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皇帝-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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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这边请!正好雅座有空。”
所谓雅座就是被挡在一个屏风后面的一张八仙桌子和四张太师椅,上面摆放着四个蓝花白底的茶碗,正中间是一只宜兴紫砂茶壶。
“好,这里果真清静。老板,给彻壶西湖的龙井,沏酽些的,再来几碟茶点,只管挑你们店里最拿手的来几样就行。来,这些碎银子您先拿着,不够我再拿。”侯朝宗从怀里摸出了银子放到了桌上。
“朝宗兄,几年未见,理应由冒某请客,再说,你家住河南,而我则是江左之人,也该由我尽地主之宜呀!”
“嗨!两位相公看来均是饱学之人,小店能有你们这样儒雅洒脱的客人已是万分荣幸了,这么着,只收你二人一壶茶钱,这茶点钱权当是免费赠送的了,你二人只管敞开肚皮吃喝吧!”
老板的慷慨仗义令侯冒二人甚为感动,冒辟疆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位老板客气了,这样一来我二人不成了吃白食的了吗?不成,无论如何您该收多少银子就收多少银子。反正花的是他的钱,您不要也是白不要了。”
“嘻!这位相公有趣得紧,得,你二人慢慢品茗畅谈吧,这银子等回头再拿也不迟!”
一个小伙计早已冲泡好了香茶,又一碟碟地端来了几样茶点,“油炸臭豆腐干,辣椒酱在这个小碗里,您二人随便用,这一碟是本店的特色小吃‘独脚蟹’,说白了也就是发芽豆,用盐水煮透闷熟,嚼在嘴里十分有味儿。这一碟是盐水鞭笋,加了些糖,又脆又甜嫩得很咧。这一碟是糟鸡玉兰片,酒香扑鼻,十分可口。两位公子,请慢用!”
“嗯,味道果然不错!哎,我说冒兄,你倒是吃呀!”
“唉!一看见这‘独脚蟹’和油炸臭干子,就有点想从前的日子。繁华已尽,人去楼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冒辟疆重重地叹息着,用筷子夹了颗豆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品味着,似乎要品出那已逝去的时光。
“冒兄,你莫不是还在想着陈圆圆吧?”
“正是!”冒辟疆的眼神有些飘乎不定,有些黯然神伤:“她已经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我,而我再一次兴冲冲直奔苏州,欲与她结秦晋之好时,她的人却突然失踪了……”
“冒兄,原来你还蒙在鼓里呀!陈圆圆后来成了大明总兵吴三桂的爱妾,而吴三桂因为陈圆圆遭流寇污辱,‘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气之下归顺了清朝。这事已是家喻户晓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唉!她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全是我的责任呀!当初,若是我早一天赶到苏州,若是我先行将她带去如皋,若是……”
“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呢?只怪她时运不济。生逢乱世,莫说一个柔弱女子,就是像你我这样的须眉男儿,不也得委曲求全吗?再说了,那吴三桂的家小全被李闯王杀绝了,三千宠爱便落在了圆圆身上,这也是她的福气呀,英雄美人长相厮守,总强过我等一介书生吧?”
“倒也是。只是,每念至此,心中便愧疚难当。万般无奈,为兄也只有在此为她祝福了。”
“嘿!这么想就对了!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来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了!”
陈圆圆,名沅,字碗芬,苏州人氏,正如吴梅村《圆圆曲》中所写的那样,“家本姑苏烷花女,圆圆小字娇罗绮”。据说圆圆初生时,有一群雉鸡飞到她家的房檐上,所以乳名为“野鸡”。她幼年丧母,由姨母抚养长大,随姨丈的姓改本姓刑为陈了。姨母是个俗称“养瘦马”的人,就是专门领养幼女加以调教,等年纪稍长便卖给人家作妾或作歌妓。看来,陈氏在圆圆身上花的功夫没白费,陈圆圆从小读书识字、唱歌学戏,写得一手好词,长到十三四岁更出落成一个天然浑成的美人胚子。她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玉雕般的脸庞,从那挺直的鼻翼和新月样的秀眉的轻轻的颤动,可以看出在颇浓的稚气中,又透出饱经忧患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年少的圆圆虽周旋于勾栏,毕竟是身在南曲之中,与秦淮北边一带的妓院即北曲有所不同,北曲又名米市,也就是一种娼寮,身份地位自然不如河南岸的南曲了。北曲的姑娘才貌双全,又自视甚高,她们除了清歌侑酒,陪传筵宴而外,很少有灭烛留髡的风流韵事。只有当北曲姑娘有了如意的郎君,才肯以身相许,当然,也须得有一种仪式,还要吹吹打打的热闹一番,姊妹们也来道贺闹新房,吃喜酒送贺礼,从此说明是名花有主了。
圆圆十八岁时在姑苏登台演出,曾在台上演过《长生殿》里的杨贵妃,《霸王别姬》里的虞姬以及《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因此而红遍了姑苏,声名大噪,惹得一班子官宦子弟像苍蝇见了血似地,叮住她不放,一气之下,陈圆圆到了南京,成了秦淮的南曲名妓。后人将柳如是、顾横波、马湘兰、陈圆圆、寇白门、卞玉京、李香君、董小宛等八位南曲名妓誉之为“金陵八艳”。而在这八人当中,马湘兰在前,董小宛最稚,当陈圆圆、柳如是等人名噪秦淮时,董小宛尚未出道呢。
崇祯末年,冒辟疆到南京参加乡试,说实在的,像冒辟疆、方密之、侯朝宗等人自视甚高,对于名利官场看得很淡;所以每回应试总是心不在焉,应试下闱以后也从来不去看榜,中与不中,并不放在心上。一连考了十来天,冒辟疆终于出了考场,想去秦淮河散散心。
从贡院街走过去,跨过武定桥,但见长板桥、桃叶渡一带的沿河两岸,精致的河房鳞次栉比,朱栏曲槛,描金画檐,五光十色煞是好看。有玫瑰红的,有橄榄青的,有淡蓝的,有橙黄的,有茄儿紫的,还有石榴红的……那河房里的摆设更是千种百样,全是些紫檀、红木、黄杨、楠木之类的桌椅,精心雕刻,漆得油光闪亮,极为气派和讲究。
冒辟疆心情轻松,一路上游游逛逛,街上桥下,人来船往,好不热闹,弄得他目不暇接,看得他眼花瞭乱。
这时候,一家河房前的戏台子上正唱着大戏,行人驻足观望,不时拍手叫好,场面十分热闹。冒辟疆信步走去,仔细一听,原来唱的是昆曲,正合他的口胃。这昆曲极为舒缓,曲调优美,唱词华丽,对仗也格外讲究,冒辟疆不由得挤进了人群,踮起脚跟往戏台上定睛看去。这么一看不打紧,他整个人竟像只木头桩子似的呆住不动了——那戏台上正咿呀调哳唱着昆曲的姑娘,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若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若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简直把冒辟疆的魂儿整个都勾去了!
结果,冒辟疆与陈圆圆相识了,当时,陈圆圆也很想借个广泛交际的机会,结识一些名士,出籍从良,安安分分恪守妇道做个贤妻良母,这也是许多周旋于勾栏之中的妙龄女子心中的梦想呀!到了及笄之年,陈圆圆便把自己的终身完全托付给了冒辟疆。
一次,陈圆圆情意绵绵地对冒辟疆说道:“妾是风尘女子,残花败柳,今蒙公子错爱,愿终生以报。”说罢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冒辟疆心中一动,拉住了陈圆圆的手:“都门繁盛,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凡几;公子王孙,不知凡几;名士才子,不知凡几。冒襄贵不及他人,美不及他人,才不及他人,况已有妻室,芳卿却为何对冒襄青眼相待并且以身相许呢?”
陈圆圆摇摇头,声音有些苦涩:“遭逢乱世,妾身自觉身如飘萍,朝不保夕。妾见公子为人谦和又有才德,又因公子眉宇间有堂堂正气,不似那寻常人醉生梦死的模样。妾虽蒲柳贱躯,倘蒙公子不弃,或许能为公子解忧。请勿视我仅为青楼浅薄女子!”
“圆圆!”冒辟疆甚为感动,两人目光相遇,心里都有了一种碰撞般的震荡。
“圆圆,你好好保重,冒襄即刻回如皋禀报父母,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日,便是你我同眠共枕之时!”
然而,正如陈圆圆所担心的那样,在那种兵荒马乱的年月,年轻女子的命运更加朝不保夕。等到冒辟疆备了彩轿礼品来到秦淮河畔时,才得知陈圆圆已被身为皇亲国戚的老色狼田弘遇抢去了北京!自此,冒辟疆追悔莫及,情绪十分低落。这一回重游金陵,但见秦淮河畔楼船画肪络绎不绝,游荡子弟,妙龄女子,轻歌鼓吹,笑语不绝。冒辟疆触景生情,不由得想到了已离别多年的红颜知己陈圆圆,禁不住黯然神伤。正是,“繁华已尽,人去楼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冒辟疆和侯朝宗品茗闲谈,不觉已是夜幕四合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朝宗兄,你看那河畔灯光通明,如锦如画,好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对了!我这就带你去媚香楼,让香君再给你介绍一位出众的姑娘,你看如何?”
“我已经对不起圆圆姑娘了,又怎好再找一位红颜知己?罢了,莫要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前程!”
“哎,冒兄这话可就不对了。有道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像冒见这般官宦人家的公子,德才兼备,又生得气宇轩昂,丰神潇洒,北曲里的姑娘正是求之不得呢!”
“朝宗兄,你又何必挖苦为兄呢?谁不知你是侯司徒的公子,才高八斗哇!唉,这些不说也罢,只是北曲里那些个响噹噹的姑娘,一个个都差不多是名花有主了,到哪里再去寻找得出像圆圆和香君那样才艺双绝,而且又是人品出众的姑娘呢?”
“倒也是,这秦淮河的烟花之地哪有丑如东施笨如猪豕的姑娘呢?只是要找这么个才艺人品皆出众的姑娘,怕是真不容易呢!不过,我相信香君的眼力,她会使你如愿的。现在,只要你点个头,这事儿就包在香君和我的身上了。”
冒辟疆身为官宦子弟,时常与文友们一起挟妓邀游或是吟诗饮酒,怀春之心总免不了的,更何况他已经对出身青楼的陈圆圆动过真情呢?当下听了侯朝宗的话,冒辟疆微微一笑:“为兄倒还真是羡慕朝宗兄和香君姑娘那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的生活呢。”
“走走,冒兄这就与我同往媚香楼去找香君!”
“哎,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急是急不来的。”
俩人付了帐,一前一后出了茶楼。但见河面上五彩的画航灯光闪亮,河房里竹帘纱幢鬓影婆婆,明灯高悬,晚风中带着脂香粉香酒肉香,呈现出一派五软温香的旖旎风光。忽然,从临河的街市上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打破了这种甜美醉人的夜景。
“又出什么大事了?”侯、冒二人不由得驻足观望。但见一队官府衙役打着灯笼,铜声一停便高声呛喝起来:“幼主登基,普天同庆,自明日卯时起,减免钱粮,大赦天下,万民共享浩荡皇恩!”“噹,噹噹!噹噹!”接着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幼主登基?就是说,十四岁的天子要临朝了?唉,我泱泱大国,竟由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来治理,真是岂有此理!”冒辟疆听罢感到愤愤不平。
“嘘!冒兄,说话可得当心点儿,这满街都是鞑子的耳目,弄不好可要掉脑袋的呀。唉,你我也已成了大清的臣民,由他去吧!”
紫禁城太和殿,还差十八天才满十三周岁的少年天子福临——按当时的习惯算法已是十四岁了——正端坐在绣金团龙的宝座上,举行亲政大典,接受王公大臣的叩拜。
这一天正是吉日,天气晴和,晓风和煦,满汉王公文武大臣一早便簇拥着幼主顺治帝出了紫禁城,沿着笔直的石板大道一直向南又出了正阳门,经过高大的天桥向东一拐,便到了天坛祭祖。
天坛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位于皇城正阳门外罗城永定门内东侧,方圆近十里,内有圜丘和祈年殿两组建筑群圆丘为三层汉白玉石坛,其北有皇穹宇和回音壁。祈年殿为镏金宝顶三重檐的建筑,高三十八米似乎直人苍穹。中央四根盘龙粗柱分别代表着春夏秋冬四季,外圈稍细的两排柱子各有十二根,分别象征着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份和一天中的十二个时辰。天坛的台基有三层,为汉白玉所筑,晶莹碧透,在阳光下熠熠升辉,顶为蓝色琉璃瓦,高耸入云,尉为壮观,天坛的整个建筑平面为圆锥形,围墙北圆南方,象征着“天圆地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坛是我国古代最精美、最完整的古建筑群之一,是人类建筑史上的一大瑰宝。
幼主顺治坐在华丽的御辇上,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皇帝出宫祭天拜祖,前呼后拥,壁垒森严。开道红棍,黑漆描金,由一对对着黄马褂的銮仪兵骑着高头大马双手高擎着走过。后头跟着的是由鼓、板、龙头笛、金、画角、铜号等组成的浩大乐队。再后面是数百名红衣銮仪兵执掌着一百多对齿薄:伞——赤、橙、黄、绿、青、蓝、紫等色的龙纹伞、花卉伞、方伞、圆伞;扇——鲜红、金黄、碧蓝、乌紫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扇,此外还有各色幡、麾、节、氅等在风中招展,灿若云霞。御辇后跟着的是手持斧钺枪戟的黄马褂侍卫骑兵队,以及元老重臣郑亲王济尔哈朗、两黄旗重臣索尼和鳌拜、大学士范文程和洪承畴等。再后面则是由两黄旗巴牙喇兵组成的豹尾枪班、弓箭班,从行的满汉文武大臣紧随其后,并且,引人注目的是,除了皇上顺治乘坐的那顶御辇之外,皇太后也坐着凤辇穿着明黄色绣金团龙的朝服一同前往。孝庄太后一脸的安详,慈眉善目,她的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洁白的念珠。可是,如果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太后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细细的纯金十字架呢。看来,这位皇太后是在心里祈求喇啸教里的天神和西方的主宰耶稣·基督同时为儿子福临赐福了。
孝庄太后一向心系喇嘛教,何以又对西方的天主教发生兴趣了呢?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两年前,摄政王多尔衮为顺治帝选聘了科部吴克善台吉的女儿,即孝庄皇太后的亲侄女博尔济吉特慧敏为后。这慧敏格格虽是大漠上的公主,却美貌而娇嫩。这一回,赶上幼主顺治正式亲政,她不久也将与顺治完婚,所以便由父王送入了紫禁城。可谁料想她能够适应大漠上那凛冽而强劲的野风,却受不了紫禁城里这四周温热,闷人的空气,入宫不久,慧敏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