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室的音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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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批准她辞工,她下星期走。”
少屏吁出一口气。
可晴说:“我去书馆找资料,你来不来?”
“我去补妆。”
可晴穿上大衣,忽然觉得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喏,像有人在脖子后吹气一样。
她警惕地抬起头,在墙上镜子的反映中,看到身后的少屏正瞪着她。
惊鸿一瞥,可是那眼光中寒冷之意,叫可晴发呆,也许,她适才语气是太重了。
但是少屏随即若无其事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帮可晴整理大衣领子。
她们在书馆逗留了整个上午才分手。
下午,见到许仲轩,可晴把事情告诉他。
他一言不发。
连头都不敢动,生怕身体语言亦会引起误会。
“也许少屏不知道伙计是头一号要迁就的人物。”
许仲轩眼睛看着双手。
“不过,我可能是得罪了她。”
许仲轩喝一口咖啡。
可晴笑了,“看你,一点忠告也无。”
许仲轩看着她,“经济科高材生,快要大考,温习进度如何?”
“很好,谢谢你。”
可晴挽着男友手臂,脸依偎在他手臂上。
她最喜欢许君的大手,若果任她在他身上挑一样,她情愿挑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唇。
可晴微微笑。
“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告诉他。
“没什么。”
心中却是满意到极点,在脸上表露无遗。
在灵魂极黑暗的一角,可晴也保留余地,她是先天失聪人,曾经问过医生,子女遗传率有几成。
医生这样答:“照数学研究,约百分之三十左右,可是,视运气而定,有人一年连中三次彩券头奖。”
百分之一都已经太多。
童年时吃的苦头历历在目,可晴从来不敢论婚嫁组织家庭。
保姆事件之后,少屏不大来了。
可晴歉意,刻意低声下气,一日,买到一种少屏一直找的透明包书纸,打算讨好她,亲自送到老房子去。
她不在家,可晴用锁匙开门进屋。
屋内很整齐,可是积着薄薄灰尘。
客厅书房家具都用白布遮住,像已经没有人居住。
可晴一惊。
少屏难道已经搬走?
她连忙走进卧室。
推开门,松了一口气,少屏仍然在此挂单,她还没走。
小小床上搭着她带来的针织大披肩,安乐椅上是黑纱裙子,窗台放几盆小小仙人掌。
客房内甚有私人味道与感觉,可晴恻然,少屏自幼流离,何处是家,处处是家,她顽强刚毅地,努力克服环境,成绩斐然。
可晴忽然觉得少屏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不应打扰她,于是也没有留下礼物,悄悄离去。
走之前视察了浴室与厨房,暗暗佩服,少屏比她整洁百倍。
用剩的肥皂渣,她放在一只旧丝袜里装好再用,这种节俭借物的好习惯,可晴根本不懂得。
她一个人回到小公寓去。
不禁学着少屏收拾起来,开头懒洋洋,整理出一个角落之后看到有成绩便精神一振,越做越起劲。
做完了冲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喝,挥着汗,分外畅快。
静下来,休息片刻,她正想淋浴,忽然之间,耳边钻进油丝般的语声。
“我不能忘记。”
可晴霍地站起来。
新建房子的隔音设施真是越来越差。
那把女声说下去:“每晚睡觉,总是不能到天亮,非醒一两次不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另一人笑了,“你那么年轻,有什么陈年旧事?”
可晴吓一跳,这把声音好熟,这恍似心理医生邵也蕴的声音。
抑或,是另外一名医生?
她四处检查,看声音自何处传来。
屋子没有通风口,但是两幢镇屋之间共用一道墙壁,声音就是从另外一座传来。
可晴倒是不怕隔壁会听见她的动静,她相信世上拥有她那样灵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立刻打开门,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门牌。
门牌上没有医生名牌。
可晴忙着回到自己屋内。
她不禁讪笑自己:真爱多管闲事,像煞三姑六婆,窃听不止,还要亲眼视察。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也真卑劣。
声音继续:“自幼我受到无形虐待,许多人以为打骂是虐儿,但沉默更吞蚀心灵,童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吃饱,永远穿人家剩下的旧衣,冬日三两个月不让我洗澡或洗头,送到公立学校,连颜色笔手工纸也不给。”
可晴张大了嘴。
这是谁,身世如此可怜。
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又是另一声。
她的医生劝她:“童年短暂,忘却过去,努力将来。”
“人人都那样讲。”
可晴听得入神。
这个女子的表达能力甚强,把很普通的事叙述得传神动听。
“自小家人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透明人,做得多好也无人称赞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双八双亮晶晶眼睛指责,我遭到太多冷笑白眼。”
可晴侧耳听。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谁来煞风景?
可晴去开门,原来是许仲轩。
可晴说:“你早该去配一副门匙。”
许仲轩笑,“公然登堂入室,于理不合。”
可晴也笑,“好好好,你是君子。”
再回到墙壁附近,对话声已经消失。
即使把脸贴到墙上,也听不见什么了。
许仲轩问:“你在干什么?”
可晴喃喃道:“像诗人柯罗列治写《忽必列汗》时灵感被冒失的门钟打断,再也续不下去。”
许问:“你在写诗?”
可晴不语。
“我以为你在写《供与求理论及廿一世纪西方经济》。”
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晴恍然若失。
“你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来?”他微笑。
“今日不是应该上班吗?”
许仲轩躺到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赌气,告假三天。”
“什么事?”
“小事。”
“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他却改变话题,“我们出去逛逛。”
“下雨呢。”
“哪一处不下雨,怎么可以为天气扰乱心绪。”
可晴看得出他在办公室里有点烦恼,想去散心。
“好,出门去。”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工人在邻室钉上小小铜镶门牌。
可晴知道完全不关她事,但是忍不住走过去看。
门牌上刻着小小的几个字:张启活医生。
果然是另一个心理医生。
装修工人对可晴笑笑,“小姐,来看医生?”
许仲轩连忙把可晴拉走。
“想知芳邻是谁。”
小许看她一眼。
可晴道:“老是住在心理医生旁边,真是奇怪。”
他驾车把她载到公园。
在小径上散步,忽然听到乐声悠扬。
可晴旋高耳机声响,“噫,是小提琴。”
他俩冒雨追踪声音。
一直走到小径尽头,豁然开朗,看到一只小小亭子下有一班八九岁儿童正在演奏古典乐章,台下有家长及途人观赏。
“嗯,”许仲轩说,“是巴哈的小步舞曲。”
有一两对白发萧萧的老人相拥起舞。
许说:“可晴,我们也来。”
可晴迟疑,“可以穿着雨衣跳舞吗?”
“为什么不。”
可晴跟着他轻轻旋转跳起来。
有人鼓掌。
可晴看到还有人跟着下场,会小步舞蹈的人索性组织起来,男女分开排成两行,对着鞠躬。
可晴虽然不会,但舞步并不艰难,有样学样,跳得十分轻松。
小学生演奏似模似样,琴声清丽脱俗,活像少女吟唱心事,情怀可人。
可晴开心到极点。
与许仲轩在一起随时会有奇遇,他这个人擅于化平凡为神奇,时时给可晴惊喜。
片刻而下得急了,音乐休止,游园结束。
他与她躲在大树下看孩子们收拾乐器。
可晴怅惘,“曲终人散。”
许仲轩笑,“还早着呢。”
清新空气中洋溢着花草的芬芳。
可晴紧紧握着许仲轩的手,不愿松开。
这个时候,她知道,她深深爱他。
最好该刹那永远不要过去,永远停留,让她一辈子倚傍着他,共赏春雨绵绵,绿草如茵。
雨大了,树叶承受不住,滴湿两人肩膀。
许仲轩说:“得走了。”
可晴依依不舍。
“我同你去吃冰淇淋。”
在小店里他静了下来。人家喝闷酒,他吃了一客一客的冻饮。
“仲轩,你有心事?”
他终于点点头。
“讲出来可好?”
许仲轩苦笑:“我不是女孩子,如何事事诉衷情。”
可晴劝道:“你太固执了。”
“男人流血不流泪。”
“仲轩你太过拘谨。”
他低着头,半晌才说:“可晴,我打算辞职。”
可晴二话不说,“我支持你。”
许仲轩反而笑出来,“你还未知因由。”
“管它是什么缘故,我必定支持你。”
许仲轩搔搔头,“你这一支持,我就失业了,如今不好找工作。”
“仲轩,你不如出来创业。”
“可晴,我目前尚无经济能力。”
“我愿意投资。”
“可晴,开头三年都未必有回报。”
可晴微笑,“没有关系。”
“可晴,那是没有利润,不停注资。”
可晴笑不可抑,“我完全明白。”
许仲轩沉默,“可晴,你有什么条件?”
可晴答:“我没有任何条件。”
“公司股份—;—;”
可晴摇头,“我才不耐烦管这些。”
许仲轩愣住了,他缓缓转过头去。
可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真没想到她天真若此。”
可晴呼出一口气,“天真点自己舒服,多疑多烦恼。”
许仲轩一惊,他心底想什么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可晴猜到,也不能说她全无机心。
许仲轩低声说:“恐怕不是七位数字可以办到。”
可晴笑,“那自然,办公室最好买下来,一劳永逸,规模要给人客信心,秘书、信差、司机、接待员,缺一不可。”
许仲轩也笑。
“还要准备最香的咖啡及最甜的松饼。”
“让我考虑一下。”
可晴看着他,“恳请你接受我的好意。”
他说:“如此厚礼,只怕我无以为报。”
“请你相信,这是完全无偿的一件事。”
许仲轩似未能决定。
这时,有人冷冷插嘴说:“原来你们在这里。”
可晴一抬头,惊喜道:“是你,少屏,请过来坐。”
少屏冷笑一声,“多特别,冰淇淋店内谈巨额生意,糖霜下是什么阴谋,叫人不胜防。”
可晴连忙说:“少屏,你误会了。”
少屏看着许仲轩,“幸亏叫我碰上这件事,可晴,如此大宗投资,你有无请教过甄律师?”
可晴站起来,“少屏,你为何口不择言。”
许仲轩忍无可忍,又不想同女子争吵,只得说:“可晴,我先走一步,稍后再同你联络。”
他迅速离开是非之地。
第六章
孟少屏仍然不放过他,在他身后嚷:“喂,你吃了大堆东西,还没有结账。”
可晴不禁生气,“喂,你有完没完?”
少屏哼一声,“此人心怀叵测。”
“太过分了,”可晴说,“少屏,以后,希望你别再干涉我私事。”
“可晴,我们本是最好的朋友。”
忽然之间,可晴平静下来,“少屏,别逼我做出选择。”
“我明天就搬走好了。”
“少屏—;—;”
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可晴的倔强并不输于她。
第二天一早她亲自到银行去做了一张本票。
银行经理热情地招呼她。
她问了几个问题。
“建筑业市道怎么样?”
“淡是淡一点,还是有得做的。”
“什么地段最适合设事务所?”
“联邦道或是卅立道。”
“可以买下来吗?”
“无比欢迎,我们正有客户想放出物业,秦小姐同我联络即可。”
“你们物业部也负责装修吧?”
经理眉开眼笑,“我们有的是名家,全部得过奖。”
可晴想一想,“谢谢你。”
经理送她到门口。
可晴把本票送上门去。
许仲轩知道她会来,已经把地方收拾过,一壶咖啡香喷喷。
可晴静静把一只白信封递给他。
许仲轩意外兼感动:“你竟那样信任我。”
“祖父生前也时时支助别人做生意。”
“我想正式办手续。”
“太见外了。”
“那么,让我们先订婚。”
可晴立刻拒绝,“啐,事业未成,谁同你谈这个。”
许仲轩无计可施。
“这是相熟银行经理的名片,他十分可靠,而且有丰富专业知识,你可以同他谈谈。”
“你去哪里?”
“我要回学校考试。”
“我送你。”
“不用。”
可晴心情愉快,她第一次实施自主权,又了却一件心事。
试场中不见孟少屏,使她失望,那样辛苦读了整个学期却不来应考,分明是故意叫可晴心痛好伤害她。
试卷尚未发完少屏匆匆赶到。
可晴松了口气,她关上耳机专心写试卷,考毕与少屏一起离场。
少屏转过头来,“第三题会答吗?”
可晴点点头。
少屏笑,“真不明白你苦苦读书考试为什么,我们为求出身,你都已经是亿万富女了。”
可晴笑,“不识字,行吗?”
少屏叹气说:“真想把钱掷回给你—;—;”
可晴接上去:“将来扬名立万,大可十倍还我。”
“你会收吗?”
“谁知道,世事多变,也许那时我已是个乞丐。
“啐,你真是想到说什么就说什么。”
“还不是跟你学的。”
礼堂里的考生渐渐散清,只剩她们二人。
“少屏,别搬走。”
“走,走到什么地方去?”少屏语气荒凉。
“少屏,你若不喜欢地方太大,搬到小一点的公寓去可好?”
“千万别再折腾,我帮你看着老房子就很好。”
这时已经有校工进来收拾地方,她俩只好默默离去。
可晴自觉与少屏从来没有这样隔膜过,看样子一有能力,她就会搬出秦家。
她已不知道少屏有什么计划,将来,也许她们会成为陌路人。
一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叫她,可晴一转头,看到甄律师,她已知他为何而来,心里有点不舒服。嘴里却说:“什么风把你吹来?”
“我在附近办事,顺道来看你。”
可晴笑笑,开了大门与他一起进公寓。
“你好像不大欢迎我。”
“甄先生,你一开口就训话,我们小辈自然害怕。”
“为什么搬到这种地方来住?”
可晴微笑,“果然,孩子们做的事没一件合你心意。”
“解雇了保姆,你就落单,一人在外,住在比较杂的地区,多么危险。”
可晴斟杯茶给他,“口干了,顺一顺喉咙再讲。”
“你最近将某一个户口提空结束可是?”
“甄律师,我已说过,那是我私事。”
“本票写给一个叫许重显的人,可有此事?”
“是许仲轩。”
“这人是谁?”
“朋友。”
“这样的朋友你还有多少?”
可晴看着他,“虽然你是我一向尊重的长辈,这样的口气也太过分了。”
“可晴,你竟不与我商量。”
可晴问:“我们可否谈些其它的事?”
“可晴,秦家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