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尘香(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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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我独自一人留在世间?为何不守诺言?为何要负我啊?”
夜半四周万籁俱寂,无人回应,唯有风声凄厉,幽幽传来,似是沐静尘无奈地长叹。此刻,便是子规泣血也难形容她此时这般焚心炙身之痛。
素袖一抬,猛地抽落头上的一根乌簪,满头青丝霎时如瀑布倾落。她一手握簪,另一手伸臂而出,簪尖下落,瞬间便在藕臂上刻下一个殷红的“尘”字。鲜血横流,肤如白玉,那字映衬其中,更是触目惊心。
她苦苦低吟:“来世相会,莫忘尘缘!静尘,倘若天也怜你我这片痴情,就让我带着这个血字投胎转世,再为你妻吧!”一手扯下腰间长带,抛至梁间,搭接成扣。带如蝶舞,在风中轻颤,似也不信她此刻的心志竟是如此之坚!
凄然一笑,满目皆是悲壮的伤情。踏凳而上,将头放在带扣之中,唇角悠悠一挑,那笑忽然变得恬静而适然,最后一句低喃:“‘以心相待,必能重逢’,静尘,但愿来世你能践诺!”
足下用力,将凳踢翻,身形悬起。
她若一支风中的百合,芳魂悠悠,缥缈而去,誓与心爱之人生死相随!也印证了她当日的歌言:若有终日,生死两别,藤枯萝败,化香不去!
今世缘尽,唯盼来生!泉台路近,珍重莫忘。
…… ……
公元前119年秋,西汉丞相沐静尘病故,其妻香仪公主殉情而亡。
公元前117年,霍去病因病去世。
公元前91年,卫皇后去世。
公元前87年,汉武帝刘彻去世。
公元9年,王莽篡位,改国号为新。
公元25年,刘秀光复汉室,建东汉。
……
历史长河,悠悠千年,风月无情,心灯不灭。
谁还能记得那段岁月中的故事,谁还能记起那段湮灭在历史中的深情?
远去了,远去了……但只要心不死,魂长存,它终还是要回来的。
不信吗?你听吧,听那风中传来的悠悠歌声,听吧,听吧—;
第二生 唐代
我在等待你啊,我的恋人!那三生石畔依依的杨柳是我忧郁的颦眉,那奈何桥下悠悠的流水是我低回的吟唱。何年何月才可重逢?
我不在乎来生是在炼狱还是天堂,只要有你,哪怕生活没有了希望或是梦想,只要有你啊,我最深爱的恋人!可曾也在某个角落,把我思念,悄然凝望?
公元684年 扬州 瘦西湖畔
一湖碧水,如一璧美玉,清涤着天地间红尘喧嚣,俗世庸扰。细雨霏霏之下,十月的扬州已没有了春日中的盛景,留恋于湖畔,望着湖中轻灵灵坠落的红色残枫,只能让人更加思念春天中它曾令人拥有的心动。
犹记得湖畔那飘飘荡荡的绿柳,低垂的长条轻展着婀娜的身姿,似烟花下的漫舞,在细雨之中蒙蒙然漾出一片绿色的薄雾。琼花如雪,在绿雾中点点皑皑,开的怡然自得。
三月的扬州,便是如此般的天国花园,而十月的扬州,褪尽了铅华之色,转眼已是天下的焦点,大战的中心,烟销弥漫。
自九月初英国公徐敬业自封“匡复上将扬州大都督”,以太子贤之名在扬州举旗造反之后,天下皆惊。紧接着,徐敬业在扬州设立三府:匡复府、英公府、扬州大都督府,封魏思温为军师,薛仲章为右司马,李宗臣为左司马,杜求仁为右长史,唐之奇为左长史,并与其弟徐敬猷拥兵十万与在唐都洛阳的武则天对峙,其声势之威,发展之快,出人意料。
本月初,徐敬业亲率大军攻打镇江,意图再夺金陵,声势直指洛阳,逼武后归政。经数日激战,镇江上千守军不敌徐敬业数万兵马,镇江遂失守。起义军遂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似乎金陵已在眼前。
此时,留守扬州的右长史唐之奇接到战报不由得万分喜悦,召集尚在扬州的众多军将谋臣,在瘦西湖畔的金月阁中大摆宴席,庆贺首战告捷。
宴中,唐之奇高举金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声道:“诸位,我军首战即获全胜,足见我方是天佑地和人拥,大举之目的已不难达到,今日暂且以薄酒庆贺,待到武后伏败,归政于李氏皇族之后,再来个一醉方休!”
“好!”众人一齐举杯高和。
唐之奇回眼间,却看到骆宾王坐在一边,默然不语,独自轻酌,并无喜色,便对他道:“此次我军能在如此短之时间内,集结大军十万,呼得天下归心,也全赖宾王那篇《讨武曌;檄》写得文辞恢宏,慷慨激奋,便非今时今日,相信自过百年亦是一篇佳文!”
骆宾王敷衍般淡淡一笑:“长史取笑了,宾王不过是写篇文章,以助声威,真正成大事者还是全靠英国公以及诸位武将的胆识。”
唐之奇哈哈笑着,十分得意。又与众人畅饮开去。
骆宾王依旧坐在一角,面无表情。在他心底,虽然在最初的一刻也曾为胜利欣喜过,但面对眼前一干太易骄傲媚功的众人,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隐隐不安。
镇江取胜,虽然得益于徐敬业的带军有方,起兵之名颇得人心,但最重要的还是攻敌不备所至,若是洛阳那边也纠集大军反击,这支仓促集结的部队可还能如今日般沉着应对?究竟鹿死谁手,胜负难料啊。
骆宾王自幼时起便以诗名传天下,上月的那篇《讨武曌;檄》更是成了传呈天下的名文,一时间他才名鼎盛,煽动起众多对武后不满的志士,若说是义军中的功臣,也无不可。只是夜深人静之时,静下心来细细思量,不免又觉得自己所做之举未免太过冲动。他终究没有如徐敬业那般对武后的深仇大恨,只不过凭着一些私怨就趟到造反这摊混水中,吉凶祸福,着实难料。武后虽是女流,但长袖善舞,铁腕专权,非等闲女子,她岂能坐视一支反军在她的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此时洛阳方面似乎寂寂无声,然恐怕大军早已征调,大战即在眼前了。
他心头抑郁,但又无法言明,只有和酒饮下。而旁边众人早已酒醉神迷,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杯盘狼藉,酒倾人倒,金月阁上一片杂乱喧闹,更加惹人心烦。
几个妙龄女子,或吹或弹或唱,在旁边祝兴,本来无人在意。但喝到酒酣耳热之时,有一人站起,手端酒杯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扯住那唱歌的女子,吐着满嘴的酒气道:“今天是大喜之日,你们别老文绉绉的唱什么山啊水啊的,老子是个粗人,听不懂!给老子唱个好的!”
骆宾王皱眉看去,是扬州的粮库的守官,名叫万信的,平时就是个声色犬马之徒,最爱喝酒赌博嫖妓,很令人看不惯。
那个歌女大概被他吓倒,只结结巴巴地问道:“军爷要听什么?”
万信呵呵笑着:“唱一个‘妹妹想郎想到狂’!”众人听了一齐大声呼好。
歌女脸却红了,这歌本是下等窑子里的淫曲,极难出口,便是一般的妓院歌女尚且不屑一顾,更何况她们这些卖艺不卖身的的清倌。遂道:“奴家不会唱这个,军爷恕罪,还请军爷另点别的吧。”
万信一瞪眼:“什么?不会唱?你装什么清高?既然是要卖唱,就应该什么都会唱!快点唱来给爷听,要不小心我带人拆了你们的班子!”
几个歌女花容变色,依依哀求,言道实在没有学过这首曲子,无法献唱。
万信登时火了,他人高马大,力大惊人,一下子抓起一个女子的纤纤腰肢,提到楼边高喝:“再不肯唱,老子就把你摔下去!”
那些歌女几乎全都吓瘫在地,而一旁早已醉昏的众将只哈哈笑着鼓掌叫好,却无一人上来规劝。
骆宾王一见事情恐要闹大,忙站起来,急急喝阻:“万守备,万万不可!小心闹出人命!”
然而楼上人声太过嘈杂,他的话竟没有人听进,万信也正是烂醉,在楼边狂笑着将歌女高高举起,一声大喝,竟真的将她掷了下去!
骆宾王大惊失色,冲了过去,而众多酒醉之人也被眼前一幕惊醒了一半,全都奔到楼边,一起责怪万信:“你怎么竟真将她扔了下去?”
万信也在此时酒醒,心中后悔却死不肯认,口中轻描淡写道:“一个卖艺的下贱女子,死一百个又如何?”
众人于是又一齐向楼下看去,只道那女子肯定香消玉殒,血溅红楼,这一看之下却都又是一惊。
只见那摔下楼的歌女正晕倒在一蓝衣男子怀中。
众人万分诧异,不知缘由,只有刚才先冲到楼边的骆宾王看了个仔细。
在那歌女下坠之时,不知从哪里如电般闪过一道蓝影,似横空而至,将急坠的歌女抱住,旋身三圈才落到地面。歌女惊骇过度,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蓝衣男子将歌女放至路边,微扬起脸,看着楼上,清冷着声音喝斥道:“人命皆贵,为何妄杀无辜?”
万信仍在嘴硬:“一个小小的歌女,便是摔死了也值不了什么。”
蓝衣男子剑眉一蹙,冷笑一声:“那你且也尝尝这生死一线的滋味!”说罢蓦地化身为掣电惊鸿,自平地一跃而起至楼台边,探手将万信魁梧的身躯猛然拉下楼檐。瞬间众人又是一片惊呼,欲伸手阻拦,却谁也拦不住了。
万信乍然下堕,本已半醒的酒意顿时全消,惊骇地大呼,只当自己顷刻间就要丧命。忽然腰间似被人猛地一撞,下坠之势变成了横飞,接着又有一股柔绵之力平托,眨眼间他便摔倒在地,除磕掉两颗门牙外,却也并无他伤了。
楼上之人目睹这一切,刚刚惊到嗓子眼的心不由得又都回到腹内。
那蓝衣男子冷冷看着万信惊魂不定的神情,淡淡问道:“此刻你可知生的可贵了?”万信惊望着他,疑见鬼神,舌头打着结问:“你!你!你是人是鬼?”
蓝衣男子却笑了:“这世上纵有鬼怪妖魔,也是你心中所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觉得我像鬼吗?”
骆宾王在楼上眯着眼睛看了那人许久,忽然探身出楼栏,惊喜着高呼:“楼下可是忘尘吗?”
那蓝衣男子也惊讶的看向他,随即一笑:“是宾王?许久不见了。”
众人见骆宾王竟然认得此人,颇为好奇。
骆宾王急忙奔下楼,不一会儿,将那人领到楼上,引见给众人。
众人见那男子:只一身普通的深蓝色长衣,腰悬一把长剑,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但其容颜俊雅,气质清华,却又非一般常人。
骆宾王笑着将他拉到唐之奇身前,介绍道:“此人是我在洛阳时结交的好友,说起他的名字可是有趣,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取个名字叫‘忘尘’,这本罢了,偏他竟然姓‘莫’,反成了‘莫忘尘’,于是连道士也做不得,只得成为一名游走四方的剑侠了。”
莫忘尘淡淡而笑:“侠不敢当,至多不过是一个落拓江湖的剑客而已。”
唐之奇拱手客套:“原来是莫公子,属下刚才醉酒误事,让您见怪了。”
莫忘尘淡回一礼,并未多言。骆宾王怕两边说起刚才之事会有不对,便向唐之奇告了个假,与莫忘尘一同走下楼,徒步走在瘦西湖畔,观景谈天。
莫忘尘负手缓行,仪态潇洒,语气中却有不屑之意:“宾王向来是自负甚高,以蝉自许高洁,怎么今日会与这样一群人为伍?”
骆宾王解释道:“他们有些人虽然粗敝,但志向还是远大,若想成就大业就必须有这些人的鼎力相助。”
莫忘尘站定:“‘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没想到宾王不仅诗才横溢,连这篇檄文也是写的慷慨激昂,令天下人几乎都忍不住要拔剑相助了。”
骆宾王眼中光彩一跳,紧声问:“依你所见,我们的胜算有几何?”
莫忘尘深幽的眸中并未见得波澜,回答的淡如清风:“谨言慎行,我从不会妄加臆测尚未发生之事,只有一句话来劝你:善自珍重,切勿太过沉迷于政海风云。”
骆宾王心中一震,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说道:“多谢你的赠言,我自有分寸。”又走几步,他再问道:“你此次到扬州,是有事办吗?”
“也没什么,你知我向来无牵无绊,随性而为,本来是想到蜀冈山上登高赏菊,但因为路上有事耽搁,来得晚了。听说你在这边,特意过来一见。”
“那好啊!”骆宾王喜而击掌道,我也正有意到蜀冈山一游,因近日公务缠身,又没那个兴致,尚未成行,恰逢今日你来了,英国公又打了胜仗,请日不如撞日,赏菊就在今朝如何?”
莫忘尘朗然一笑:“把臂同游,人生快事,骆君先请。”
…… ……
蜀冈山上的金菊虽然已过了盛期,依然是满山灿烂的金色,香气四溢,再加上枫叶似火,清风徐徐,岂不令人心醉?站在山上,远眺不远处的碧空帆影,江河渔舟,莫忘尘朗朗长吟:“长江浩浩东流逝,唯见青山万古愁。人生百年,匆匆而过,谁能知道这澎湃的江水究竟见证了多少朝代的悲喜更替?”
骆宾王望着江水也有些出神儿,问道:“忘尘,你一身的武艺,满腔的抱负,为何愿意混迹于平凡市井当中,而始终不肯寻机出人头地呢?”
莫忘尘道:“君所言的出人头地为何?挣扎于上流官宦之中,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阿谀奉承,谋得一官半职便可一展抱负了?”他仰首向天,看得出那眼里并无任何的希冀,“我尚在儿时间,观内一位道行颇深的长者曾为我算过一卦,说我前世因官名而累,抑郁而终,今生若想活得自在,切勿再踏仕途。我向来散漫惯了,既不愿领受那朝堂之上伴君如虎的惴惴不安,也不喜让满朝腐朽糜烂之气熏臭了我的长衫铁剑。便做一个剑客又如何?悲喜怒狂皆随性所致,虽然飘零天涯总有些孤寂,但终还是自由而安逸的。就当我是不求上进好了。”望着远处的渔船,莫忘尘忽然一叹:“人世间的最幸事莫过于生活的平静安宁,只可惜扬州的百姓终难逃过眼前的浩劫。”
骆宾王急道:“你是在暗指我们所做有错吗?武后专权违背天理人伦,人神共愤,我们举义旗相抗,有何不对?”
莫忘尘笑道:“本不想与你谈论政事的,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是我失言,骆兄见谅。”他一抬头,忽然喜道:“谁在山上抚琴?好雅的兴致。”
骆宾王听他说起,才凝神去听,在山花丛中,真的可以听到一阵阵的琴声随风荡来。说不出的平和沉静,似来自天上云间,令人心旷神怡。
莫忘尘听了许久,笑道:“抚琴之人似乎心情郁闷,琴声偏激了些,待我来开导开导他。”他自袖中滑出一管玉笛,晶莹翠亮,夺人之目。只见他将笛身放至唇边,一道清亮的笛声破空响起,与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