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跳舞-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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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是由他们自己做吗?”
“服务好一点,下次又有生意上门。”
“是,是,快去烚奶瓶。”
熬到凌晨,已经筋疲力尽。
“唉,真不敢再忤逆老妈。”
“真没想到如此辛苦。”
“我们是生手。”
“她们年轻时初生孩子,也是生手呀。”
“日以继夜,没完没了,哗,非人生活,怎么做得到。”
“希望他们父母明天准时来接。”
朱穗英听了只觉好笑,一声不响。
凌晨三时,她们总算睡了一觉。
一早关锦婵下楼来看,只见可恩与张丹累得东歪西倒,呼呼入睡,婴儿们堆在一起,怕他们滚动,用枕头围住,朱穗英在沙发打盹。
关锦婵轻手轻脚,可是其中一个婴儿转身,小眼睛睁开,发觉天已亮,肚子饿,哗一声哭起来,他同伴梦中惊醒,不甘人后,亦放声大哭。
可恩跳起来,大喊救命。
她与张丹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饥肠辘辘。
两个熟手妈妈连忙加入喂奶。
可恩忽然想到自己也是这般一点点,小小虫子般除出哭与吃一无所知,由妈妈奶大,怎可对她无礼,叫她伤心。
可恩忽然抱住母亲,“妈,对不起。”她饮泣。
母女紧紧拥抱,关锦婵觉得苦尽甘来,不禁流泪,张丹想念寡母,亦忍不住哭出声,朱穗英则感动得眼红,屋里全是哭声。
朱阿姨点头说:“这件事原来有这大启发性,辛苦一场也值得。”
“呵,六点钟了,”张丹抬头说:“家长要来了,快把他们整理一下。”
朱阿姨又笑,“装修门面。”
宝刀未老,她手脚爽利,立刻帮婴儿洗脸清洁,扑上粉,又变得香喷喷,接着又忙着收拾房间。
有一个幼儿喝奶特别慢,由可恩抱着喂。
忽然门铃响起,各人都在忙,张丹说:“他们来了,可恩,你去开门。”
可恩一手抱婴儿,一手抹掉泪痕,蓬首垢面,双目红肿,心里想,那些家长只顾领回小孩,才不理会保姆是否穿着隔夜运动衫袂。
门一开,却不是家长。
冬季晨曦,天空还黑漆漆,路灯下看见飘雪,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他们两人齐声哎呀一声叫出来,可恩连忙关上门。
张丹问:“谁?”
“陌生人。”
“不可把婴儿交给他们父母以外任何人。”
朱阿姨也走到大门前,“怎么有个陌生男人在门外?满屋妇孺,形势不妙,我去叫日昇过来。”
关锦婵说:“我看看他找谁?”
她隔着门问:「找谁?」
「对不起一早打扰你们,我找李可恩。」
大家转头看着可恩。
可恩还抱住婴儿,辛苦了一晚,饥寒交逼的她意志力薄弱,她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朱穗英说:「我从后门出去同他说话,啊,日昇来了。」
吉普车停好,日昇惺忪下车。
关锦蝉不由得说:「家有壮丁多好。」
只见日昇走上前去,很客气与陌生人说几句,两个年轻人握手,然后,日昇按铃。
张丹打开大门。
日昇笑说:「可恩,这是田雨,你在大同的朋友,他路过这里,前来探访。」
张丹立刻知道这即是李可恩心中挂念的人,转头看着可恩。
只见可恩一脸茫然,手中奶瓶扑一声掉到地上,滚到一边,婴儿见到嘴美食忽然不见,不服气大哭起来。
这是的可恩活像收容所那些年幼无知的未婚妈妈,不修边幅,但求母子生存。
门外年轻人也发呆,这是李可恩?发生什么事,她为何手抱哭泣婴儿?
日昇连忙说:「请进来喝杯咖啡。」
他带着客人进厨房去。
朱穗英松口气,「看样子不是坏人。」
关锦蝉也说:「肯上门来见家长的年轻人总算不错。」
这时可恩如梦初醒,她看着宛如印支难民般模样的自身,不禁呜咽。
张丹推她,「快,快上楼梳洗。」
一言提醒了可恩,她放下幼儿,飞扑到楼上沐浴更衣。
十分钟后她匆匆下来,心情复杂,唉,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个尴尬时分。
这时,婴儿父母也上门来领回子女,他们还穿着昨夜的晚装,身上略有酒气,但显然玩得十分高兴,一边付款,一边道谢。
把孩子紧紧拥怀中之余,又打探新年可否再来一次,张丹把他们名字优先登记。
「放在你们处真放心,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家。」
「孩子不太顽皮吧,下雪了,是个白色圣诞呢。」
「许久没玩得这样尽兴,唉,真没想到做了母亲之后什么都得放弃,祝你们圣诞快乐。」
一家一家的走了。
关锦蝉关上门,吁出一口气,「我去做早餐。」
日昇与田雨从厨房捧着咖啡壶出来。
田雨抬头。
这才是李可恩呢:湿发拢到脑后,露出小脸大眼,神情冷冷,但盼望的眼神透露丰富感情。
可恩看着田雨,「你的胡须呢,相貌完全不同,一时没把你认出来。」
他腼腆笑。
可恩终于说:「田雨你好。」
「可恩你好。」
张丹同日昇说:「我们到厨房帮忙。」
她把他拉到一角。
日昇悄悄说:「看可恩神色,这不是普通朋友。」
他俩到书房看早晨新闻。
偏厅只剩可恩与田雨两人。
可恩说:「胡须不见就不像钟馗了。」
他还是笑。
可恩说:「事先应该给我一个电话。」
他答:「预约的话,只怕届时没有勇气上门,一早来敲门,希望你在家,没想到叫你受惊。」
可恩想张嘴说话,又合拢。
田雨先主动:「我这次来是公干,同联合国儿童组织商讨适龄儿童失学问题,会议一月二日开始,一共两天。」
可恩点点头,「住在什么地方?」
「牧师家。」
可恩鼓起勇气,「我们这里也有客房,来而不往非礼也,随时欢迎你。」
「我并没有招呼你。」
「记得吗,在大同,」可恩微微笑,「我们好像还没有说完话。」
「我在想,可恩,我仿佛需要向你解释一件事。」
「呵,是吗,其实我打算最迟在暑假到大同探访同学们。」
「他们很好,我这里有照片。」
相中孩子个个健康快乐。
「石农先生夫人怎样?」
「哎唷,你看我,颠三倒四,陈航千叮万嘱,叫我问候,你看她近照,腹大便便,你还穿着她给你的毛衣,由此可知没忘记我们。」
可恩拉紧毛衣衣襟。
她看着陈航照片,「胖了,胎儿是男是女?」
「他们不计较。」
可恩由衷代他俩高兴。
两人絮絮谈个不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恩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脑海中忽然出现知己两个字,想必就是这个了。
心中尽有芥蒂,可是不碍她倾诉,她想把年轻一生中每一个细节告诉他。
这时妈妈来叫:「早餐做好了。」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一共六个人吃早餐,真是前所未有盛况。
自从李志明离家,大宅冷清孤寂,一间屋不是一个家,到今日才有人声。
关锦蝉努力招呼客人。
中年妇女目光凌厉,轻轻一瞄,便知底细,她先看年轻人双手,嗯,这是对半劳动手,略微粗糙,无伤大雅,男子汉应当豪放,细皮白肉反而不妥。
他五官端正,皮肤情节,没有疮没有疤,这也叫阿姨放心,她见过断眉少年,吓煞人。
额外分数是明亮双目以及笔挺鼻子,已可打65分,如果学历及事业均上轨道,又添二十分。
锦蝉不仅挪揄自己:当年她本人挑选对象之际,为什么似亮眼瞎子,为什么做不到目光如炬?
她讪笑自己。
吃完早餐,可恩轻轻对妈妈说:「我出去一会。」
什么,可恩居然问过妈妈?锦蝉突然哽咽,可恩十五岁之后不再征询她的意见,今日又自然而然地恢复尊重,锦蝉佯装若无其事,「一起回来吃晚饭。」
可恩点点头。
日昇乘机说:「妈妈,我与张丹页出去走走。」
朱穗英干脆放下盘碗,「唏,圣诞翌日,万物半价,锦蝉,我们也出去逛街购物。」
锦蝉笑说:「我不需要什么。」
「我们不是买必需品,来,一起出门。」
丢下一屋乱糟糟,他们分两架车出门。
在旅游区分道扬镳,锦蝉与穗英象轧廊会似在唐人街买了菜同鸡煮汤,再挑了若干海鲜。
天气冷冽,微微飘雪,她们挽着篮子回车。
忽然一个赤足女子拦住,「好心太太,赏杯咖啡。」
隆冬,女子穿单衫,头发纠结,体无完肤,全是淤青疤痕针孔。
往日,锦蝉对这种人避之则吉,会即刻低头绕道而行。
今日,她想法不同,她伸手入袋,刚好有海鲜档找回来的零碎钞票,她取出放在女子手中。
「好心太太,新年快乐。」
女子像幽灵般闪走。
穗英诧异,「杯水车薪,还不够她一日顶瘾。」
锦蝉感喟。
她挽起好友手臂,「我们回家。」
进了门,还闻到昨夜婴儿气息,耳边仿佛还有他们呜呜哇哇哭泣着。
穗英笑说:「事先演习,将来带孩儿就是这个模样。」
「你愿意育孙?」
穆英充满盼望,「求之不得。」
锦蝉答:「我也是贱骨头。」
「亲家不会同我们争吧。」
「这又不是好差事,谁会同你争?」
两个中年女子忽然得到盼望。
自一千年前华裔妇女就有这样的愚忠:婚姻不如意还有子女,他们不称心也不要紧,还有孙儿,一生幸福希望就寄托在亲人身上,很多居然也如愿得偿,后来者更加深切渴望……
「你看田雨这人怎样?」
「硬铮铮铁汉。」
「对可恩来说,他会不会太深沉一点?」
「两个人都孩子气的话,谁照顾谁呢?」
锦蝉沉吟:「你说得也对,哎,不知这个人的底细呢,我喜欢日昇,自小看到大。」
穗英笑,「日昇有什么好,三日两头换女伴,崇尚种族和谐,穿沙龙及穿沙厘的女友都有。」
锦蝉苦笑。
「喂,两老快动手收拾地方吧,孩子们就快回来吃晚饭了。」
不负所望,四人中来了三人。
锦蝉问:「田雨呢?」
「他跟牧师去教会厨房帮忙招呼街童吃一顿热饭。」
张丹恻然,「圣诞也不回家?」
「有家的不叫街童。」
张丹说:「真没想到西方先进社会,联合国十年来选为最理想居住城市,也有这样多难题。」
日昇回应:「真叫你三思可是。」
关锦蝉问女儿:「可要留菜给田雨?这鸡腿可以做一碗面等他。」
可恩没有回答。
她真的累了,喝了半碗汤眼皮都抬不起来,上楼咚一声掉床上。
日昇与张丹告辞,跟着朱阿姨回家。
雪越下越大,景色像煞明信片上白色圣诞。
有人按铃,原来是一位年轻牧师送田雨前来。
锦蝉力邀两人进来喝碗热汤。
「你俩还没吃过饭吧?」
牧师搔搔头,「三百多人吃过了。」
「街上有那么多流浪儿?」
「随时随地都有这个数目。」
关锦蝉招呼两个年轻人。
王牧师说:「啊,从未吃过这样香的汤面。」
锦蝉说:「可恩已经睡熟,可要叫她?」
田雨连忙说:「我明天再来见她,多谢阿姨善待我们。」
「那里,可恩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年轻王牧师笑,「可恩朋友的朋友,即是我,也因此得福。」
那么会说话。
牧师放下名片,「请关女士到我们教会来。」
锦蝉取出甜品水果。
牧师感喟:「街童对我说,他们有三个愿望,均与名利与成就无关,一是天天有热饭吃,二是有干净衣服穿,三是获得尊重。」
锦蝉恻然。
他们大抵不知道,一步之差,可恩就会朝那条路走,剃刀边沿,可恩被救了回来。
这时,田雨咳嗽一声。
王牧师醒悟,「呵,对,田雨有话说。」
锦蝉奇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阿姨。」田雨开口:「我想得到你同意,我可否与可恩做朋友。」
锦蝉感动了,特地带了牧师上来作保人,正式征求阿姨统一。
他口中「做朋友」即是外国人口中的约会吧。
她这样答:「可恩尚未定性。」
牧师加一句:「我会管教田雨。」
关阿姨笑了,「年轻人正常社交,我没有反对之理。」
田雨松口气,如释重负。
这时,王牧师向田雨使了一个眼色,「田雨,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锦蝉暗暗叫一声糟糕,莫非他有案底,一颗心直沉下去。
田雨嗫嚅说:「我离过一次婚。」
锦蝉一听,反而轻松了,她看着田雨,难得这人愿意坦白,倒底离婚不是稀罕事,她也离过婚。
锦蝉问她:「有子女吗?」
田雨摇头,「没有孩子。」
锦蝉心想:那又好得多。
但是对田雨印象稍微打了折扣,对婚姻草率,一次之后难免还有二次,渐渐成为结婚专家。
是,关锦蝉也离过婚,没有道理只准她离婚,可是每宗个案不同,当事人总觉得他本身情有可原。
王牧师这时说:「田雨的事我知道一二,他俩志向完全不同,摩擦渐多,生活痛苦,只得毅然分手。」
锦蝉想起,「可恩不是第三者吧?」
田雨说:「分居年余,我才在大同认识可恩。」
「你同可恩又什么地方投缘?」
田雨这样说:「她有一颗皎洁的心。」
关锦蝉感动鼻酸,有人这样赞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来还有第三个欣赏可恩的人。
王牧师轻轻说:「田雨,请说得具体一点,那样虚无飘渺的形容很难听懂。」
没想到那秀丽的中年太太摆摆手,「我明白。」
牧师诧异。
关锦蝉说:「田雨,欢迎你来我家。」
两个年轻人放心,他们站起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