别的报纸,能刊发吗?能换来一张坚挺的人民币吗?我想着想着,眼泪就掉落下来。
走上了一条岔路口,我回头看看黑暗中的那幢楼房,它已经模糊在了无边的夜色中。我觉得很对不起六楼的那户人家,他们平白无故地受到我的破坏,实在太冤枉了。我告诉自己,以后有钱的时候,一定要找到这户人家,看望他们,赔偿他们的损失。
那天晚上,我一直走了三四个小时,才在黎明时分回到了我的房间,我租住在城中村一幢民房的顶层。
我一来到这座城市后,就居住在这里。每月支付70元的房租。
我的房间是在一幢两层楼房上加盖的,房间非常狭小,一张床就占据了大半个空间。通往房间的楼梯是用钢筋焊成的,踩上去就会摇摇晃晃,楼梯同样狭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经常要等到上楼的人先上来了,下楼的人才能下去。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夏天里房间的温度,经过了一天暴晒,房间里的温度能够把鸡蛋煮熟。但是,我还只能睡在这里面,我也只能租得起这样条件的房子。我没有钱。
那时候,我经常在采访的时候,走进了一些居民的家中,他们的防盗门刚买了就打不开了,他们的厨房进水了,他们掏的是真皮沙发的价格而买的是劣质人造皮革沙发……那些人的房子豪华得让我惊叹,要进到房间先要脱鞋子,他们房间里家具齐全家电齐全,我那时候在替他们维权,居住在蒸笼民房里的我在替居住在豪宅里的人维权。
那时候我是一个文学青年,经常会想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买了很多图书,我还随身带着一把笛子,我会吹奏很多首乐曲,经常地,《扬鞭催马运粮忙》的乐曲会飘荡在一排排低矮的民房上空,让听到乐曲的每一个人都暗自陶醉。我有十多年的笛子经验,那时候家里穷,只买得起笛子,如果能买得起钢琴,我可能以后就是钢琴演奏家。
那时候,我还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苦难,我只是拼力向前,现在回过头去,感觉自己竟然是从那样恶劣艰苦的环境中冲杀出来的。想起来都想流泪。
那时候单位发不出工资,我的生活极度困苦,有一次,我在门外粗糙的水泥墙面上用粉笔写了一行字“意志战胜一切”,写的是繁体字,“战”写成了“戰”。那时候我的确是咬着牙关走过了那段艰苦岁月。
2006年,我因为出差,又来到了这座曾经工作过一段时间的城市。2006年的我已经有了几万元存款,并且在一家很著名的报社做首席记者。那时候的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有过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然而,一下飞机,一来到这座城市,双脚一踏上这座城市的地面,往日的一切立刻浮现,立刻历历在目。我想起了当初没有钱而在午夜的大街上行走的情景,我想起了每天都在精打细算着吃饭,不敢多花一分钱,我想起了暗访酒托而稿件卖不出去的尴尬出镜。
我来到了那幢楼房所在的地方,我想看看那户位于六楼的人家,我想给他们赔偿,尽管这个赔偿已经迟到了六年。但是,我已经找不到他们了,那幢楼房所在的地方,如今盖起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我又去寻找自己曾经居住的那间民房。那条小巷还在,巷口一家卖面条的店铺也还在,那家的面条叫做“嫁女面”,我那时候每逢发了工资就来到这里吃一大碗面条。巷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也还在,我那时候经常会在老槐树下看书。继续往里走,突然就看到了我居住的那个院子,院门没有任何变化;走进去,在最里面看到了我居住过的那间房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楼顶,房门前的那一行粉笔字也还在。意志戰胜一切。我实在没有想到它居然还在,只是字迹没有原来清晰,我是在看到这行粉笔字后才想起了我当初写字的情景。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时光倒流,我就是从这里一步步走出来的,走到了今天。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今天的所有。
那天,我在那间房屋前站立了很久,一直到黄昏。我从门缝望进去,看到里面空无一物,墙壁上还是我当初裱糊的报纸,难道这六年来,这间房屋再也没有人住过?
发布日期:2009…8…3123:38:51
谢谢您们一直对这个帖子的关注,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也请下面的朋友,千万别再对我的身份进行猜测。
如果有一天我遭到威胁,这个帖子就只好中断了。
发布日期:2009…9…101:57:47
离开了键盘手的生活,我回到报社,报社依然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很多人都不上班了,人心浮动,报社每天的稿件都是从网上扒下来的,原文照登。我想,我也许应该重新找到一家报社。我相信我的实力。
还有,不找报社的工作,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
我一家一家找到同城的报社,拿着自己发表的一些文章,主要是一些暗访,找到同城报社的人事部或者总编办公室。那些和我年龄相差无几,或者比我年龄更小的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办公室白领们,他们衣着整洁,皮肤白皙,显然没有像我这样长期经受了风吹雨打日头晒,他们连我的作品看也不看,冷冰冰地对我说:“我们这里不要人。”
我垂头丧气,无言地离开一家家报社,独自走在大街上。南方炽烈的阳光照耀着我,我的心头充满了火一样的焦渴,后来,我走累了,我蜷缩在街角,看着一辆辆拉着人的三轮车经过,我很羡慕这些三轮车夫,他们有自己的车子,有自己的生意,他们每天都有收入,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在坐吃山空。
那段时间里,有一家行业内的报纸在招人,我听说后,就急急忙忙跑过去了。在去之前,我特意用身上仅有的10元钱,买了一盒红“云烟”,那家报纸的编辑部主任接待了我,他和我坐在阳台上,阳台上有茶几有凳子。我刚准备拿出自己特意买的云烟,就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软中华,他抽出了一根,准备点燃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我,问我要不要?我赶紧说自己不会抽烟。我的手放在背包里,背包里装着那盒云烟,被我的手摸得汗涔涔的。
编辑部主任先向我吹嘘了一通自己,说他以前在电视台是主任,现在来到这家报社支援,他有一系列规划,会在一年内让这家报社打赢翻身仗。接着,他问我能做什么。我拿出自己的作品剪贴本,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他随手翻了两页后,就还给了我,让我等候通知。
我只好怅然而归。我知道“等候通知”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当天夜晚,我没有钱吃晚饭,只好饿着肚子。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自来水,把它当成了雨露琼浆。
第二天,我开始了卖书。这也是我家中唯一能够卖的东西。
那些书都是我这一年来省吃俭用购买的,而现在,我只能像废品一样地贱卖了。
手捧着这些书籍,我泪眼婆娑,我想起了当初购买它们的情景,每一本书籍的购买过程都是一个故事,我经常像孩子一样珍爱他们,而现在,我却要亲手卖掉他们。我想起了秦琼卖马,想起了《说唐》中写到这一段时的一首诗歌,这首诗歌我在上初中第一次阅读《说唐》的时候就能背诵:鱼陷青沙滩,马陷淤泥湾,茫茫雨不断,何时见青天?现在看来,这简直就不是诗歌,而是赵本山说的顺口溜。
在卖掉这些书籍前,我加紧再把书中的精彩章节阅读一遍,然后走很远的路,送到废品收购站。这条巷子里经常会有人骑着三轮车喊叫:“收废品了!”他们的收购价格是书籍一斤四角钱,而我拿到废品收购站,可以卖到一斤五角钱。
我卖光了所有的书籍,只剩下一本《博尔赫斯作品选》,这本和我一同经历了暗访的书籍,是我的患难朋友,我舍不得卖掉,现在,这本书籍我还保存着。
我当时没有想到,在我当记者一年后,还是如此赤贫。我又回到了一年前居住在旅社通铺的日子。
卖完了书籍,我已经没有东西可卖了,怎么办?
有一天,我正坐在房子里发愁,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原来,二楼新搬来了一户人。这家的男主人是三轮车夫,他有一辆崭新的三轮车。
我突然眼前一亮。
我没有钱,我买不起三轮车,但是我可以租车,我每天晚上在他回家后,骑着他的三轮车揽客,每天给他上缴10元钱的租车费。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用一个小时学会了蹬三轮车。
此后,三轮车的群体中多了一名沉默寡言的青年,他总是低着头蹬车,害怕遇到熟人,他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将三轮车蹬得飞快。破帽遮颜过闹市。遇到等客的时候,他就会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阅读。
这个三轮车夫就是我。
遇到清闲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正在暗访的酒托。我要将酒托暗访完毕,我把这个稿件投寄给别的报社,兴许会换来稿费。
发布日期:2009…9…115:21:47
白天的时候,三轮车夫要用他的三轮车,我睡醒后,实在无聊,就又来到报社。
报社的大办公室里干干净净,甚至连一张纸片都没有,所有纸片都被记者拿去卖掉了。大办公室里冷冷静静,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异常凄凉。往日,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出门采访的记者,回来交稿的记者,前来报料的读者,在办公室的走廊间穿梭来往,喧闹不已。那些正在赶稿的记者经常会恼怒地把书写笔或者书本狠狠地扔在电脑桌上,提醒说话的人小声点,不要打断他的思路。那些电话采访的人一手持着话筒,一手拿着笔,随便拉张纸片,就在上面匆匆忙忙地记录……而现在,他们都不见了身影,他们去了哪里?他们此刻在干什么?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些门户网站,然后添加了主管的qq号码,我想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从事那种骗人的违法活动。
主管在线,他问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他的qq号码。我说自己没有工作,是以前的同学告诉我的qq号码,现在想跟着他干。我说出了从那间出租屋辞职走开的那位朋友的名字。主管相信了。
主管说,他的手下有很多都在家中上班,做这种工作很简单,只要有一台电脑就行了。然后,他在网上对我进行培训,培训内容和上次在出租屋的内容一模一样,要申请一个新号码,要装扮成女性,要到男人的电话号码后,转交给他。
主管手下居然有这么多的键盘手,他一天会骗多少人啊。我很震惊。
有一天下雨,三轮车不能出行,我想见见酒托,赶快把这篇稿件写完,就上网把自己的传呼号发给了主管。主管告诉我说,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要与这个人联系,赶快把这个人从qq上删除,“这个人要加你的时候,你也不要加。”
过了三个小时,我的传呼上收到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用报社的电话打过去,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一接通电话,没有问我是谁,没有问我在那里,直接就说:“你过一个小时后,来某某大街上的肯德基店门口等我。你手上拿张报纸,这样好认。”我故意说:“你来我这里吧,我这里交通很方便的。”那名女子以不可置疑的口吻说:“我上了一天班,很累,还穿着高跟鞋,不想再跑。你过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她操着东北口音。
一个小时后,我准时出现在了那条大街上的肯德基店门口,手中拿着一张报纸。我看着传呼上的时间,按照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几分钟,女子还没有出现。又等了十几分钟,传呼响了,是那个女子的手机号码。我匆匆赶到ic电话机前回复,那名女子说:“你是不是穿什么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说是的,她又说:“你走到马路对面的麦当劳店门口等我。”
我知道这个女子肯定一直在暗中观察我,我的一举一动她尽收眼底,说不定她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
我走到了马路对面的麦当劳门口,手中依然拿着报纸,像拿着一面标志身份的旗帜。又过了几分钟,从我的身后走来了一名女子,她打扮很性感,超短裙,露出了白白的修长的大腿;吊带装,露出了半个雪白的胸脯。她的身高果然在165厘米以上,长相很漂亮,戴着长长的假睫毛,涂着红红的嘴唇。
这就是传说中的酒托。
酒托们都身材高挑,长相漂亮,都操着东北口音(我暗访到的,当然也会有别的地方的酒托),所以,主管当初培训的时候,都让键盘手冒充成身材高挑,长相漂亮,都操着东北口音的美女。
她一见到我,边用手掌在脸颊边扇着,边说:“累死了,累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喝咖啡吧。”然后,径直就向左边走去。我故意说:“我们去麦当劳吧,这里面有空调,还有东西吃。”她不乐意,她说:“我才不吃什么麦当劳肯德基,那些都是农民吃的。”我又赶紧说:“我们去这边吧,这边有一家西餐厅,很好吃的。”她不耐烦了,骂道:“你有病啊,我说过我只想喝咖啡的。”
我走在她的身边,向前走去,她浓妆艳抹,袒胸露乳,如此招摇过市,很惹人关注。她的打扮完全就像一个妓女。我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她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又问:“你看起来很小啊,多大了?”她依然冷若冰霜地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我暗自好笑,其实,此前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在她的眼中,我是一个“客户”,客户此前是键盘手钓到的,而键盘手替代的是酒托的身份,键盘手在网上怎么说的,酒托是一概不知,酒托担心穿帮,就只说“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予以搪塞。
然后,酒托就主动问话了:“你是开车来的?”
我摇摇头。
“那么就是打的来的?”
我点点头。
“你做什么工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