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幽灵-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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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一号战犯摇身变为功臣(1)
东京 1948.12南京 1949.1
一号战犯摇身变为功臣
击毙酒井隆的子弹,仿佛也穿过了冈村宁次的头颅,使他一向阴郁刻板的面孔禁不住地一阵痉挛。
1928年5月1日,蒋介石的北伐军开进济南。日军以保护日侨利益为借口,枪杀了北伐军的运输队长,强行解除了北伐军一部7000余人的武装。蒋介石装孙子,命令各师“约束士兵,不准开枪还击”。5月4日,北伐军处死了13名走私鸦片的日本毒贩。日军当即以猛烈的炮火轰炸北伐军阵地和居民稠密地区;晚上一群日军闯入国民党山东省交涉公署,先用刀剜掉负责人蔡公时的耳、鼻、舌、眼,再将他连同17名职员用机枪扫死。后来的一些日子,纷乱的战刀像朔风寒雪在济南城内飞舞,6000余名中国军民卧尸街头。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济南惨案”。时任驻济南领事馆武官的酒井隆与时任步兵第六联队长的冈村宁次,都是制造这次惨案的主凶之一。
冈村宁次在混沌的回忆中挣扎了片刻,渐渐恢复了平静。酒井隆是酒井隆,冈村宁次是冈村宁次。他把抚额的手展在眼前,上面没有血,只有粘涩的汗液。他不是滋味地嗅了嗅鼻子。
他派人从战犯拘留所取回酒井隆的遗物。晚上,他在联络班的一间空房里设置了灵堂,领着联络班的全体人员在酒井隆的灵位前守夜,忽明忽昧的烛火像一阵阴风,送走了远行的厉鬼。
日军投降后,中国派遣军最后一任总司令冈村宁次一下跌到了战俘的境地。延安公布了战犯名单,冈村宁次被列为一号战犯。东京国际军事法庭也将他同松井石根等人一起列入了战犯名单,要求引渡到东京审判。舆论界不断地掀动风云。冈村以双肘撑着秃脑袋,哀叹逃不脱命运的裁决:“自忖不仅被判为战犯且死刑也在所难免。”
然而他不甘心束手待毙,他要制造骗局,在混乱中为自己捞取资本。他十万火急地致电蒋介石:苏蒙军队已进抵张家口,呈向平津挺进态势;华北解放军已由天津西站附近攻入天津,攻势极其猛烈;日军集中炮兵密集轰击,挫败了共军的攻势,使其遗尸400具;此乃共军在苏蒙军队支持下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前奏。冈村称:如果仅是华北共军进攻,他可以按蒋介石的命令坚决抵抗,但如果苏蒙军队参与联合进攻,他的军队只能撤退。冈村宁次的报告引起了蒋介石的恐慌,也刺激了麦克阿瑟。在蒋介石的请求下,为了避免平津及渤海港埠落入共军之手,麦克阿瑟断然下令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三军团在天津附近港口登陆。
冈村宁次见此招颇灵,进而向蒋介石建议:“中国最大的内患,是共军部队的实力庞大,不可小视。现华中长江与黄河之间尚有30万日军,建议暂不缴械,由我本人率领,在贵军的统一指挥下帮助国军剿灭共军。贵方只需负责供应给养,其它武器、弹药、医务方面概由我们自己解决。”
蒋介石以大人物的风度,抖落黑大氅,登上一座小山头,展示了他宏大的眼界:“中日两国应根据我国国父孙文先生之遗志,加强协作,长期共荣。目前看来,实为重要。”冈村宁次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期间,对抗日根据地实施残暴的“三光”政策和层出不穷的野蛮战术,早就受到蒋介石的仰慕。其时正在积极准备打内战的蒋介石心里发虚,他需要冈村宁次的帮助。
但国际与国内的风声日紧。解放区战犯调查委员会主任委员吴玉章发表谈话指出:“日本军国主义者横行霸道东洋数十年,其野蛮暴行,中国人民首当其冲。在‘九·一八’以来的侵略战争中,应当惩办的战犯何止千万,而自盟军占领日本三个多月来所捕大小战犯不过三百十八人。这个数目实在微乎其微。并且尚未加以审讯惩办。而更令人愤恨者,至今还有许多重要战犯仍然盘踞要津,继续从事威胁远东和平阴谋活动。如与中国人民不共戴天之仇的冈村宁次现仍安居南京,指挥着武装的日军,维持秩序……”
为了把这个大战犯掩藏好,蒋介石拿出他在上海滩上练就的看家本领,施展了障人眼目的幻术。他要在阳光下藏住黑影。
冈村宁次于1945年12月至1947年10月,担任“日本官兵善后总联络班长”,名目是处理日俘日侨遣返事宜。
在这段时期,冈村宁次不能像过去那样打网球、骑马、打猎、钓鱼了。但照常可以坐禅静养、下棋消闲,喝绍兴酒、散步、洗澡、听留声机。养足了精神就竖起耳朵打探情报,刻意琢磨两件事:一是拉关系巴结蒋介石。他隔三差五地与何应钦、汤恩伯、白崇禧、陈诚们走动,设顿丰宴,送派克笔和咖啡具,对起袖口过小九九,盘算国军怎样才能避免挨共产党的打。二是走门子替战犯鸣不平。今天是徐州战犯拘留所给战犯戴手铐脚镣,十分残酷,因此向国防部提出抗议;明天又说田中久一中将替人受过,枪毙了实在冤屈;再就是说广州军事法庭一次判死刑者达四十人太过分,恳切要求重新审理。矶谷廉介判得蹊跷,斋藤弼州判得荒唐。他有一张马粪纸做的面具,时常拿出来戴在脸上作生气状,这非但不会惹起朋友们的不快,相反会因其戏剧性的合作而使彼此间的纽带显得更有必要。这段时期也有些别的事干,比如联络班的人饮醉酒出门与中国人打架斗殴,伤了对方,要费些口舌调解;也有时生个病,让汤恩伯们拎着甜酒来探慰。蒋介石对他优渥有加。
冈村宁次逍遥自在,他在日记中多次写道:“班内我是最有闲的人,因此能细心收听东京电台广播,并作好记录,隔一天向班员传达一次。”“我为消磨时光,开始自学中国话。”嗜血成性的暴徒品嚼着寡淡的时光也感到无滋无味。
到了1947年的10月,联络班的人因无事可做都回国了。冈村宁次一个人支撑着空空荡荡的联络班。其实,不如说联络班在支撑着空空荡荡的冈村宁次。
为什么还不审判冈村宁次?民众和舆论界越来越急迫地发出质询与抗议。
1948年3月29日深夜,冈村宁次爬上一辆被棚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重型卡车,终于离开了他长居的南京。次日上午到达上海,他头戴大沿礼帽,架着深色墨镜,裹着风衣,一头钻进黄渡路王文成宅邸。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内有日本医生中山高志给他治疗肺结核病,外有穿黑衣的便衣保镖为他提枪警戒。
冈村宁次的转移是隐秘的。新闻界像一群追捕逃兽的猎人,他们发现逃兽的足印失踪了。冈村宁次是被解往上海战犯监狱了?是中国政府顶不住国际军事法庭的压力,被遣返回国了?还是藏在一个秘密的洞穴养伤?抑或是肺结核病致使其口吐污血暴亡了?新闻媒介猜测着,把住山林的每一处津道隘口,举着刀叉与火把大声呐喊,要把冈村宁次轰出来。
躲在王文成宅院中的困兽竖着惊恐的耳朵挨时度日,又像是在等待着噩运的来临。
何应钦派人给他送来了法庭庭长石美瑜的训令副本,上面写道:“冈村宁次病已痊愈,应立即开始审理。”
果然,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送来了传票,命令他于7月12日上午10时到庭受审。冈村宁次感到他在疾速下沉,耳边响着嗖嗖的风声。整整一夜,他都在清理纷乱的思绪。虽然心中有谱,但毕竟是人家的俎上之肉,刀口刀背毕竟在一霎那的翻转之间。
然而这只是一次走过场的预审。倒是狡猾的冈村宁次利用了这次预审,在法庭上为应该怎样处置自己定了调子。他说:“我的部下犯罪纵属事实,但也仅是下层发生的零星不法行为而已,这与军司令官、方面军司令官、总司令官无关,不属于共同责任犯罪问题。虽然如此,我仍应承担道义上的责任。”
旁听席哗然。
一小时后,冈村宁次退庭。庭长石美瑜与施检察官、刘翻译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应否将冈村宁次关进战犯监狱。
石美瑜认为,冈村宁次是地地道道的战犯,且健康状况良好,应依法立即将其移往战犯监狱临押。刘翻译官则坚持冈村宁次身患肺结核病,应慈善为怀考虑给予监外治疗,且现在寓所为国防部指定,任何人无权擅自更动。
恃才倨傲的石庭长愤怒地拍击着桌面说:“我以法律的名义申明,任何人无权亵渎神圣的法典!”
有恃无恐的刘翻译发出一声冷笑:“请庭长先生自重,法律是公理,而不是你的歇斯底里!”
气氛达到白热化,施检察官的调解无异于往白炽的金属上泼凉水,使之定型。无奈,石美瑜只好来到何应钦的公馆,以求公允。
听了石美瑜的来意,何应钦以平静的语气公断道:“石庭长依法从事,早已仰情。然冈村宁次虽系战犯,但在投降以来再无新罪,而且对我国民政府唯命是从,多献良策。故而对其处置,似以宽容为妥。”
石美瑜明白了,此路亦不通。最后法庭与国防部协商的结果,准予申请保释。但法庭请来的京沪医院朱院长经过诊断,拒绝以病由为冈村宁次担保。于是由冈村宁次的辩护律师钱龙生出具担保。
一直拖到8月9日,石美瑜提出的“冈村应扣押于战犯监狱,于该处就医”的申请,才得到国防部的批准。在8月14日对冈村宁次又一次预审后,将他送入了上海高镜庙战犯监狱。
9月14日的预审更为神速,前后只用了半个小时,除了招来一群记者的追问外,冈村宁次没有受到任何触动。
这种沥沥拉拉的难堪局面,老谋深算的蒋介石不会预料不到,他之所以要忍受这种难堪,是因为庇护冈村宁次实在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冈村宁次是侵略中国历史最久,罪恶最大的战犯之一,与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矶谷廉介一道,被日军誉为“中国通四杰”。他参与制造过“济南惨案”,“上海事变”,代表日本政府在在塘沽仓库楼上签定过“塘沽协定”,对中国人民犯下了累累血债。1941年担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后,为了镇压沦陷区人民,他别出心裁地推行“治安肃正”运动,把华北分为日军占领的“治安区”、建立了根据地政权的“非治安区”和双方争夺的“准治安区”,对三种地区采取了不同的残暴政策。对“治安区”以清乡为主,实行连坐法,发展伪政权,加强掠夺物资和奴化人民;对“准治安区”以蚕食为主,惨无人道地制造“无人区”,把游击区的人民赶进“人圈”,毁掉原来的村庄,割断抗日武装与人民的联系;对“非治安区”以“扫荡”为主,实行野蛮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在河北省丰润县的潘家峪大屠杀中,全村有1035人遇害,其中妇女儿童有658人,幸存者无几;而在阜平县的平阳村持续屠杀了87天,700多人魂断,5000余房屋化为废墟。1941年8月,冈村宁次调动十万日伪军,对晋察冀边区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大“扫荡”,共烧毁民房15万间,抢掠粮食5800多万斤、牲畜一万多头,杀害抗日军民4500余人。
钢刀的白光一闪,一位16少女的头落地有声。兽兵将它放入少女的母亲的怀中。女儿睁大死去的眼睛,看着母亲怎样悲痛欲绝。女儿最后的鲜血在母亲怀中凝固成浆块。
一位孕妇被按在棺材里,棺材四周围着20多名赤身裸体的青年妇女,刺刀慢慢地切进孕妇,切进了青年妇女们的知觉。刚成形的胎儿被挖了出来。
冈村宁次有一颗长着狼毛的心脏,他是地狱的象征,他走到那里,就把地狱带到那里。
比之一般的恶魔,冈村宁次更擅长使用残忍的智慧。在“扫荡”中,他怪招迭出地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异战术,什么“铁壁合围”、“梳篦清剿”、“马蹄形堡垒线”、“鱼鳞式包围阵”等等,尽管在与八路军试阵时连遭败绩,却足以使蒋介石眼花缭乱,自叹弗如,钦敬有加。
所以蒋介石要把他当成个宝贝来保护,而为这个宝贝蒋介石也确实费尽了心机。
蒋介石的心思被监狱长孙介君兜溲了出来。14日预审结束后,冈村宁次初进监狱,孙介君就带着翻译来套近乎。孙介君说:
“蒋总统本无意使先生受审。然考虑国内外影响,不得不这样做。但绝不会处以极刑,至于无期也好,有期也好,结果都一样,请先生安心受审。不过,希望先生在受审时对中国人民所受灾难,要以表示痛心为宜。判决后可根据病情请求保释监外治疗。无论是审理或入狱都只是形式而已。”
既然是狼狈为奸的一出戏,那就要配合着演才好。而且还要发旁听券,招待中外记者、外交使团和国内社会名流。敲锣打鼓,鸣金放号,大戏要开演了。
第八章一号战犯摇身变为功臣(2)
8月23日上午,上海吴淞路商会礼堂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极为冷峻。礼堂内聚着一千多名前来旁听的中外人士和新闻记者,座无虚席,坐在第一排的两名全身戎装的少将高参显得尤为突出。石美瑜感到纳闷,过去在南京审判战犯,国防部从未有人来旁听,此次远在上海,国防部缘何反倒派人来旁听了呢?
冈村宁次出庭了。短小精悍的冈村浑身透出矜持和傲慢。这也怪不得他,被告席一侧的那把舒适宽大的扶手椅就证明了他有资格端架子。那把椅子是特为他预备的,好让他在感到累了的时候坐在上面休息。随他而来的还有落合甚九郎等四名作为证人的在押战犯。
开庭后,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质询被告及证人。当进入与律师的辩论阶段,气氛趋于紧张激烈。
中午休庭的时候,石美瑜宣布辩论结束,下午宣读判决。法官们按惯例到四川北路海宁路口的凯福饭店进餐。石美瑜与陆超、叶在增、林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