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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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又想起了四龙子,吟风,不知他此时身在何方。
这些日子,蝶画气色倒是好了不少,白皙的脸颊红晕而有光泽,身子骨也比往日硬实了许多,渐渐的也与晓晴楼的姊妹熟络了不少,人也变得开朗了,这样她便放心了。
蝶画低眉含羞地娇笑道:“姐姐,其实妹妹还有一事相告,不久之后,我便就要嫁与萧敬为妻,到时姐姐务必回来喝妹妹的喜酒才是。”她愣了片刻,这事倒是来得挺快,莫非蝶画已从渐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也好。她回应道:“那是自然,蝶画的喜事,我怎可不来呢。”
“姐姐,大抵是觉得诧异妹妹为何鲁莽的便把自己嫁掉了,只是妹妹也清楚那冷玉公子岂是我可高攀的起的,萧敬先些日子对我吐露了真情,本想考虑着时候再说,然而妹妹的年纪也算是不小了,过些日子再谈也不知要过多久,女人过了二十便无人再要了。既然要嫁,就趁早把自己嫁掉吧,姐姐你说是不?”
她笑道:“萧敬公子既然对妹妹情深意重,妹妹若觉得可托付,便是如此也好。”毕竟比起蝶画苦苦厮守的渐离,却终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若这样更是好。不过她总觉得萧敬那个名字,分外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让蝶画注意好自己的身子,好好保重云云,便往司镜的别院去了。蝶画说,蔚染自从上次受伤后,一直在司镜的别院里治疗,没有回过蔚彤院一次。得了,要见的人都在那儿,索性一次性过去见完,申时前还得赶回去。
高木遮天,灌木丛生,越往内走,撑天的枝叶就越交叠繁茂,光线也愈来愈微弱。晓晴楼别院的最深处,那里清幽静谧,鸟语花香,如同佛堂般圣洁得不知人间烟火,一草一木,肆意生长,如入仙境。楼规规定,无事不可扰,于是此地约有三年未曾有生人踏入,人际罕至。
她抬起头,别院的门匾上依然空无一字,晓晴楼大大小小几处别院,唯有此处有匾手机。据说当匾上写上字时,便是此院主人下出山之时。
直至脚下一抹清泉流过,眼前方才豁然开朗,明亮的光线下一位风华绝代的青年男子正宁静地注视着她微笑,在那里等待她的到来。
他大约二十三四,绝美的容颜上蒙尘着一袭白纱,依稀看得清纱下的姿容若西月美艳、锦绣芳华,一双绝色出尘的美眸水波荡漾,虽是男子如此蒙纱穿戴,亦丝毫不觉突兀,反而觉得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幽迷离。
这名绝代出尘的青年男子,安静地坐于木质轮椅中,一颦一笑皆有忧伤的气息萦绕在周身,眉宇间散发的光华淡而幽静。
如同与他初次相遇那般,他优雅地微笑,示意她过去,淡淡地道了声:“祢祯,你回来了。”这一次,他却是用说的,轻柔而沉静的声音,淡淡的仿若淌过心间的暖流,轮椅中清雅的男子明媚的光华一瞬间绽放开,宛若涅槃凤凰般耀眼,刺得她的眼睛失了明。她结结巴巴的道:“司镜、你……可以、说话了……”
他风华淡然地与她相视一笑,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本就是那么一个优秀而高雅的男子,却被一身的残疾洗去了历练而高贵的气质,平添了忧伤与沉默的隐忍。他的谈吐均匀缓慢,宛若贵族般的沉然镇定,却与吟风温润如玉、不怒自威不同,他带给人更多的是平易近人的温柔。
她悄然莞尔,昏厥的半年以来,究竟是错过了多少事,七年在外的花信一夜之间风尘仆仆归来,蝶画一念之间便托付了终身,司镜短短时间便疗好喉道的灼伤,太宸宫急召回了九位龙子,那么还会有多少是她还不晓得的事。
“司镜,蔚染的伤势如何了?”没想到此话一出,他风华卓绝的姿容立刻暗沉下来,丝毫看不出唇角还残留下微笑的痕迹。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慌乱地去拉司镜的衣袖,道:“蔚染,他不会是……死了……”那个死字,她咬牙了半天,才吐出了口。
他的袖口被她紧攥得出很多条皱痕,深浅不一,而她的力道却未曾减去半分,可司镜依然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莫须有的幻境,他的波光潋琉的美眸,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深深地叹了口气:“祢祯,你便权当是蔚染,已死。”
什么是权当他已死?虽意义不明,然简而言之,便是说蔚染他并未逝去,她重新平复下心境,松开了他的衣袖,缓缓地道:“司镜,你说清楚,蔚染他,发生了什么事?”司镜转过脸来,面对着她,并未多言,只说了一句:“他在屋里,你自个去瞧瞧罢。”
清幽而连绵的琴声,在略微暗沉的房间里传响不绝,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去,走得不快,但每走一步便变得更加坚定,蔚染并没有大碍,否则怎会安然地弹奏着琴,只是那支曲子的音调未免太过凄凉和忧伤。
屋子四面的窗户都紧闭着,他安静地坐于阴暗里抚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清他微白的侧脸,在她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打量他后,可以确定他的身子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为何司镜又对她提及那么严肃的话题。
她走上前去,就停在他的身前,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然他却始终不曾抬起头看她。他比她临行前更瘦了,素来合身的蓝色衣裳显得宽松了许多,单薄的料子下分外突兀地显出嶙峋的骨头,在她看来,那身衣裳完全只是套在了一个骨头架子上。
她内心一痛,低低抽泣了一声,慢慢地蹲下来,伸出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琴声稍歇,他停下了抚琴,却没有更多的举动。她甚至以为以她们曾经确认下的情意,他至少会反手握起了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深情款款地唱着《关雎》,抑或是将她揽进怀里来一个缠绵不绝的热吻,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太过冷漠绝情,几乎令她误以为她对着的无非是一座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雕像,那双冰冷地凝视着她的冰蓝色的眼眸,陌生的仿佛昭示着他们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一般。她瑟缩地取下了覆在他的手背上的手,她迷惘而失措,甚至不知该以何种身份来面对他。
当她以为他会是她终生托付的男子时,他却以一种冰冷傲然的姿态,立在了她的身前,让她刹那恍惚的以为曾经的身陷难以自拔,仅是她的自作多情。
“蔚染……”她还是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有点犹豫有点害怕,他是否连应允她一声,都不愿意了。他缓缓地动了动干瘪的唇,说话的声音很低,她没有听清,于是他又轻轻地撂了撂手指,示意她坐下。
他不再说话,埋下头,弹指间清澈的琴音又自银白色的弦下挥洒而出,弹得是一曲《广陵散》,亦是当日与蔚染相知时,被她批判的一文不值的曲子,其实这首曲子恢宏大气,她贬低之意并不在曲,而在奏者。
如今他的琴艺已打破了无心的境界,历经了沉静的洗练,更上了一层高阁,真正的将《广陵散》的意境淋漓再现了,天下之大,琴艺比蔚染胜者,估计是没有的。只令她困惑不解的是,这《广陵散》所表现的内涵,惊涛拍岸、波澜壮阔的音律下,细细地讲述的是聂政刺韩王的故事,自从蔚染晓得她懂得此曲的含义,便不再弹及,为何又在此时此地,对她再次奏起。
她似曾记得他说过《广陵散》乃是他的一位友人所作,并未对外流传,故当他见她对此侃侃而谈时,眼底浮现了佩服之色。而吟风失踪后,她忆起了甚多的往事,其中之一便是,教与她这首曲子的人,是吟风。
现在想来,不免生生后怕,吟风他为何要教与她《广陵散》,而非其他,他在成为她贴身侍卫的时候,是否便为往后操控天下大局安排好了一切,而她,无非是他在博弈中的一枚极其有利用价值的棋子,一步一步地将她推向众矢所指的深渊。
先是交予她一切必须的技艺,比如武学,可求自保;比如《诗经》,却是渐离所偏爱;比如《广陵散》,却与拒人于千里的蔚染轻而易举地交心。出宫以来,她的一路未免太过顺利,渐离的拔刀相助,蔚染的不离不弃,甚至在囚牛杀尽她的关头,出手阻挡,而这有一半以上来自于吟风精心策划的安排。
魏国长公主出使秦国的日子,是吟风定下的,当日他率领黑衣人拦截车马,又佯装被渐离所伤而逃离,天底下哪有那么刚好的事,荒原之大,为何偏偏在那儿会遇见渐离,又所幸被其相救,这令她不禁怀疑,一切早都是吟风算计好的。
他的城府到底深到了何处,一步一步引导她走出魏皇宫,进了晓晴楼,在她中了暴雨梨花毒后,置她不顾,便是算准了司镜会出手相救,而后装出孱弱的模样与她相会,对她下了迷药,然后又不辞而去,将失踪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以致她差点被囚牛所杀。但是她还有利用价值,必定不能死,故他算准了蔚染若是对她动了心,便会誓死替她受罪。
好可怕的男人!心思缜密、精确安排若此,这世上还有谁人能及。
再而对外界隐秘的放出风声,说自己身在凤兮阁,囚牛便别无选择的被其误导以为他被弘凤兮所囚禁,再逼她进入凤兮阁,一步一步,都在吟风的掌控之中。而那日弘凤兮提及他敬佩的人为纤华时,反应并未怪异,也就是说,弘凤兮根本就未对吟风不利,囚禁他什么的更是荒唐之极。
此时,吟风若不是在凤兮阁奉为上宾,便是身不在凤兮阁。然而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毕竟弘凤兮提及过那日她被秦王杖责几欲不治之时,幸得住在他府里的神医。吟风用毒手段阴狠,对于医术的造诣也是很深。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那个神医,会否指的便是吟风?
方想至此,《广陵散》一曲终了,蔚染站起身,淡淡地道:“姑娘,我俩缘于此曲,也缘尽于此,后会有期。”
姑娘?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蔚染会对她如此用冰冷的称呼,虽弘凤兮也喜(3UWW…提供下载)欢称她为姑娘,然而语气中充满调侃之意,反而不觉得生疏。而此刻她的心冷到了极点,蔚染一次又一次对她的敌意与冷漠,让她有一种跌落谷底,不论如何挣扎,再也爬将不上的恐惧感。
蔚染走至了她的身前,冰蓝色的瞳孔骤然缩紧,似是痛苦不已,又隐藏的极好。他认真地凝视了她一眼,只一眼,却是她入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她,他冰冷的瞳孔还若从前一般纤尘不染。
看罢,他走回了那把蛇蝮断的琴前,缓缓地抚摸了,然后双手持起琴狠狠地朝地上砸去,七弦崩响,发出难听而刺耳的声音,而这一次他将木质的琴座一并砸断了。初认识蔚染时,他因她批判他的琴音怒而断琴,没想到分手时,竟然亦是因断琴而从此断情。
先前的琴只断了弦,伤及了琴座,故优秀的乐师可以修葺的好;而如今,这把琴四下崩裂,修好已是再无可能,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情意,再也无法愈合。
断琴,从此断情。
蔚染,你为何可以如此残忍,如此对她。可以从此不再弹琴。
他缓缓地抬眸看向她,冰冷地道:“此琴已断,此情已绝,从此以后,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她慢慢地蹲下来,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倔强如她,没有哭,也不会哭。她非(提供下载…3uww)常缓慢的吐出一句话,声音亦是低得几乎听不见:“蔚染,你是否在怪我,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这是我的错,我向你赔不是。”
他没有应答。
她又继续问:“你是否觉得你配不上我?我不会介意,为了你,我可以放弃这个身份。”
他依然没有应答。
“你是否怪我在你伤势很重之时,离你而去?我不是怕受你拖累,才离开的,我害怕若是不听从囚牛的命令,进入凤兮阁刺探情报,他便会要了你的命。你可以怪我,可以打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说到最后,她将自己越说越卑微,声音越说越低,真的,她从未想过博得任何人的同情,仅此一次,她奢望着能换回他的一点怜悯,她的爱情注定是卑微的,她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力来挽回。
他不发一言的负手而立,侧脸深深地陷在了黑暗中,看不清是何表情,只是那冰蓝色的瞳孔,一刹那闪过一丝悸动,似有些许动容,然而转瞬又消失无踪。
“祢祯,你是秦王的妃子,我们是,不可能的。”淡定的一句,没有过多言语。
他总算是愿意喊她的名字了,方换得她内心的一片释然,却说出那样一句话,是的,她何曾不晓得,他们是,不可能。天地之大,能容纳他俩之地,几欲没有,天下又要开始连年征战,即便逃到天涯海角,秦王也会暗地派兵刺杀,就如弘凤兮所说的那样,秦王嬴政容不得任何水性杨花的女人存在于这世上。
或许生于乱世,本身就是一种悲哀。能苟活着,便是万幸。蔚染是为了她好,而她却脑子发热得只会无理取闹。她苦然一笑,淡淡地道了声:“我明白了。”
比起两人殉情而死,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来生来世再相聚,无非是追求浪漫的痴情男女的妄想而已,这一世留不住的,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遗忘了刻骨铭心的情爱,留到下一世又有何意义。安然无恙的活在这世上,即使相别不相见,想着彼此在世界的另一端好好的活着,其实也是种幸福。
她轻轻一笑,潇洒地道:“知音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不若与我痛饮一番如何?”他见她释怀了,便轻轻复合了声:“好。”
上了一桌美酒好菜,她努力地装作不介怀,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她和他面前都摆了一个大碗,提起酒坛就往里面倒酒,斟满上一个劲嚷嚷着要蔚染喝完。他接过酒碗,冰冷的瞳孔里掠过一丝痛苦的异色,想都未想,倒头便喝尽了。
她持起碗,也喝了起来,每一口却喝得不多,她的酒量很大,这一点不足以令她醉倒的,更何况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与他对酒当歌,无非是想表现得干脆豪爽一些。她抱起拳,学着弘凤兮潇洒的模样,道了声:“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万般回首化尘埃,唯有青山不改。”
一番豪言壮志说毕,一抬头,将酒饮尽,接着,一滴泪便从她的面颊滚滚滑落下,他坐于她的对面,方要伸出手替她拭泪,她别过脸,他僵滞的手停在了半空,想了片刻又收了回去。她紧张的欲扯过袖口擦掉难看的眼泪,结果却把桌上的酒坛打翻了,烧酒淋湿了一身,窘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