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看世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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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四川男孩,在成都与歹徒搏斗中不幸殉职,当时的《中国青年报》为他发了一个整版的通讯:人民的好记者。在1991年,我们共同的朋友,诗人戈麦选择了主动离开人世。其后,每个人的生活都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像风吹起的那些树上的叶子。
几年前,我和“烧饼”在广州相遇。那天“烧饼”(他已经举家移民法国了),还有建云(他现在已经是一个著名娱乐节目的后台老板,应验了他所说的要干一番事业的夙愿),“咪咪”(古文献的老操,在大名鼎鼎的《南方周末》里,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还有“烧饼”的媳妇(还是在学校时北外的那一个,那时孩子都已经三岁了,她那时刚从广州雪铁龙公司辞职,自己创办了一家投资咨询公司),我们几个人一起坐在广州一家绍兴风格的酒吧,拿着茴香豆下黄酒,谈起当年的同学,其实大家当时特别看好你,觉得你做事稳重,不骄不躁,肯定能把日子过得美满而圆润。你离开校园以后,谁也没有你的消息,无声无息得像一阵风,“相忘于江湖”吧,大家有些感伤。那天“哑巴儿子”(这家伙如今成了一个潮汕地区的实力派官员,想不到吧?)因为有事,实在没办法从潮州赶过来,电话里一个劲地道歉。结果第二天我就去了深圳,以后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实在遗憾。你记得那首诗吗?“我所不认识的女人如今做了我的老婆/ 她一声不响地跟我穿过城市/ 给我生了个哑巴儿子。”当时我们戏弄“哑巴儿子”的情景直到现在还清晰如初。这家伙现在有一样比我们都强,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并且成为他嘴上津津乐道的资本。电话里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老白鸡,我现在有了两个儿子,你要是再气我,我就让他们一起揍你。”
宿舍里的几个人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连长”现在是一家实力雄厚的文化公司的职业经理人,想不到吧。他在此之前也曾经戏水新经济,新浪网的管理层之一。“连长”搬走后,“烧饼”从哲学系搬到了我们这边,还能记起他的吉他声和歌声吗?“建云”和“哑巴儿子”的情况我已经说了。“小龙”,我们宿舍最小的那个家伙,那个书生味道十足,总写些“清词丽句”,总会被别人误认为是女诗人,总会收到一些文学男青年大胆火辣的表白信件的才子,他留在了校园,成为了我们都很景仰的钱理群先生的同事。还记得他当年的口头语吗?2001年秋天,北大举办了一个纪念“老六”(戈麦)的诗歌朗诵会,当我朗诵完诗下台,这家伙一把就拉住了我:你那两步走还是原来那样。他的脸还是那么白,像我们少年时的心一样,永远改变不了。
两年前我从大连回到了北京,想要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我对你说了这么多同学的情况,只是想告诉你,就像你当年喜欢过的那个上海诗人王小龙写过的那样:不管大家从事了什么行业,生活发生了什么改变,“心,永远是最初的那一颗”。感谢日益发达的互联网,它让我找到了久违的你。得知你近况后的那个晚上,我和北京的几个同学都通了电话,遇老大、阿花、阿渡、阿沛……我们这些在北京的你的同学们都在关注着你,劈柴也好,喂马也好,我们都希望你能走出生活中这段最沉重的时光。我们现在知道你在哪里了,而且也知道你希望重拾过去喜欢的字典编纂和辞书修订工作,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来帮助你的。
别忘了,“出租车总会在最绝望的时刻开来”。
兄弟,老陕,我们都在,我们现在也知道你的具体地址了。记得我曾经写给你的但丁的诗句嘛:“每个人都不是一个单独的岛屿……”我在网上逐条翻阅着那些对你境遇的网友评介,他们将你最不愿看到的东西捏合在一起,哗众取宠地搞出了“北大毕业生流落街头卖肉”的耸人新闻。北大曾经是我们自由的王国,但它绝对不要成为我们一生的负累。在离开校园的这十四年里,和你一样,我也做了很多为了谋生而不得不做的事情,我的身上好像总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做得好了,因为你是北大出来的,理应如此;做得不好,所有的污言秽语都会袭来,北大就这个水平呀?我用了生命中最好的十年光阴才卸去了身上这沉重的包袱:做一个独立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曾经在数九严寒的冬天骑着板车沿街叫卖过咸鸭蛋,也曾经在建筑工地和那些民工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言不合,拔拳相向。因此我觉得自己更能理解你的想法,我最想对你说的是:千万别放弃你自己心中的梦。
当一个人不能成为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只好成为别人心目中的那个人了。好兄弟,我在这里,我们当年的兄弟都很想你,很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我们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人都来帮助你,让你重新在社会上站稳脚跟,然后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为你写这些文字之前,我刚从医院的急诊室回来,这具臭皮囊跟了我三十多年,居然也开始耍起了脾气。有的时候,朋友们的帮助就像医院里输液管里的那些药水,它会让你的身体重新健壮起来,所以,不要拒绝我们的帮助。
当风突然停息,当你手中那支嘹亮的铜号突然沉寂,兄弟,别忘了,我在这里,我们都在。
2003年7 月27日病中急就由于大山阻隔,沟壑纵横,延缓了语言的交融与发展,因而山西方言被公认为是最古朴,保存古音、古义最完整的北方官话。1987年夏,我们汉85级与汉84级一道,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赴山西吕梁地区进行实地考察调研。在山西省社会科学院的一位老师指导下,我与田静、赵文秀两位同学一道,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走访,完成了山西省孝义县方言土语的调查工作,形成了调查报告。后来,该报告交由这位老师整理,并在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
毕业回乡后,百无聊赖之际,也曾参照此法,对关中方言进行了比较系统的调查研究,形成了点滴见解,几次寻思整理,想到出版界不会对一位无名小辈的见地感兴趣,况且经济时代,人民币就是筹码,赔钱的买卖,天王老子都不会去干,加之我所从事的职业与此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心想这辈子与文字是无缘了,遂将之扔在一旁,慢慢地便遗失了。
那时少年气盛,意气风发,自以为学了一点东西,接触了一些思潮,便满怀爱国热情,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针砭时弊,忧国忧民,简直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为了让大学生多接触社会,了解国情,不要整日躲在象牙塔里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发无谓的感慨,遵照上级的指示,按照学校的安排,完成方言调查后,我们取道延安,参观革命圣地,接受革命传统教育。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中穿行,经过河渡时,稍事休息,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母亲河,望着浊流滚滚、波涛汹涌的大河,心中豪气顿生,我与几位同学产生了模仿毛主席当年横渡长江,从黄河上游过去的强烈冲动,被带队老师拦住,终未成行。以后再无机会,每念及此,懊悔不已。
汽车继续向前颠簸,大约行驶了十个小时,宝塔山隐约显现。从表面上看,那只是一座普通的佛塔,与其他名山古刹无不同之处,它不比西安大雁塔高大挺拔,不如法门寺舍利塔精致典雅,只是不同的历史时期,特定条件下赋予了它特殊的含义,方显与众不同,与心中天安门城楼一样,现实中的宝塔山远没有想像中的雄伟、高大,未免有种失落感。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想搂宝塔山。
宝塔太粗搂不住,满怀抱住大树干。
这就是我们当初心情的真实写照。
杨家岭、王家坪、枣园等人文景观,免不了要朝圣一番,但黄土高原上如此小寨、窑洞比比皆是,除了毛主席当年坐过的那把藤椅,有点古朴,一位同学不禁手痒,摸了一把,被工作人员一顿训斥,悻悻而退以外,其他的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象,倒是南泥湾之行感触颇深。
从延安城出来,翻过一道山梁,前行约二十公里,便到了当年“三五九”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所在。这是一块相对低洼的小盆地,四周群山、丘陵环绕,郁郁葱葱,稻田成片,阡陌纵横,俨然一派江南气象。
附近有驻军,正要前去拜谒,巧遇当地农人。闲聊中得知,驻军不少,有好几个营,不过早已不种农田,只种少许蔬菜,自己享用,顺便摆摆样子罢了,土地大部分租给当地农民耕种,他们只管按时收租,恰应了“自古力役,兵三民七”的古语。
末了,走进南泥湾大生产运动展览馆,特别注意了当年“气死牛”开荒的锄头。那是一把普通的农具,形状与一般农户所用并无二致,只是稍微大了一点。作为文物,它已经锈迹斑斑。农村出身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当年郝树才竟用这把破锄头能够一天开荒四亩二分三,把牛都能气死,除非接上电动机,用电带。
曾经看过一篇通讯《毛主席到了徐水》,搞不清是徐水人民在故意糊弄伟大领袖,还是毛主席的光顾导致了徐水人民的神经错乱,竟然宣称亩产小麦十二万斤。而从小种过庄稼的领袖竟对这天方夜谭的神话深信不疑。从“气死牛”这把锄头可见,1958年的“大跃进”、“放卫星”自有渊源。
有了感观认识之后,我们来到了延安大学,聆听该校历史系老师讲解延安精神。老师走上讲台,大笔一挥:“延安精神永放光芒!”
几个遒劲的大字便呈现在黑板上,颇似毛主席的真迹。至于所讲内容,与革命史教材并无二致。自从《中国通史》被授课老师判了不及格,同学们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敢轻易逃课。《中国革命史》中学背,大学讲,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延安大学老师讲解延安精神时,就只顾模仿那几个大字了,老哑巴临摹得最为出色,甚至能够创造性地仿出“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几个字。
1988年夏,我们汉85级又与汉86级一道,受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委托,去浙江绍兴进行语言调查。早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免不了去西子湖畔游历一番。
那天细雨濛濛,驱散了夏日的炎热。天气不错,心情更不错,雨中的西湖别有一番韵致。苏堤漫步,杨柳拂面,三五成群,细语窃窃,四周群山相映,绿地连绵,洞幽泉清,茂林修竹,山明水秀,湖天一色。末了,来到平湖秋月,泡一壶龙井,清香沁来,心旷神怡。再仔细品味曲院风荷,花港观鱼的景致,阵阵凉风袭来,柳浪闻莺,水波不兴,真乃人间仙境,使人流连忘返。
终于来到了断桥残垣,远远望去,雷峰塔已荡然无存,触景生情,不由得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戏剧《白蛇传》。白蛇经过千年苦修,现身成人,追求人间真爱,被法海和尚阻止,压于雷峰塔下,鲁迅也有《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为白娘子鸣冤叫屈,责怪法海和尚多事,拆散人间鸳鸯。然而仔细一思量,白蛇虽已成精,然终归是畜类,人畜生情,为社会法理所难容。法海和尚挺身阻止,正是出于大慈大悲之心,拯救白蛇千年道行,免坠地狱,将其压入雷峰塔下,是为了让它闭门思过,专心修行,消除淫欲。而法海和尚维护正道,何罪之有,却遭千古之唾骂?终于挨骂不过,躲入螃蟹肚下,成为人们饭桌上的美食,不由感叹:世间之事,怎的如此不尽情理?
1989年,临近毕业,本专业名义上面向全国招收研究生十六名,事实上,除了上海某大学三年级时分设了汉语专业外,全国其他高校都不设此专业,就是说,研究生基本上要从本班二十一人之中产生,而报考者只有五人,就是说只要外语、政治通过,专业课不存在问题。但我考虑到自己年龄偏大,家中经济困难,主动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选择了就业。
经过十多年的填充,中国各行各业已经基本告别了人才青黄不接的时代,大学毕业生也不再是前几年的“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业形势已经严峻,但作为全国少数几所知名院校,北大毕业生的就业形势相对还比较乐观。春节刚过,系里就陆续传来就业信息,有北京的,也有外地的。学校负责毕业生分配的老师预计:供需基本平衡,与往年相比,没有太大的起落。
吃了这粒定心丸,同学们的情绪安定了许多,利用毕业前有限的光阴,一方面做好毕业论文,另一方面,多学点知识与技能,为走上工作岗位作最后的充电。
毕业前的一段时间,每天学习文件,讨论总结。闲来无事,我们写了一首校歌聊以自慰,歌词大意是:那年我们求学来到这里边古老的校园有新潮的青年讲座报告天天有,广告飞满天于是我们欢呼敬爱的北京大学亲爱的中文系燕园永远是乐园读书太多就去争取自由民主权归来方觉世界并非那么宽抓紧时间匆匆忙忙赶快去把恋爱谈棋牌麻将随你选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大学四年一晃就要快过完面对毕业分配我们都不知应该怎么办四处推销没人要只好去考研于是我们来到了久违的图书馆临阵磨枪一条心稀里糊涂过了关最后我们相约荡漾的未名湖畔点燃一支红塔山回忆过去的好时光时光一去不复返回忆过去的好时光大家一起朝前看
五回乡征程(1 )
许多年来,我一直羞于提及这段尘封的历史,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己从云端跌落粪坑,一身的猪屎味儿,走到人前都惹人生厌,倘若再如阿Q 一般,炫耀祖上如何风光,既不能被赵太爷称作“老Q ”,又招不来吴妈的青睐,只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岂不于事无补,徒添烦恼。于是声言自己是文盲,不识字的人尚能杀猪卖肉,这样一来不会遭人耻笑,二来还认识秤,会算账,偶尔还能开张发票、收据什么的,字也写得不赖,自学成才似的,人们便会另眼看待,儿子走在大街脸上也风光:“看他爸,没上过学,还会做生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一生之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日子,就在这不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