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十日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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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在货架上挑着,一边盘算着这算不算人间烟火,不知道会不会伤法力。韩逸看我在饮料架前呆立许久,走上来笑道:“喜欢这个?”他看了一看配料表,叠起衬衫袖子,从旁抱起一箱,向我道,“一箱够吗?”
我推着购物车,韩逸衬衫革履地扛着饮料,结账到停车场去的路上只听到路旁姑娘羡慕的声音。颇惭愧的,我有些自得,小神虚荣的小心脏蹦跶得相当欢腾,比从前跟着一溜儿小仙站在天门口迎接凯旋的老大更觉自豪。
韩逸在后备箱放好货物,又将我捎到商场买衣服。这个挑起来就容易了,如今这小身板是我精心捏制的,完全是个衣架子。随意指了两条连衣长裙便算完工。
脱去昨日化出来的这套,我第一次穿时下女人的衣服,对着穗穗链链有些别扭,韩逸却觉得很好,又多挑了几条,叫我回家洗了再穿。
购物结束,韩逸把袋子箱子都放在车后,转头问我:“要去看电影吗?”
我偷摸着含入两粒“益达”,欣然答应。
电影院里有点暗,韩逸坐得很端正,却看得不甚专心。我瞧着他那整场都紧握扶手的手,那手握得太用力,都能描摹出关节的形状。
人界体验之旅电影篇过去,韩逸悄悄揣摩着我神色,又问道:“要不……去逛公园?”
我再吞入两粒:“好呀好呀。”他面上一喜。
等到夜间,我的人界体验之旅已经从公园篇跨越到了夜市篇,韩逸臂上搭着西服,手里捧着杯子,看我一路走一路吃。夜市灯火璀璨,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热腾腾的雾气缭绕升腾。这傍晚终究没有下太久的雨,夜间白茫茫的月光从厚薄不一的云后透出来,把云映得如同撕裂的棉絮。
夜市尽头是这城市的小山,他将车停在山上,同我一起靠在车前盖上,仰头看夜里的天空。
这个天空我住过很久,却很少从人界这样仰头看它。身旁韩逸将西服披上我身子,安静地叉手垫着后脑看天。我想了想他的小身板,把西服挪过一半给他。他转头柔和一笑,也不推辞,收回了手,又将我身上的那半理了理。
原来梦外的韩逸也这样好说话。
天晚了,夜风拂衣,困意渐浓。我半眯着眼继续研究天上,欲眠未眠,蓦地察觉到衣下有什么悄悄靠近,碰上小指。余光看去,正人君子韩逸同志垂着眼,那西服显出他手指的突起,渐渐移来。
我低咳一声,他一惊。顿了一顿,终于忐忑又坚定地拉上我手,转头看我。见我没有动静,以为睡着了,又转头看天空。
过了许久,我借着困意侧过头去,半睁开眼看到迷蒙里他的侧脸,在夜色里那样俊秀。原来有个人这样温柔待你,是这般美好的事。
柔软得,心都要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床上日记】九
2015年7月19日
星期天
天气:上午的大好艳阳天哇,到傍晚雷电隐隐。
小七的“益达”还有小半瓶,摸出来倒入口中,开门去寻韩逸。今日我们约了去游乐园。
周日的游乐园都是人,遍地小童奔走,又有少女少年年轻阳光,到处溢满了欢乐与朝气。在这样的快乐里忘却,当是件美事。韩迩本也要跟来,被韩逸不言不语地看了一阵,就抱着膝盖盘沙发看电视去了。
昨日他替他哥去上班,到了公司才发现是周六,可怜韩二公子一腔热血无用武之地,分外委屈。
韩逸今天换了休闲的装束,站在娃娃机前摇着手杆,专注地夹那只毛绒星星。宽松的T恤在他身上,也显得高档起来。
我在旁歪头看着他,心里回忆着老大教的口诀,无比伤怀地发现好像忘了几句。
床上十日记,等记满也是回去继续做神仙的时候。被老大揉着脑袋喊小二,被三到七弟亲热地叫二姊,被旁的神仙恭恭敬敬唤一声星君。
我的调研报告已然完成,小册子业已送去付梓。这日记本是为册子计时的,现在翻翻,到后来写的多是韩家两位。
7月10日到今日,十日已满。十则日记,却还缺一记。不知为何,我庆幸那一日的懒怠,也许还能因此贪得浮世一日温柔。
我同下界来替我撑腰的老大讨论过,“十日、记”,还是“十、日记”,约摸应是后者是不是,那时候我还没用上这样期待的眼神,但老大好像看出什么,只搓乱我头发,笑而不语。
我也知道我这不过是自欺。
如同交稿的日子不会因为书名有所推迟,仙凡生死,都有自己的道路。
韩迩偷偷摸摸地查着我,还带上查那男模。我猜他若知晓我是他哥梦里识的的,便不会只加固了大门,添置了监控,就相信他哥不会被我拐跑了。
那些个校长和官员,都跳进他们自己挖的坑,走上了他们自己选的路。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想来应是陆判的工作。
因果善恶,良缘孽缘,不过都是自己取舍而得。
离别方是良缘。执念成魔。天上有许多星君离经叛道帅气成魔,但韩逸不值得。
他是凡人,受不得一丝摧折,扛不过半道天劫。
我很清醒。太清醒。
我默默搜肠刮肚想着忘记的那几句口诀,心存侥幸。我与他只在一处玩了两日,便是不用上那条名字诗意又极好用的和孟婆汤同个作用的法诀,他也很快会忘了我的模样罢。花花世界,走马观花,哪里记得那么多脸孔姓名呢。
娃娃机的出口打开,那只星星掉出来,韩逸取了给我,修长手指握着蓝色毛绒面料伸到我面前:“喜欢星星?”
我点点头:“喜欢。”
我同韩逸在游乐园里穿了鬼屋,坐了皮艇,又上跳楼机学习自由落体定律。周遭的尖叫声里他很淡定,我也很淡定。但下到地面我就发现他脸色有点白。
我这才意识到我是一只神,虽然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神,但常年在天上飞来飞去也算习惯了,我没想到韩逸不习惯飞高,看着他隐忍含笑的面色我就颇为内疚。
一内疚,后面我就变得很好说话。韩逸说要不要去玩旋转木马,我看了一眼那些木头,应当不会飞高,忙说愿意。韩逸看边上小姑娘都兴致勃勃,也买了根大朵的棉花糖递给我,问好不好吃,我舔舔被腻到的舌头,笑道好吃。
等韩逸从身后拿出捧其实我看不大上的小红花的时候,他果然又问我喜不喜欢,我双手握着冰淇淋,伸出小指扒拉了两下那小花十分违心地点头。他似乎很开心,沉吟了一会儿,问说,“那你,愿不愿意……”
我已经习惯这样的问话,也不等他说全,直接接上:“愿意啊。”
天上的雷声就是那时候开始绵绵不断轰隆隆个没完的。
天光还亮,云也不厚,一定是很美的霞,只是雷声电光不断闪现,颇为吓人。游乐园里的男男女女都躲到了屋檐下,待看天上只打雷不落雨,才一个个笑着奔出来,边道刺激边迎风戏闹。
逆着天光云层,韩逸的眼眸晶亮,那里面好像有个星海,全不像从前那样深沉。
在这星海里我好像忽然记起了那关键几句,不确定是对是不对,也想问问他愿不愿意被我施个小法。
抬起头他正看着我,目光专注诚挚。
“我也愿意。”
……现在想想,我觉得我当时把这当作心有灵犀,好像是不对的。他本来是愿意什么来着……
天上的雷声还是不断。
我知道我再不走,地上的手机网络电器等等,人们都不敢用了。
这雷声不是哪只狐狸在渡劫,也不是哪个上仙要飞升……这是,天上替小神设的闹钟啊……
日光映在云层里,西天烧得厉害。火红一片。
韩逸正要同我说话,他袋子里的手机响起,他本想按断,看了看屏幕又松开手指,望望天色抱歉地对我说:“我接个电话,等我一下。”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别走远啊。”
我没有跟着他进屋子去,而是在屋子外看着他的背影。那西边童话故事里的建筑,色彩斑斓形状可爱,门口通道上铺着一片日光洒不到的阴影。韩逸正要走入那阴影,我忍不住朝他喊道。
“阿逸——新衣服新毛巾我已经打包带上啦——”
他好像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朝我笑一笑,打手势指指地。我想了想,又挥着胳膊喊道:
“阿逸——”
「什么?」他把电话拿离一点耳朵,做着口型。
我继续挥着冰淇淋。“……那箱子饮料你替我喝掉呀——”
他想是没有听清,终于放下手机要跑过来。
我指指他身后,他转过头去,童话屋子的那一边,西天夕阳绚烂。一道不知有没有效的符咒也从我手里画出,朝他的背影飞去。
阿逸,我这样体贴的神仙,才不想让凡人见到我突然消失,引起恐慌。
即使那条法诀最终还是被我记错,你也只当我唤你看夕阳罢。
掉过头去,不要看到药效殆尽的狼狈。
我摸着胸口,不知道他会忘了,打着他的电话,而后惊觉自己为什么会在游乐园里。还是满足我小小的卑劣的虚荣心,证明我那样存在过。
也许这优秀的男人会回头,察觉他缺失了什么,像他陪我看的电影里那样,男主站在广场中央,镜头四转着茫然追逐……
但我看不到了。他也找不到了。
只会剩游乐园里喧闹的人声。
「感觉梦醒着
感觉心痛着
感觉你不在了……」
伴着广播里人界的歌作背景。
电入身子,凡间的衣衫裂尽,我终于撑着爬上了东海的云头,落入一个久违的怀抱。蒙目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床上日记】十
2090年7月11日
这最后一篇日记,终于到了要写的日子。很多年前的这一日,我和韩逸梦中初见。
我趴在他身子上方,问他是否还是清白身子。
韩逸百岁了,时光把他磨成了一个老人,他的侄子继承了韩家的家业,而当年叱咤风云铁血手腕的他,已经是个坐在窗前看夕阳的老者。
他还是不怎样笑,还是清白身子。
几十年他就将韩家的公司丢给了韩迩,可怜逍遥二少被拴成一个良家二弟,而韩逸反而弃了公文包,在世界各地游历。
韩逸说过,韩迩和他,有一个管着家业足矣,“两个都上,韩家未免也太风光”,那时候他精神奕奕,神色淡然却吐字嚣张,“要给旁人留口饭”。
几十年前他就还用这句话,把自己从公文里解脱了出来。
听说他在这半百光阴里游走了各处,寻他的梦。韩家弟弟曾说,任何梦想成了职业,也就变得无趣——所以他从不愿有个正经职业——不知韩逸的梦是什么。
后来,也不知他寻没寻到,终于回了家,作息刻板的韩家大少,归来时已经变成了当年爱睡懒觉的韩家小二祖宗。除了赖床,他甚爱在庭院前看夕阳,偶尔逗逗侄子——韩迩这样前科累累的家伙竟能找个良家姑娘做妻子,我觉得实在太没天理……
不过他到底没长歪,他哥当年兢兢业业于捉奸大业,果真是功德一桩。
近来韩逸睡得越来越久,我按下云头张望,只见到一个白发皤然的老人阖着双眼,手上一张泛黄的纸盖在身上,躺椅轻轻摇晃。看到韩逸这张脸,我就甚是自得地掏出小镜子,镜中姑娘还是这样青春貌美,虽然未能集众家精粹,还是比不上当年我改后的那张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想来交了调研报告后,天上也不过是两三月光阴。——这几年我没在天上待着,跟着南极老丈到处溜达蹭吃蹭喝,也算实实在在过了七八十年。
南极老丈每见我按下云头看韩逸,总是摇摇头,笃笃顿他那根手杖。
我也不知他是不满我贪恋凡间,还是不满我不够贪恋凡间。
今天我偷看凡间的时候,老丈难得没有敲手杖,反而同我趴在一处一起看。我瞧见他缓缓放低圆润的身子,面色好奇地趴在云头,不由甚是为他的老胳膊老腿担忧。
老丈细眯起眼,看得甚认真。
我不甚明白,姑娘看男人天经地义,老丈这么一个天上的老男人,看地上那个摇椅上躺着动都懒得动的老男人,却是为了甚。
老丈想是趴得酸了,挪了挪身子收回腿,换成蹲的姿势,甚慈祥地揉了揉我的头,“巨门星君,天枢很是挂念你”,又支着手杖站起身飘走了。
我也趴得酸了,放开撑着的手臂转个身子,仰天躺在云头。这么躺着看着,上面是浮云白日,晃得我有些眼酸,而人界都在我背后。
我拿手遮了眼,挡住漫漫天光。云太软,温柔地腾起边角把我包裹在里面,像是谁的怀抱。自我入了神籍,只被老大大力抱过,与这个感觉又很不同。
它太温柔,太体贴,太……有情……迷迷糊糊的,似乎还能见着指缝里烂烂桃粉。
遮天蔽日的桃花纷纷飞起,铺天盖地。而桃树上又一茬一茬新抽出无数骨朵,霎时绽开,霎时鼎盛,又霎时飞离。落不尽的落英,开不尽的繁华。
这般奇景,似曾相识,却又从不是这样奔腾张狂,似乎要把一切都盛放淋漓。
我心念一动,走近几步,转过一株桃树,果然见那桃林中一块青石。树下石上,有个西装革履的少年,长腿,短发,张狂的风吹乱那短发。在那发下眼眸轻轻抬起的时候,七十多载光阴都流转,风息花落。
花瓣失了风力,缓缓落下,打着旋儿。少年的视线穿过这漫天打旋飘落的桃花,迎上我的。
我看到他眼中的欣喜和温柔。我看到他颇带炫耀地摇了摇他手中的书,那上面印满了字。
他踏着落红一步步走来,皮鞋踩着青泥,毫无声息,我却仿佛听见踱踱步声。忽然有什么就从我下颌滑落,滴入青泥,而漫天桃花都在一刻间裂得粉粹。
这么多年我不入他人梦,如今却有人入我梦来。知我长相忆。来做我春闺梦里人。
我知道这本是两句诗。
抚上胸口,我含笑看着面前的少年,水光里他拥我入怀,缓缓低下头来。
我知道,人间的韩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何谓美,韩逸就是美啊。
南极老丈管长寿,巨门星君即天璇。
☆、【床上日记】后记
==后记==
听说史载此后,天璇黯淡,昏昏如睡。有小星傍之。
不过是几日相守,就系心了一生,真是毫不讲道理。老大说,是我知晓的太少罢了。
有少年读到此文,在最末一篇日记上做下眉批:「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原来最终他才反是她的梦里人。他死了,须臾成人界的白骨,而她还继续着她的梦。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少年身畔的稚童琅琅念着后两句诗,自得于识得那样繁复的「梦」字,声音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