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还剩下四分之一时-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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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血流加速。我借吸烟点火的机会转过脸去不敢看她。
小帆说本来想染发的,知道我不喜欢便将头发拉直了。说完,将发丝拂到我脸上,问我头发拉直了好看呢还是老样子好看。我心里一慌,紧张得说话都结结巴巴,说她喜欢啥样就啥样吧。她脸红了,像玫瑰,说她喜欢我喜欢的样子。
这天是小帆的生日:十九岁。
我慌乱中难免落入俗套,祝福她生日快乐。她冲我噘起嘴,说她不快乐。我说,过一会买件礼物送给她。
她直视我,说她不是那个意思。我愈加心慌意乱,问她喜欢什么。她想了想,直言不讳地问我,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是不是她很烦人。我一愣,灵机一动,问她谁说的,看我打掉那人的大牙。
她矜持地望着我,勉强笑了。
凑巧有人买烟,她过去卖烟。我乘机说累了,想睡一会。要她走的时候叫醒我。她“嗯”了一声,坐到椅子上。
我闭上眼睛装着睡觉的样子,心里却像开水翻滚,很不好受。我极力抑制慌乱的情绪,调整心理状态,将心思放到孟香身上。
我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用默默念叨阿拉伯数字的方式催眠自己慢慢睡了过去。我醒来时眼前白花花一片,不禁一惊。小帆见我忽然醒了,惊吓般地挪开身子,双臂下意识合到一处遮住胸前,脸“唰”地通红。我刚开口,小帆打断了我,她说我做梦话时叫一个女人的名字。我无语,不自在地笑了笑。是的,我梦见了孟香。
小帆清点了一遍卖烟的钞票递到我面前,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家了。我点头。
小帆走到门口,喃喃道:“我走啦。”说完,她回头望着我,我没有动弹。
我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却无法化解这种情结。我甚至感觉到只要我一向她伸出手,她会毫不犹豫扑到我怀里,至少那一刻是。可是我不能那么做,因为我不配。小帆依然凝望着我,羞赧地说:“没其他事,我真的走啦?”
我心慌意乱,咬紧牙关冲她点点头。小帆终于轻轻推开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我茫然躺在床上,一直望着头上的灯泡,渐渐眼前一片空白。
我晕,我烦,我错,我乱,想跳到冰河里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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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小帆一如既往将馄饨与油条放到窗口。我看到她眼圈红红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放下东西匆匆离去。
一连数日,小帆从窗前经过时明显加快了步伐。
坎坷心酸苦痛 互爱互助互动 28(1)
那天我吃过早饭后转身去清洗饭盒时,饭盒盖在柜台上突然好似被一阵风席卷下来掉到地上,只听“咣当”一声,惊得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很奇怪:阳光明媚,没有一丝风,饭盒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到地上?我不是迷信的人,但那一刻心里特别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十点左右小勇骑车飞驰而至,进屋便嚷:“二哥,快回家!”我心里怦怦直跳,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背台词似地告诉我:“大爷犯病了,大娘要你回去。”没等我说话,小勇开始匆匆安装窗户护板。我忙收拾了一下,坐上小勇的自行车一路狂奔。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小勇背着我进屋时母亲悲恸欲绝地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小侄跪在旁边成了泪人儿。我目瞪口呆!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下意识将母亲轻轻扶起。母亲看到我,伏在我肩上号啕大哭。我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付。王叔提醒我快点拿主意办丧事,我慌乱地点点头。我一边劝慰母亲一边极力稳定慌乱的情绪。小海带来了几个哥们,他安慰了我几句,小声催促我快点想办法料理后事。屋里人多嘴杂,这个说先买寿衣,那个说去买纸,吵得我没了主意。我先要母亲安静下来,然后对她说天塌不下来。母亲看着我,声音果然小了许多。我冷静沉思片刻,请小海帮忙买几条香烟回来招呼屋里客人,随后吩咐小勇与小侄一同去买寿衣。母亲此时也清醒了许多,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是父亲留给我的。我看到信封上写着:“我儿元基亲启。”我恳请邻居几位婶婶扶母亲到王叔家歇息一会,看到母亲痛哭流涕离开后,我挪着凳子回到小屋,将父亲的信打开。元基我儿:莫悲切!优胜劣汰,自然法则。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人力不可为也。儿不必悲恸,应冷静思量,从容相对。为父已癌变终期,扁鹊重世,华佗再生,亦未可医。顺法而去,表为不雅,实则甚利。以我儿之资质不难参悟。流言蜚语,儿不必计较。为父一生,憾事甚多,累及妻儿子孙,此绝非父之本意,实乃诸多因素所致,究其曲衷,不外三弊:身在多事之时,为所不精之事,择所无为之行。故一生碌碌无为,无果而终。儿勿重蹈覆辙,以慰父愿。我儿性格刚毅,决断果敢,实托母血之福。然不可过刚过直,物极必反,易受其累,切记遇事要冷静思量,操之得度,方为上策。我儿性情温和,人气极佳,交友甚多,难免鱼目混珠,良莠不齐。切记轻闻其言,重观其行。与人交往,明理诚信尤重,小事不计较,大事莫糊涂。我儿苦命,来到世间,四处飘零。两岁离父,八岁离母,诸多苦难集于一身,饱尝流离颠簸之苦。不幸中万幸,我儿常有贵人相援,逢凶化吉,实属奇事。我儿切记受人之惠,以心待之,以恩报之。不可受之用之,无所为之。我儿命怜,上无祖业继,中无父业承,下无兄弟助,诸多难事,惟己自持,殊为不易。然事无捷径,业精于勤,望我儿自勉自励,勿生不当之念。我儿身逢国运隆昌之时,所为得当,必有发挥之处。为父知你心境甚高,切不可好高骛远,择所无为之行,一切应以务实为基。谨记,先谋生计,后谋业绩。其它诸事,以我儿智质,足以应之,不一一细嘱。惟有一事相托,孙儿尚小,易入歧途,其父自顾不易,恐难垂恩,望我儿念及一脉骨血,量力助之。我儿喜爱文字,为父有一素材匿存箱底布包之中久矣,将来或可用之,阅后连同此信一并焚之。为父后事一切从简,骨灰就地安置。若我儿日后资盈,望送归故土为安,切拂父意。天若有灵,佑我儿一路走好!最后送我儿一句话:是非分明真君子,大智若愚好做人。父亲绝笔我小心翼翼将信揣进衣袋里,点燃一只烟,大口大口吸起来。我知道走出小屋,很多事情等我决断。此时我无暇顾及其他,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怎么办?我甚至忘记流泪,忘记痛苦,忘记身为人子,披麻戴孝的义务。小海在门外催促两次,我没有理会。我在屋子里想了足足一刻钟,才振作精神走出去。
父亲好似熟睡般躺在那里,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父亲的脸有点凉,略显苍白,不过依然很安详,很亲切。好像以前睡午觉的样子。我看了众人一眼,很镇定地说:“马上出殡。”
众人惊异地看着我,似乎没听清或是以为听错了,不禁面面相觑。我只好加重语气重复道:“今天就出殡!”随后我要小海打电话联系殡仪馆车辆,接下来安排出殡前要做的一些事情。父亲生前爱干净。我请人端盆水来,我亲手给他洗了脸,然后在别人的帮助下给父亲穿上寿衣。母亲得到消息立即跑回来,进门痛哭大喊:“满仔,不能啊!”我请人将母亲搀扶到小屋去,母亲奋力挣扎不肯离开。有人提醒我应该给哥哥姐姐发电报通知他们回来,母亲当时也是此意,嫂子更是嚷嚷说等大哥回来。我没有理会这些合理的人之常情,执意坚持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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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怎么劝她,她仍然坚持要在家里放两天。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告诉她放一天都不行。母亲哭着问我为什么,我要母亲先冷静一下,然后附在她耳边告诉她,这种天气父亲在家里放一天,极易腐身。母亲虽然不大情愿,可是在我再三坚持与劝导下最终还是同意了。也许她觉得这样做太委屈了父亲,伏在父亲身上好一通恸哭。
随着吩咐外出办事的人纷纷回来,出殡的东西凑得差不多了。上灵车前侄儿披麻戴孝完成了他父亲应该完成的义务“摔盆子”。那天我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签字,交钱。只是在父亲的骨灰处理上遇到了一点难题。要么存放在殡仪馆,要么选址下葬。最后我决定了后者。由于天色已晚来不及选址下葬只好带骨灰盒回家。回家途中我忽然想到母亲见到骨灰盒不免又要伤心一番,临时决定将骨灰盒送到烟亭去。其他人顺路回家。我与小海到烟亭时天色渐暗了。我看到屋里空间太小,要小海将骨灰盒装到一个大烟箱里,然后放到床头下。此后一段时间我与父亲仅隔一层床板,近在咫尺却阴阳相隔。我每天睡在父亲身上,好似又回到上学时在他背上的情形,想必他不会介意吧!直到我决定来北京的时候,才选址安葬了父亲的骨灰。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样了?一定怪我为什么还没有将他送归故土?老爸,向您说声对不起了。儿子不争气,暂时还不能送您回去。先委屈一下吧,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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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后我在家里住了几天。小侄实际上在他父亲出去工作后便已常居我家。那时家里只有三个人,却是老少三代。母亲度过了几天情绪波动期,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她总是埋怨我处理父亲后事太草率太仓促。我没有争辩,事已至此解释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母亲心情渐渐好起来,爱说什么由她去吧。母亲一直想不通,父亲为什么突然上吊自绝。她问了我好多次:“满仔,是不是姆妈太刻薄哩,对你爹爹莫好,他想不开哩!”我笑着安慰母亲,是她太好了,父亲不想拖累她。“你咯鬼仔,莫骗我哩!”母亲提到此事,禁不住伤心流泪。我理解母亲短时间很难体会父亲的良苦用心,只好将事情原委一点点讲给她听,母亲更是泣不成声,责怪我事先不告诉她父亲患了绝症。我没有辩解,因为父亲得此绝症,我竟然没有看出一点破绽,心里非常内疚。更不能原谅的是父亲那天晚上与我交谈的时候,我居然没有意识到他在向我交待后事,反而觉得他罗嗦。如果我当时细心一点,如果我当时再仔细一点,兴许会悟出个所以然来。可是现实生活中没有如果,只有结果。父亲用一种极端方式结束了人生苦旅,对他来说也许那是一种长痛不如短痛的抉择。他的选择不失为一种理性的结果,不过这种结果带来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毕竟这是有悖于常理的一种极端方式,是对人伦道德观念的冲击与叛逆。正是基于这样的结果,人们产生了很多困惑与疑问,因此令家人处于尴尬境地。自尊心极强的母亲一直抬不起头来,有一次被人问急了,气得大声嚷:“我莫晓得,你去问那个老死鬼吧!”小侄难免受到牵连,上学回来后经常不高兴地问:“爷爷干吗要上吊啊,同学都笑话我!”我只好教他,有人再问他,就说爷爷喜欢,爷爷胆大不怕死。我煽情地对他说,别人的爷爷想死都没有那种勇气与胆量。说来也怪,没有人问过我父亲的死因。也许我处理父亲后事的方式令人觉得不可理喻,人家根本不屑一问。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也许它是正确的理性的,不一定得到人们的理解与认同。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要向人们证明什么,首先要想方设法得到人们的理解与认同,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水到渠成。我终于读懂了父亲,理解了父亲,更加尊敬他、怀念他。“男人”二字他当之无愧,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
连日折腾与精神压抑令我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回到烟亭倒头便睡。我必须休息几天,因为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回老家报丧。我一觉醒来,小帆正在洗衣服。她见我醒了腼腆地说,衣服脏了也不洗一下,邋遢死了。我没吭声,躺在那里看着她洗衣服。也许太疲倦了,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小帆坐在旁边看书。我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坐起来,小帆立即端来清水要我洗脸,她说我头发又乱又脏,要好好洗洗。我心不在焉地“嗯”道。我在镜子前一照,不禁一愣,是我吗?面容憔悴,头发散乱得像鸟窝似的。胡子乱七八糟,像一堆杂草。我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对小帆说,好看吧,像不像李逵。她望着我娇嗔地说,还好意思说呢,难看死了。我开始洗脸刮胡子,之后再照镜子,面貌焕然一新。小帆要我趴在床上,说给我洗头。我犹豫了一下,趴在床上。小帆换一盆水,很轻柔地在我头上揉搓起来,那种感觉真好!洗完头后,小帆要我照镜子。我对着镜子一看,果然又精神了许多。小帆拿着梳子轻轻给我梳头,动作轻柔而舒缓,好似生怕弄伤了头皮。忽然,一滴眼泪掉到我脸上,温暖而缠绵地慢慢滑落下去。我心里顿时酸楚起来。我想安慰她几句,又想不出说什么。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簌簌抖动。她倏忽呜咽起来。我冲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她怎么了,她竟然“哇”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责怪我,家里出了事也不告诉她。我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免得她做噩梦。小帆“扑通”坐到床上,抱怨我没当她是朋友。我不由得感叹:遇到这样的好姑娘,真是上天的恩赐。小帆紧盯着我,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个……”我一时语塞,撒谎说太忙了,脑子都晕了,没时间想那么多。这不是客套话,我当时真没想到她,即便想到也不会告诉她。这种晦气事没人喜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小帆见我言不由衷,瞥了我一眼。然后收拾一下,匆匆走了。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一声长叹。
休息几日,我与母亲商议后决定回老家报丧。小勇主动要求陪同前往。王叔觉得儿子从未出过远门,出去见识一下是件好事便同意了。临行前母亲特意给大妈买了一身衣服和礼物。我踏上了返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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