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面包树-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的,暗恋是一种煎熬,开始的时候很甜蜜,后来却会变得愈来愈难缠。可是,一旦开始了,想回头已经不容易。」他低着头说。
我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大虫继续说:「就像一只小鸟不自量力爱上了一条狗,于是,小鸟每天也感伤地飞到狗儿头上,不知道哪天会不小心给牠用爪踏得粉身碎骨,可是,能够每天悄悄看着牠捉蚤子,也是一种幸福。」
「大虫,你看书太多了。」
「暗恋是很卑微的。」大虫说。
「形式或许卑微,精神却是高尚的。」我安慰他。
「程韵,我」他的脸涨得通红。
「不要说了。」我制止他。
「我不说你怎么知道呢?你会嘲笑我吗?」
「不会。」我只好撒谎。
「我…」他吸了一口气,说:「喜欢了杜卫平。」
我吃惊地望着他:「你不是喜欢女人的吗?」
「谁说的?」
「你是为了对旧情人的承诺而去学小提琴的。」
「我没说他是女人。」
我恍然大悟。
「但是,杜卫平是喜欢女人的。」我说。
「是吗?有些女人会跟同性恋的男性朋友一起住的,就像姊妹,他跟你一起住,我以为。。。。」他难堪地说。
「我们不是姊妹。据我所知,他暂时还是喜欢女人的。」
大虫的样子失望透了。
「你要我替你告诉他吗?」
「有用吗?」他问。
「我想,这不会改变他的倾向。」
「那算了吧!说了出来,我觉得舒服多了。」
「不要喜欢他。」我说,「小鸟跟狗是不同类的。」
大虫难过地点点头。
回到家里,杜卫平不怀好意的望着我。
「你拒绝了大虫没有?」
我摇了摇头,问:「有没有见过我的拖鞋?」
杜卫平在沙发后面找到我的拖鞋,踢过来给我。
「你没有拒绝他?」他问。
「他喜欢的不是我。」
他倒在沙发上大笑:「原来你表错情!」
「是的,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是谁?」
「你真想知道吗?」
「有谁比你更有吸引力?」
「是你!」我笑得捧着肚子趴在沙发上。
「我?你别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他以为我们是姊妹!」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在书店附近徘徊,是为了看你,不是看我!」
「不是吧?」他吓了一跳。
「你又不是有二只眼睛两个咀巴,他为甚么不可以喜欢你?」
「我看来像喜欢男人吗?」
「我怎么知道,也许你两样都喜欢。」
「现在怎么办?」
「你自己拒绝他。」
「我从来没拒绝过男人。」
「就跟拒绝女人差不多。」
「怎样可以不伤害他的自尊心?」
「没有一种拒绝是不会伤害对方自尊心的。」我说。
他懊恼地坐着。
我朝他笑了笑,说:「我已经告诉他,你是喜欢女人的。」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各自占着沙发的一边,四目交投的一刻,又笑了起来。
「大虫是怎么说的?」他好奇地问。
「他说他是你的小鸟。。。。。。」
杜卫平的脸涨红了:「他这样说?他满脑子是甚么!」
「满脑子甚么的是你!他说的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小鸟不自量力爱上了一条狗。」
「他说我是一条狗?」他瞪大眼睛。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对了,我们甚么时候戴上迪之送给我们的颈巾照一张相片寄给她呢?差点身都忘记了。」
「哪一天都可以。」他说。
「再冷一点吧。现在这种天气还用不着戴颈巾,最好是下雪。」
「香港不会下雪。」
「普罗旺斯会。」我说。
「这个时候,普罗旺斯 人会吃烤羊腿。。。。」
「还有红酒洋葱烧狐狸肉。。。。。。」
「积雪的山坡上,只是偶然印着松鼠和兔子的脚印。。。。。。」
「甚么时候可以去普罗旺斯呢?」我向往着。
「夏天吧。」杜卫平说。
「那就夏天。」我说。
「他竟然说我是狗?」他喃喃说。
我憋住笑:「做狗也很幸福的,贝多芬就是。」
书店差不多打烊的时候,葛米儿跑来了,手上拿着大包小包的。
「你为甚么会来?」
「我刚刚在附近买完东西。」
「你买了甚么?」
她把包包里的东西铺在柜台上给我看,是一堆金色和银色的毛球跟一套编织针。
「你会编毛衣的吗?」我惊讶。
「不会啊!我的助手答应教我。」
「你要编毛衣给谁?」
「我要编四只袜子给贝多芬。」
「狗也穿袜子的吗?」
「保暖嘛!天气开始冷了。而且,穿上袜子出去散步,不会弄脏四只爪,所以袜子好!贝多芬是金毛的,配银色袜子最抢眼了,我还打算用金色毛线在袜子上织上我的名字。」
我笑笑打趣说:「那可是名牌呢!」
「牠穿上这四只袜子出去散步,肯定会顾盼自豪,像一颗闪耀的明星!」她兴奋地说。
「是啊!还可以表演猫步呢!」
「就是啊!这个点子是不是很精采?」
「你一向也让人眼前一亮。」我说。
我们在阳台上喝茶。
「你最近没去『渡渡厨房』吗?」我问。
她耸耸肩:「我放弃挂号了。」
「为甚么?」
「杜卫平是很好,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
「我没挂号。」我笑笑说。
「你不用挂号的,你在他心中占着特别的位置。每次见到你,他也笑得格外灿烂。我们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提起你,说甚么『程韵喜欢吃这个。。。。。。』,『程韵小时候的样子很可爱。。。。。。』。那天晚上,我们本来聊得很开心的,你突然跑来,他所有的注意力立刻放到你身上。他望着你的眼神,很难让人相信是没有感情的。你一声不响的离开餐厅,他便开始心不在焉了,还撇下我去书店找你。」她撅起咀巴说:「太不公平了!我喜欢的男人都喜欢你。」
我不知道说些甚么好。
「你也喜欢他的吧?我看得出来。」葛米儿说。
我笑笑。
「你也是时候忘记林方文了。」葛米儿忽然说。
我笑了一下,然后已经不知道怎样回答。
「他已经离开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有自己的生活。」我说。
「没有爱情的生活,不算圆满。你为甚么要把自己关起来呢?」
「也许我害怕爱上另一个人之后会把他忘记吧。我却又害怕没法忘记他,那便永远没法爱上另 一个人。」我说。
「他出事的时候,你们已经分手了。你没有义务守住你们之间的盟约。」
「我总觉得我是有责任的,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脱下身上的空气瓶,扯掉呼吸器和面罩,他不想再回来。」我哽咽着说。
「那么,我不是也有责任吗?是我鼓励他潜水的。但是,其实我们都没有责任。他比我们幸福啊!他永远不会老,而且,也不会再死一次。」
我笑了:「是的,他老了不知道会是甚么样子。」
「你知道吗?我发现世上你是我知音。」
「你有很多知音。」
「但是只有你两次都跟我喜欢同一个男人,我们的品咪最相近。」
「除了穿衣的品味。」我笑着说。
那天才说要等到天气冷一点的时候戴上颈巾和杜卫平一起拍照,天气却已经冷起来了。离开书店,葛米儿抱着毛球回去温暖她的贝多芬,我把脖子缩进大衣的衣领里。
这条路已经走过很多遍了,和杜卫平一起走,也差不多两年了。这些日子以来,林方文一直是我葛米儿之间的禁忌,大家也尽量不去提起。我和她对林方文怀缅是不一样的。她更像怀缅一位好朋友,她会懊恼鼓励了他去学潜水。我怀代的却是生命中的至爱。日子久了,逝去的人变愈来愈完美,彷佛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所有快乐、痛苦,承诺、背叛和眼泪都变成了今生难以重现的记忆,时刻呼唤着那些湮远的往事。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呢?而他已经忘记我了。在那遥远的天国,应该没有人世的记忆吧?假如每个人能够带着一段回忆离开尘世作为记念,林方文要带走的,可会是跟我一起的日子?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他心里重要,直到他不再回来。我时刻希望他变得年老,那样他便永远属于我。上帝对我的惩罚,是永不让我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样子。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坐在车厢里,他在潜水店外面,头上戴着那他放下了许多年的鸭舌帽。我们相识的时代,他总爱戴着那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谁又会想到,我们诀别的时刻,他重又戴上那顶帽子。
我的车子向前走,他的车子往回走,从此隔着永不相见的距离。那深蓝色的帽子,悄悄把他带来我身边,又悄悄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是相聚,也是别离。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把那顶帽子从他头上摘下来,永远不再还给他。那样的话,是否可以改变看似不可逆转的天意?
我从皮包里掏出钥匙,一如往常地把钥匙插进匙孔里。
开开了,屋里一片漆黑,窗边的扶手椅里,坐着一个背影,那个背影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蓝得像水,蓝得像夕阳沉没之后暮色四合的蓝,蓝得像从阴曹地府飘来的蓝,慢慢而悲伤地笼罩住房子。
是他吗?
怎么会是他?已恍如隔世了。
为甚么不会是他?那明明是他的帽子。
我静静地走到那个背影后面。
第4章
第三
那个戴着蓝色鸭舌帽的背影缓缓回过头来。
「你回来啦?」他问。
我茫然地站着。
「为甚么不开灯?」杜卫平离开了那把椅子,拧亮一盏黄灯,淹没了深深的蓝。
「你为甚么在家里戴着帽子?」我恼怒地问。
他摘下帽子,帽子下面的头发理得很短。他摸摸自己的头,说:「今天把头发剪得太短了,感觉怪怪的,经过一家小店,便了这顶帽子。」
我悲伤地凝视着他,恨他坏了我日复一日的希冀。
他无辜地看着我,我无声地打他身边走过关上卧室的门,倒在床上,心里悲伤如割。我是发疯了吧?以为死去的人会回来望我,相信有一首歌会永远唱下去,彷佛不知道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重来。
那年除夕,在布列塔尼餐厅里,灯影摇曳,我坐在回转木马旁边。酒和泪水模糊了我眼睛,韩星和他的朋友在我身边说着话,那声音却好像跟我隔着几个世界距离,我的耳朵只有一片无声的荒凉。
直到韩星宇拉着我到外面看烟花,寒冷的空气袭来,我才从几个世界之外回到凄凉的现实。海上的小船向夜空放射烟花,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天际坠落,我看到却只是苍白的颜色。
当最后一朵烟花在我身边坠落,我抬头望着韩星宇,一瞬间,我发现我从不认识他,我为甚么会跟着这个陌生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林方文知道的话,会很伤心的。我甚么时候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让他一个人流落在远方,被水淹没了。
我也许从未爱过韩星宇,我只是以为我可以爱他。
搜索队在两天之后放弃搜索了,林方文一直没有回来。当我们第一次提到这个遥远的小国时,谁又会想到竟是他魂断,也是我魂断之地?
他为我唱的,只能是一支挽歌吗?
「你好吗?」坐在我面前的韩星宇说。
我微笑点点头。我们在中区一家西班牙小餐馆吃晚饭,是分手后第一次见面。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时,我有点惊讶。
「忙吗?」我问。
「刚刚从美国回来,过几天要去北京。这两年来,好像都是在天空上度过。你呢?书店的生意好吗?」
「已经开始赚钱了。」
「那岂不是很快会变成小富婆?」
「那得要把『面包树』变成连锁书店才有机会。」
「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是我的梦想呢!」
「要是你想把『面包树』变成纲上书店,我很乐意帮忙。」
「会变成『亚马逊』那样的纲上书店吗?」我笑着问。
「说不定啊!」
「我们太现实了,见面都在说钱。」我说。
他笑了:「你还是住在以前的地方吗?」
「房子已经卖了,我现在住在书店附近,很方便。你呢?还是住在那个可以看到很蓝的天空的房子吗?」
「我常常不在香港,那间房子去年已经卖了。」
「那好啊!今年开始,房子都在跌价。」我说。
韩星宇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