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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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在此时,是否真的了解茶阿的苦闷与悲哀呢?
‘不要哭啦!’
虽然如此说,但接下来的话,却是跟忠辉完全无关的安慰语。
‘人类在这世上的相会,都要别离……所谓相会,就是别离之意。’
他又看着秀忠,以淡然的样子开始讨论死后的处置。
家康瞑目之后,秀忠必须尽快将遗体移葬久能山。
佛式的葬礼在江户的增上寺举行。
牌位立于三河的大树寺……
‘将军不能永久留在江户。因此,万事的计划,必须在家康一息尚存之前决定。’
被秀忠宣召的神龙院梵舜,在天海及崇传的引导下进来。而这一席,便不期成为神、佛两边的枕边会议了。
‘遗骸……’
家康满足似地环视那些人:
‘首先,要向着久能山的西方而葬。’
‘向西?’
反问的不是秀忠,而是坐在旁边的本多正纯。
‘是的,我在以前一直认为人类的生只限于此世。但并不是那样……所谓立命,所谓往生……我清楚的知道人类并无死亡……既已知道,自然地挂念也有所不同了。’
天海似在想着什么,轻敲着膝头。
‘的确,您说的没错!’
家康当然一定听不到这样的喃喃自语。他时时不耐烦地颤抖着唇,继续谈话。
‘既然没有死就是要继续奉行职责……该做的事,有它该做的道理。’
‘是……是。’
‘因此,我要一直瞧着西方……也就是说我还在挂心西方……不只是皇室的事……西方一直有南蛮、也有红毛人。虽然他们不侵犯我们,但如果被侵犯了,就是前任征夷大将军的失察……因此我要一直瞧着西方,凝集一念……’
天海又轻敲膝盖。
‘要以瞧着西方的站姿入葬?’
家康吃力地点头。
‘是啊!那是人类觉悟了不死之后的工作啊!然后……’
‘然后……?’
‘过了一周忌后,在下野的二荒山建立小堂为我请神……家康想成为关八州的镇守。关八州若安固,日本国就安泰了……大家对于这些……都明白了吗……’
当人们互望着而松了一口气时,家康已熟睡了。
秀忠含着泪,以神龙院梵舜为首,开始着手准备迁墓至久能山的事。
四月六日到十日间的小小康复,到了十一日再次恶化。
围在枕边的人都一喜一忧,家康的肉体渐渐地枯萎。
十二日崇传又写信给京都的板仓胜重。
‘--相国的气色(中略)--可以一点点慢慢地吃粥。九日晚间稍有反胃,呼吸也较沉重,全城上下都很担心(中略)--因为长久的说话,所以身体多少有些疲倦。’
而后,便不得不写绝望的通知书了。
‘--相国非常烦闷,并且很疲惫。十一日这天一切食物不进,只喝了一点汤。只能留到今明两日了。请原谅我只报告些琐碎之事……’
到这个时候,一直在枕边不眠不休地看护他的茶阿,已快支持不住了。
在众多的侧室中,此时真正来看护家康的只有她一人……家康有时张大眼睛,一直盯着她瞧。
‘--你累了吧?去休息一会儿吧!’
那时在她胸中如锥刺来的,是亲生儿子忠辉之事。
(也许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家康之妻……)
作最后的看护,她一直在等待着家康何时会提起忠辉的事。
(他不可能忘记……)
但是,家康在十二日已陷入随时可能咽气的状态。
身为生性刚强的女性,茶阿并不想由自己口中先提到忠辉。任何方面都很冷静的家康,应该不会忘了自己的儿子。他一定是在特别强韧的忍耐下,静静地等待提出的机会……
事实上,被幽禁在深谷的忠辉,自从家康在田中病倒以来,两三日就来询问一次病情。茶阿告知以废嫡之身,不可轻举妄动。
在发生万一之时母亲会通知。在那之前,如果擅自出来,反而会扰乱了父亲的心绪……。
敌人很多……茶阿观察着。以土井利胜为首,秀忠的左右近臣,都认为忠辉会反叛将军,而亲自进入大阪城,更意图染指天下。
家康当然也很清楚,所以才会一直伺机要说出来……
但是,家康却什么都还没说,就已进入了不知有明天的弥留状态了。
(到底,该不该就这样放弃呢……?)
茶阿自十二日至十三日早晨,终于想到派使者到深谷。
(如果不通知的话,就会落得身为人母、身为人妻的双重不信……)
移至深谷后,忠辉整个人都变了。他已经从幼稚的霸气中脱离而出,而增添了一份自怜和深沉。
对母亲而言,这更显得他的可怜与可爱。
‘--忠辉也已成人了,身为父亲之子,自己以前如何的不肖,应该都很明白了吧!’
在书信中母亲必定会这样写,只要一句话就好,希望他与父亲相见,当面请罪!如果就这样不见面,而他已魂归他界,那么忠辉就连死都不能了。母亲在信中写道,她会帮着说项,促成最后的见面,希望他前去道歉谢罪。
因此在家康的废封不除……在此世中不能和解……而就此死别的话,其后的激怒也是很可怕的。
(这还是要身为母亲的我来筹划……)
她察觉自己儿子的心思,写了封信。
‘--父亲已到达不知有明日之弥留状态,在万一之时,若不能赶上临终的最后一面可是一件大事,因此你必须悄悄地到骏府的附近……’
(让两人见最后一面,决不是对自己孩子的偏爱,这应该也是对于藏在家康内心深处的悲哀,所献上的香和花吧……)
在十三日早晨,将此信托给使者送出时,正巧由忠辉写来的书信也送达了。
这是所谓的预感吗?
忠辉已等不及母亲的通知,秘密的离开深谷,现在正在离骏府约七里路的蒲原行进时所写的信。
到底他是以什么装扮出行的?从蒲原到骏府之间,没有像兴津那儿的清见寺,也没有可以秘密投宿的地方。
(这样是不行的……)
茶阿又匆匆忙忙地交代商人小吏带讯到蒲原,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回到家康的寝室。
户外已艳阳高照,天空中没有一片云。
家康有时会张开眼,但立刻又进入睡眠。
每个人都因夜间看护的疲累,而到隔壁房去休息,将军带着三个弟弟在黎明时往西城去,至今尚未出来。
(要说话,就趁现在……)
她并不是要做坏事。难道这不是要给予濒死的父亲一份安心吗……如此想着,以沉郁的表情,想到自己的儿子正一步步向着骏府走近,心中只有烦躁的感觉。
(如果……)
她踌躇着要在他张开眼睛的瞬间将他摇起,但又叱责着自己。
如果忠辉出人意外地,在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闯入骏府时,那该怎么办?
终于,茶阿在巳刻(上午十时)之前端来白开水,扶起了家康。
‘我有事请求,请张开眼睛吧!’
家康突然摇晃着肩膀小声说。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茶阿吃惊地抓着他的手。看起来像睡得很熟,但似乎是梦见了什么。
‘嗳,您说什么呢?做了什么梦了……’
恢复了正常之后,再一次将手搭在他肩上。
‘唔……’
家康突然睁开眼,频频地环视周围。在寻找着谁……不,他的眼神显示出他在寻找梦中的谈话对象。
‘做了什么……什么梦呢?’
‘梦吗……’家康说。
‘刚刚,我会见了真田昌幸及太合呢!’
‘啊……是那位幸村的父亲?’
‘是啊!那家伙……实在很顽固。’
家康大大地喘气,然后紧张地苦着脸说。
‘他主张这世界决不会没有战争……人类不是那么聪明伶俐的生物。利欲薰心,一定又会……’
说到这里,又轻轻地摇摇头。
‘梦中的话……即使是你也没有办法的。你端汤来了吗?’
‘是……来,就这样喝。’
‘好甜!我太口渴了!’
‘我有事请求。’
‘什么,请求……?’
家康的视线缓缓回到茶阿身上。
‘你不要哭。’
‘是……是。我的请求是……’
‘是上总介的事吗?’
‘是……是的。’
‘那件事,刚刚我也和太合谈过了。我……已杀了一个秀赖了。’
‘上总介一直想见您一面。事实上,上总介在听到父亲重病的消息后,坐立难安……事实上……事实上……他已在附近,没有获得您的允许……是的,他说……今生若不为自己的不肖请罪,则死也不会瞑目……’
茶阿一口气说完。不应该这样的……她本想一一确认了对方的反应,然后在不使他吃惊的情况下,无限关怀地把话说出来。
但是,那对一个走投无路的母亲的感情而言,算是很勉强的。一口气说完后即屏息,然后又继续低下头。
‘求求您!这是茶阿……今生唯一的请求!如果,您不愿和他见面,就让他隔着门……是的,只要一句话……让他说句话。如果不这么做,以他的个性,会将一切怨尤都记在将军家身上……’
家康一直凝视着茶阿。那决不是一个放心者的眼神,也可以说,那是不会让人认为他的确一一听进了茶阿的话的一种干渴的眼光。
‘大人!茶阿并不因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之子,所以才这么说的。即使被废了,一样是父亲的儿子……是这样的想法。请看在茶阿份上,让他来向您道别……’
说到此处,茶阿不觉噤了口。因为她看到干枯了的家康的眼中渗出了泪水。
(他了解了……)
茶阿如此想。他是孩子的父亲,不应该会忘记的。但是,自己却这么絮絮叨叨地……想到这里,她省悟了自己的残酷,急忙又舀了汤靠近家康之口。
‘来,再喝一口吧!’
‘茶阿……’
‘是。’
‘我有话对你说。’
‘是……是什么呢?’
‘是那只横笛。信长公所赠的名笛、野风的事。’
‘啊,那横笛呀,放在书架上哩!’
‘是吗?去把它拿来。那是只好笛呢!’
‘啊……难道您想试试笛音吗?’
茶阿急急忙忙站起来,从架上取下了放在红锦袋子里的横笛。
‘拿出来看看。’
家康说。
‘那么英猛的信长公,也有站在野风中吹笛的温和的一面呢!
‘真的,所谓风流心,真是很不可思议哪!’
边说着边取出笛子想让家康握在手中,但家康伸出手又放下了。似乎连将之拿起来瞧都觉得懒。
‘茶阿。’
‘是,有什么吩咐?’
‘那笛子,对家康而言,曾是一个救星呢……’
‘救星……您的意思是?’
‘那好战的信长公,也隐藏着爱笛的温和的一面……人类绝不是与战争结下不解缘的生物……而除了刀之外,也是会喜欢笛子的一种生物……战争会从这世上消失……人类……人类……并不是那么愚昧、好杀伐的……’
茶阿倾着头颔首。她明白他的话,但是,为什么现在要谈论笛子的事呢?
‘茶阿!’
‘是……是……’
‘你明白了吗?我死后,把这只笛拿给上总介,作为纪念品。’
‘啊!这只名笛要给上总介?’
‘是的。拿给他,他大概就明白了。那孩子也不是个愚昧的人,知道吗?这笛子是促使父亲相信人类的唯一至宝……拿给他的时候这么对他说。’
‘那,您拿出这只笛子,是一开始就打算要送给上总介的。’
‘是啦!是呀,家康也是人子之父,不可能会只遗忘了上总介一人……明白了吗?’
‘是……可是,与其借我的手转送,我想由大人直接送给他……’
家康缓缓摇头。
‘我不能见他。太合在看着哪……家康是只对秀赖残酷呢?还是对自己的孩子也同样严厉……’
‘啊!’
令人吃惊地,茶阿丢下了笛子。
‘那,那么,这只笛子还给你!’
茶阿一直颤抖着。家康拿出了笛子,不想见忠辉……她了解了这一点。
‘我恨!’
茶阿尖声说着,又摇着家康的肩。但那时家康已闭上了眼,在紧闭的眼窝下有小小的泪珠。
实际上,也许那泪珠使得茶阿还原为比平常更软弱的女子。
‘茶阿……茶阿……到今日为止,一直都压抑着自己。为何只对上总介……为何对他那么憎恶呢……我好恨!’
‘……’
‘上总介从伊达家娶了妻子……那、那并不是上总介被责罚的理由。也许他年轻气盛,以至于有任性的行为……但同样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只对他那么的……’
‘……’
‘请求您!如果不让他到枕边相见,请让他在门外……上总介吗?你来啦……只这么一句……请让他听听您的声音!’
‘……’
‘并不是要您原谅他。废封之事仍照旧,请看在茶阿的份上,为了今世的别离,只要一句话……’
但家康却一点微动也没有。
(或许,我的声音已传不进他耳中……)
想到如此,茶阿心中突然浮上一个大胆的想法。
‘将军!大御所!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很感谢您!那么就遵从您的话,待他到达骏府时,立刻领他到这儿来。谢谢……’
‘茶阿!’
‘啊……’
‘扶我起来吧!’
‘啊,那太勉强了!’
‘没关系,扶我起来,起来后我有话要告诉你。’
‘那不行!如果因此而使得您的病情起变化……您有话就这么躺着说吧!’
‘哦……’
家康也领悟到要起来的确很勉强,在搭在自己肩上的茶阿的手上,静静地盖上了自己的右手。
‘那么,你就这样听着吧!’
‘是……是。’
‘在这世上,有憎恨自己儿子的父亲吗?我也是爱上总介的……’
家康静静地将脸颊摩着茶阿的手。那是一种奇妙的满覆热汗的颊的感触。
‘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