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樱花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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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吹不得不伸出手来,握住她。
简影的十指冰凉而僵硬,好象麻木了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1993年早春17
沈星妤
阮菁穿着玫瑰色的职业装站在舞台上,语气沉稳,音色纯美,与平日大大咧咧的疯样判若两人,她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出色,简直和电视上的金牌主持没什么两样。
“这是她嘛?”建豪小声问小米。
“你不觉得她很棒吗?”
建豪第一次面对阮菁有自惭形秽的感觉,他深刻地体会到,辜负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孩是多么可耻的行为。
夏吹和简影终于走进来,小米对他们招手,夏吹点点头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小米有些困惑,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果,阮菁以总分第一的成绩顺利入围,快快乐乐地请他们去吃烤鸭,直到结束,小米也没发现夏吹的神情有什么异样。
晚上,夏吹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小米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他有事瞒着她。
而事实上那天夜里,失眠的不止夏吹一个人。
夏吹白天在办公室里的神情让简影毫无疑问地感觉到事情决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拒绝解释。
原因或许很复杂,也可能很简单,简影不想追根究底,怕反而蒙蔽了自己的视线,所以她只是逗留在简单的范围内思考,并总结出夏吹之所以拒绝解释的理由只有两种,一是他认为那个谣言已经无稽荒谬到不屑于解释的地步,二是为了保护小米,怕这样的诽谤会影响到小米的纯洁。
其实,还有第三种,隐藏在简影内心的禁区里。
她认为那种可能性虽然已经几次三番露出端倪,但还是没有明显的证据来促使她鼓起勇气去揭露触碰它。
可是,每当她的思绪独自徘徊在禁区里时,她总能不经意地看见小米的影子,一个人,孤独地站着,温柔地凝视着,仿佛与隔着距离的,另一个和她一样苦苦守侯的人交相辉映……那个人就是夏吹么?简影不敢往下想,因为她知道根本没有人能接受伦理道德之外的真相,所以,这一切只是幻想一下就好,不必当真相信它的存在。
而另一个也在失眠的,是钟建豪。
回学校的路上,阮菁对他说:“和我一起继续庆祝怎么样?就我们两个人。”
当时,她的眼睛很明亮,在深夜霓虹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
建豪没有拒绝,让阮菁有点受宠若惊,建豪内心正郁闷着,第一次对阮菁有了倾诉的冲动。
他们来到DISCO,象跳蚤一样在人堆里疯狂扭动,痛快地出了一身汗,接着,建豪就感到冷飕飕的,于是,一个人躲到吧台的角落里喝酒取暖,过了一会儿,阮菁也坐了下来,她点了一杯很烈的鸡尾酒,一口气灌满了她的胃,然后凑近建豪的耳朵大声嘶吼:“我说!你,为什么不爱我,我到底哪里不够好?”
建豪歪过头来看她,很奇怪,她的眼睛比先前更亮了,好象浸在水滴里似的。
“真巧,今天我也差点问她这句话。”
阮菁听懂了,低下头去,忽然又抬起来,勉强地对他笑:“说实话,以前你的确挺好的,热情又聪明,潇洒又风趣……可是,小米来了,潇洒的建豪不潇洒了,连最基本的幽默感也没有了,真让人讨厌。”
“是么?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么?”
他紧张地审视她脸上的表情,想分辨那里面到底有多少玩味多少真挚。
阮菁用手轻轻拍打胸口,他竟然怀疑自己,这让阮菁的心疼到抽搐。
阮菁看见建豪正在被小米吞噬,他不再相信自己,就快要失去爱和被爱的勇气,可是,她对建豪的爱也在濒临崩溃。
她连自己也拯救不了,又有什么力量来拯救他?
建豪望着阮菁,等待她的回答,可是,开口之前,她眼眶里闪闪发亮的水滴突然溢了出来,这时候,四周的喧嚣消失不见了,只听到水滴掉到酒杯里荡漾的声响。
建豪惊愕。
“傻瓜。”
阮菁落寞的嗓音传过来。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最棒,最最棒的钟建豪。”
建豪浑身颤抖,用尽全力把阮菁抱在怀里,喧嚣几乎立刻就将他们淹没了。
“建豪,我到底怎么了,现在这样,一点也不象我。”
阮菁在他耳边呢喃。
“没什么,你很好,你比谁都好,真的。”
建豪感到心尖这就要爆裂。
“可惜,我不是小米,这些好对我没有用。”
他再度使劲,希望强烈的拥抱可以拦截她的痛苦。
“今晚,我们在一起吧。”她小心翼翼地说。
建豪闭上眼睛,把脸埋在阮菁的脖子里:“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
“阮菁,你是个好女孩,我不值得你这样。”
阮菁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语无伦次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刻,建豪也在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呢?
阮菁的泪和他的汗混合到一起,直到现在还弥漫着哀伤的咸味。
1993年早春18(1)
沈星妤
为了不让小米担心,夏吹依旧早出晚归。
房子已经看中了,租金也谈得差不多,现在到底怎么办,夏吹心里实在没底。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找工作会比较容易,可是,房东不会等。
夏吹终于开始犹豫,要不要向简影借钱。他实在不想放弃那套房子,可是,以前说什么
也不肯低头的他,现在却为了小米开口,这么做,简影心里会怎么想?
就在他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的时候,新的状况又发生了。
谣言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校园,尤其在学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夏吹的威信一落千丈,还没等他自动提出引退,外界的压力就已经逼迫他退居二线了。
简影心急如焚却又爱莫能助,夏吹是个无亲无故的外地学生,她没机会参与他的过去,因此也没立场替他讲话,简影无法确定是否要让建豪和阮菁知道这件事,可是她想不通,既然是清白的,为什么不愿让小米知道?如果小米能站出来为他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简单地澄清一下,也总比保持沉默,任人猜测、捏造、流传的好。
简影的父母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虽然相信夏吹的为人,可仍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连一句辩解也没有,也许是为了维护妹妹的名誉,但谈教授还是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事情一旦传开,夏吹日后在北京的发展也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不单单如此,高校本来就是一个大染缸,各名校之间的网络又四通八达,于是,不到一个月,几乎每个学校都知道,北大学生会主席外表冷酷实际是为了遮掩骨子里乱伦的情愫。
小米是在一个星期四的下午,突然接到阮菁电话的,当时她正在煮夏吹最爱吃的面疙瘩。
阮菁在电话里叫:“小米,不管你听到什么,千万别激动,你放心,我们绝对站在夏吹这边……”
小米被她劈头盖脑一堆话搞得晕头转向。
“慢慢说,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夏吹被家长取消家教资格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人说他乱伦,说他在和你谈恋爱,这不是太扯了?……”
小米顿时感到被人用棍子击中了的后脑勺,完全懵住了。
挂断电话,她渐渐清醒过来,即刻灭掉炉火,直奔北大勤工办。
建豪得知阮菁大嘴巴,马上赶去找夏吹,他太了解小米的个性,她一定会去学校替她哥哥讨公道,可是,这里不是上海,不是随便找个人讲讲道理,或索性干一架就能解决问题的。
“是谁诬陷夏吹,是谁?”
在场所有的老师都被这个没敲门就冲进来发飙的小姑娘吓得目瞪口呆。
“你是谁?哪个班的,谁允许你跑到办公室来大吼大叫?”
“我就是夏吹的妹妹,我叫夏米,从上海来,你们学校怎么可以任由那些无聊的学生肆意散播这种荒诞无耻的谣言来毁坏我哥哥的名誉?早知道北大这么低级,我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来北京!”
“你这算什么态度?”
“你说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反正你也知道我来这里要干嘛。”
“你?!……”主任面红耳赤,完全说不出话来。
夏吹和建豪赶到办公室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如果这件事换成本地学生,请问各位老师,你们还会象现在这样袖手旁观熟视无睹吗?不就是要证据是么?好,我用我死去的父母做保证,我和夏吹之间绝对没有你们所想的那种不正常的关系,如果这样还不够,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北京,永远消失在夏吹的生活里!”
“小米!”夏吹拨开人群,惊恐地叫道。
小米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突然象瞬间折断的筷子,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建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夏吹一个箭步接住。
“她有轻度的贫血和严重的营养不良。”
医生把处方交给夏吹:“除了正常饮食,最好每天补充两颗多种维他命和天然维生素E,否则将来抵抗力会变差。”
夏吹脸色铁青,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米看。
医生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这对兄妹,自从那个妹妹醒来之后,他们就一直这么剑拔弩张,相持不下。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轮得着你冲动么?”
小米犟着脖子一言不发,因为摔交,脸上多了一块淤青。
她还在气头上,那股气老平不下来有一大部分原因来自夏吹的隐瞒,这点,夏吹清楚得很,可是,小米不了解,夏吹之所以要隐瞒,就是因为,她老是为了
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把自己弄伤。
“好了好了,别吵了,事情都过去了,”建豪推推小米,“赶紧回家休息去,我还要去找阮菁这个白痴算帐呢!”
“你敢!”小米跳起来,头一晕,又坐下去。
“我怕了你了,就当我放屁,还不行么?”
夏吹转过身,蹲到地上,过了很久,小米才慢慢搂住他的脖子,伏上他的背。
回家路过菜市场,夏吹买了一只老母鸡,准备回去炖汤给她喝,结果,她不领情,一个人闷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翻白眼。
夏吹把热毛巾敷在她脸上,她就是不干,用力撇开他的手。
1993年早春18(2)
沈星妤
“别动。”
“我叫你别动听见没有!”他火了,小米只好撒手。
“奇怪,你不痛吗?怎么不哭呢?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你才脑子坏掉!在他们面前我哭什么哭,你骗我我才要哭呢!”
她真哭了,眼泪扑哧扑哧掉下来,夏吹一边擦一边敷,有点想笑。
“歪嘴干嘛?有种你就笑出来。”
他真笑了。
“其实,你骂他们的时候,我心里挺痛快的。”
“真的?”
“真的。”
她逮住他的眼睛,确定他没撒谎,就乐了,一颗泪珠还挂在睫毛上。
“我累了,想睡觉。”
“睡吧。”
夏吹把毯子盖好,看着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简影在巷口看见夏吹,叫了一声,他没听见又走进去了。
简影得知小米到学校闹事又晕倒的事,于是过来看看,她爬上狭窄的楼梯,敲敲夏吹家的门,半晌,没人答应。
门虚掩着一条缝,简影轻手轻脚,小心地推开。
忽然,她身上所有的关节在一瞬之间凝结成块,完全不能动弹了。
简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更不敢轻易眨巴,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就象照相机的快门,只需一秒种的工夫,就咔嚓一下尽收眼底,永远也洗不去了。
那天黄昏,简影看见夏吹坐在熟睡的小米身边,一言不发,呆呆地凝视了很久,然后用手指蜻蜓点水似地反复摩挲她的脸颊。
接着,他低头想要亲吻她脸上的那块淤青,不料,最后一刹那,他更换了角度,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嘴唇上,当时,夕阳刚好照耀在他们重叠的面孔上,温柔地将他们的嘴唇染成一片金黄……
1993年早春19
沈星妤
暑假一开始,夏吹就到麦当劳去打工,他不打算再对小米隐瞒关于房子的事情,因此,小米也在百货公司找到一个营业员的职位,希望能和夏吹一起在北大附近的新居里迎接1994年。
新人奖复赛入围名单公布的那天,阮菁建议简影和他们一起到夏吹工作的麦当劳去庆祝,可是简影说夏吹不会欢迎她们,贸贸然打扰他工作,本身就是件愚蠢的事。那天晚上,夏
吹特地提早下班,可是一群人等了半天也没见主角出现,小米只好委托阮菁把蛋糕送到简影家去,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告诉她那是夏吹特地为她买的。
谈教授在厨房的垃圾筒里发现了那只蛋糕的残骸,女儿反常的行为令人担忧,她开始意识到简影和夏吹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于是把简影叫到书房里,决定跟她谈一谈。
“怎么,和夏吹闹别扭了?”
“最近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有这么严重么?”谈教授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妈,我是认真的。”简影忽然垂头丧气起来,“我想我还是和他分手好了。”
“什么原因?要分手也总该有个理由吧。”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她好象故意闪烁其辞,回避了真正的答案。
谈教授感到女儿遭受了某种打击,似乎正处在自我挣扎的矛盾中,而那种打击似乎又不是单纯地来自夏吹一个人。
“你考虑清楚了?确定不后悔?”
简影依旧沉默,但是眉角却流露出痛苦的痕迹。
她心里还爱着夏吹,至少现在很爱。
“妈,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再问了,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谈教授不再勉强女儿,怕反而影响她的情绪。
“好,我们不谈夏吹,我有另外一件事要跟你打听。”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夏沙的青年作家?”
“夏沙?”简影仔细回想。
“夏天的夏,沙砾的沙。”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简影的确没听过这个名字,可不晓得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感到莫名的忐忑。
谈教授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稿件递给她。
“听说他很年轻,和你差不多大,我想,你有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