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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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比喻相当适当,卢凯淑是白饭,不可缺。袁素文是稀粥,常存而且更易入口,其余走马灯似的各式莱肴,则轮流上场的女人。
然,今晚,一定是心情怪异,他觉得稀粥既不能饱肚,又淡而无味。对于其他美食,可又掉尽胃口。
杨慕天的确烦躁。
袁素文看在眼内,又不说什么,只嘱咐女佣:
“收起来吧,换上一些水果来!”
杨慕天忍不住问: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我?”
袁素文微微扬起左眼的眉毛,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问,你要人关心吗?
杨慕天更有气在心头,
“统共是白白养了你们,既不能解我烦忧,又不能分我顾虑!养一头狗,主人回家来了,还晓得摇头摆尾!”
袁素文呷了一口热茶,并不作问。
她心里一直想,天下间不会有易打的工,一定程度上的冤屈气还是要受的。
自己不是没有打过工的人,现今已算万幸,没有旁的同事要相处,只这仑老板,间或会口出狂言,肆意凌辱人家的自尊。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要慎防的背后冷箭。
至于自尊这回事,自己看得重呢,就会出现,看得不重,根本就似有还无。
算了,算了,行走江湖的人,卖身时,多数是买一送一,连自尊都让价高者据为已有。
有什么好嗟怨的?
每个星期,也只不过是对牢这姓杨的短短一段时光,需要略受折磨而已,其余时间,仍然可以捡回自我。
至于什么时候才会全身而退呢?
跟一般打工仔的心态并无太大分别。
一则,老板依然录用,无谓多生枝节。二则,既是未能另有高就,赋闲在家,也是身心无寄,何苦来哉!
且这年头,能赚多个钱,也是好的。谁知道何时要实行摩登走难?
“要给你调教热水,洗个澡吗?”袁素文淡淡地问。
杨慕天盯她一眼,平时看她的确有几分姿色。
今晚看她呢,不过尔尔,白皙的皮肤全无血色,一旦没有好好化妆,整个人就不觉有神采,完完全全是个普通至极的女人。
杨慕天甚感不满,答了一句,
“不,我这就走了!”
回到家里去,卢凯淑仍然未睡,斜倚在床上看杂志。
看到丈夫,她说:
“这么早,没有心情应酬?”
杨慕天不答,脸色当然的不好看。
卢凯淑微微笑: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杨慕天喝道:
“你这算是教训我!”
“杨慕天,你且调低声浪,我从来不是你发脾气的对象。”
卢凯淑相当淡定的回话,很不怒而威,显了她的气派与教养。
这些年来,杨慕天实在也只有对他的妻子才忌惮三分。
说到头来,他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得力于卢凯淑不少。
单是站到政府官员堆去打交道,就一直得靠卢凯淑出马。
她的背景使她易于帮助杨慕天建立社会地位及声誉,她经年地对丈夫发挥着这层特殊贡献,因而在家庭上,声音还是响亮的。
更何况,永盛成为上市公司时,她父家很入了一些股份,卢建桐最近去世,股权转移至女儿手上来,她是明正言顺的永盛第二大股东,再加上其余家产,这位杨太太,并不需要靠杨慕天才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她甚至连在本城上流社会的份量都没有沾丈夫的光,只如牡丹绿叶相得益彰而巳。
故此,她绝对的有条件不看杨慕天的脸色,亦不受他的气。
一直以来,她跟丈夫不单是夫妇,也是生活与生意的合伙人,可算合作无间,互助互惠。
很简单,杨慕天需要一位太太,卢凯淑需要一位丈夫。
彼此都不可能降低条件,找个不相称的伴侣。于是寻到了对方时,便一拍即合。
卢凯淑初承庭训,她深切地了解到身为女人的悲哀,别以为挑个小职员下嫁,帮他平步青云,人家就一辈子感激你再造之恩。跟世家子一样,得志必令男人见异思迁,她母亲的际遇就是如此。到头来,财产与女人的数目都一齐直线上升。父亲的外遇多如恒河沙数,故而卢凯淑对于丈夫,从未要求深情,只当一单交易来处理,悲哀,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然,聪明冷静的卢凯淑,完全明白人生不可能没有缺憾。她生下来后,得的就很多,必须在情爱上头让步,如果连这方面都无懈可击的话,她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就要暴毙了。
对于杨慕天,她算是克尽了妇道,对他的用情,从不干涉。事实上,卢凯淑也太了解丈夫,她不觉得世界上有哪一个女人有本事教杨慕天爱她比爱杨慕天自己多,再下来,也不见得有别个女人能提供比她卢凯淑更优越的条件,让杨慕天有更大的着数。
美貌与性感?那算得什么一回事?单是一个娱乐圈,就有上千人轮队,任君选择,有何矜贵与不可取代之可言。
只除了一点,至今,卢凯淑仍未能为杨家产下一儿半女。对她本身而言,并不觉得太大遗憾。对杨慕天的感觉就不同了。
卢凯淑深信生命的生老病死都是可怖的,无可回避的,何必要为了一己之私而把生命带到世界来受苦。
对于儿女,她一向笃行,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卢凯淑且做好了心理准备,亦曾在有意无意之间对杨慕天表示过,他要真在外头有了儿女,她只不闻不问。将来孩子大了,以何种方式栽培他,甚至让他继承杨家大统,那是另一个安排,她也不管。
总之,杨氏皇朝,一王一后,互相牵制,平起平坐、
杨慕天对于这个默契,年来都一直表示满意和尊重。
事实上,他早已有了天下,也是讲身份,谈稳定的时候了,因而未尝不喜欢这个夫妇组合。
故而,卢凯淑一旦回应他的脾气,他就立即知难而退,不再跟妻子争辩下去。
总是一宿无话,各怀心事的,又到天明。
永盛集团主席室的办公桌上,有一封写着“私人函件”字样的信件,是杨慕天的秘书邱太放下的,等着他回来亲自拆阅。
杨慕天习惯每朝早都先让秘书向他报导当日要赴的各个约会、要接见的人以及要主持的会议,同时也把她递进来要签署的信,一律签妥,才处理其他事项。
一轮功夫之后,邱太退了出去。
杨慕天这才拿起那封信件来,拆阅。
里头是一个印刷得极为精美的请柬,大大的一个金色“庄”字烫在请柬之上,简直触目惊心。
杨慕天打开请柬,果然是庄竞之邀赴晚宴,地点正正是半山罗氏巨宅,现今易名为“竞天楼”。
这使杨慕天更吓一大跳,怎么把庄竞之与杨慕天的名字都镶在里头了?是什么意思?
请柬里还夹着一张信笺,淡淡的梨红色,写上清秀劲挺的字迹,一如执笔之人:
慕天:希望你来!竟之。
杨慕天蓦地把请柬合上了,心在狂跳不止。
这是战书是不是?
简短的四个字“希望你来”,完全不含敌意。然,字字千斤,压在杨慕天心头,使他动弹不得。
无法触摸对方的来意。
直至这一分钟为止,杨慕天觉得自己在明,庄竞之在暗,她似乎是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地跟他接触,然后……
然后就怎么样呢?
是不是设个什么陷阱,引他掉进去!
杨慕天竟然一额冷汗。
他摸出手帕来,略印一印脸上流下来的汗水。
跟着他按动对讲机,给他的行政助理施震明:
“喂,喂,查一查下个周末庄竞之宴客的名单。”
未几,整张庄府宴客的名单就交到主席室来。
施震明报导:
“庄竞之已经在本城设立了庄氏集团办事处,买下了中区地王那最新落成的建闷大厦,易名为庄氏大厦作写字楼。这次宴客,是由庄氏集团的职员负责策划及发请柬的。”
名单上全部是本城第一线的豪门富户。亦即是最顶尖阶层的真正富豪贵族。连政府官员,也只请司宪级人马,另加几位特别触目、确实是当时得令的署长。
这年头,社会上也真多冒出头来的暴发户,硬冲到上流社会去,当正自己是名流。有时真教杨慕天啼笑皆非。
也要拜那些传媒所赐,一些娱乐性丰富的刊物,老以相当篇幅报导这些喜欢出风头的所谓名气界人士的社交活动。又动辄地表扬那些才不过几千万身家的白手兴家人士。
这风气正盛,于是对于社交活动,杨慕天非常小心,免得过,不让自己成为点缀场面的道具。杨慕天承认自己眼高于顶,尤其不高兴挤在这些实力家资跟自己相去太远的名气界人层之中,以免自贬身价。
一个永盛集团内,起码有十个年轻才俊,年薪加花红在三百万元之上,加上他们的私人投资,闲闲的就有几千万身家,比起那些一天到晚搅社团集会以扬名声的假名流,可能还富裕。又怎能拿他们来跟自己比。
故此,每次宴会,杨慕天都非常小心地要知清楚宴会性质与宾客级数。
调查这等资料,司空见惯。
因而施震明也如数家珍地报导:
“这次庄府宴客,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买入罗氏祖居,将之定名为‘竞天楼’,是否计划拆建,不得而知。其二是为庄氏集团准备向亚太区进军,以香港为基地,故而宴请本城豪富绅商,算是集团拜客。”
完全是一次名正言顺的豪门夜宴而已。
施震明退出后,杨慕天仍是惴惴不安。
那张字条,明显地已表示出庄竞之非但不打算把他视如陌路,而且还摆明车马,希望故旧重逢,一聚离情。
在未见到庄竞之前的这两个星期,杨慕天的情绪激动,前所未有。
庄竞之真厉害,她的威力比八七年全球股市大崩围,还甚百倍。
当然,其时的杨慕天只是表面紧张,心里头却沾沾自喜。
他在恒生指数期货上头押的注码,全部倍数赚回,亏蚀得焦头烂额的,还是那一撮以为投机取巧可以一朝富贵的中下层股民而已。
所以说,投机市场跟赌馆一样,永远其门如市,因为前仆后继,不自量力的人多,安份守己的人少。
人们就算明白股市之内一般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投资者是亏本的,只有那百分之十五幸运儿,也就是因为由少数人赢多数人的钱,所以才显得如此吸引。
刺激的更是,人人都希望自己能挤进那少数分子之列。
总无人明白,那百分之十五往往控制在财雄势大,攻于心计的人手中。
把钱放在有实力的上市公司做长线投资的人,杨慕天无奈其何,要用作注码来跟他这条大鳄赌呢,就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每一个市场的风险,越大就越使杨慕天兴奋,他习惯利用时机,将自己的盈利建设在对手亏蚀之上,绝对的战绩彪炳。
只有对着庄竞之,觉得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总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吧!
好容易才过掉这两个礼拜。
等待果真令人憔悴,
大日子的前夕,杨慕天没法睡好,老是被那庄竞之的音容骚扰,而至夜不成眠,竟夕辗转反侧,等侯天明。
醒来后,往浴室的镜子一照,杨慕天顿觉不悦,怎么颜容干枯,一点神采都没有?那头原本乌光水滑的黑发,竟冒出若干白发来,有点显老。
杨慕天慌忙地洗把脸,匆匆地回办公室去办理妥公事,立即上理发店,要那发型师好好地给他的头发做护理,并且嘱他小心地修剪。
那发型师有一点点的错愕,平日杨慕天出现,必然是催促他说:
“快,快,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
杨慕天一向不理会那发型师如何替他修剪,连那逗留的十五分钟,都要埋头脑地读报纸,剪好了发,也不望镜子一眼,起身就走。
今天是大大不同了,杨慕天全神贯注,金睛火眼地看发型师为他修剪发型,还提了一些意见,在镜前忸怩得有如一个女人赖的。
发型师禁不住在送杨慕天出门时,说上一句:
“杨先生今天有重要宴会?”
杨慕天像被人戳了一下似的,整个人微微弹起来,很有点秘密被识破的不高兴。
跟着他上会所去做桑拿浴,然后要按摩师为他服务整整一个下午。
如此的有备而战,要神经完全地松弛下来。
黄昏回到家里去,裁缝师已在等候,送来一套最新订做的礼服。
卢凯淑在一旁讪笑:
“你是什么时候缝制过礼服了?跟我结婚那年吧?今天晚上,那姓庄的女人真正来头大,压得住!”
杨慕天没有去理她,只在镜子前细心地观赏穿上新礼服后的自己,是否更显英挺。
不容否认,杨慕天还是相当相当漂亮潇洒的男人。
中年男人尤其成熟,脱掉幼嫩。因着事业成功而产生的自信与自豪,益发加添眉宇之间的神采。
何况杨慕天的五官,生得英挺雅致,是除去那两叶薄薄的唇外,几乎无懈可击。
单是他的模样与风度,就能迷死万千异性。根本不劳显示身家手段。
杨慕天淋了热水浴,穿戴停当,再在镜前做最后检查,连自己都满意了。
卢凯淑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说:
“简直玉树临风,顾盼生辉了。”
杨慕天白妻子一眼,才一道跟她踏上那辆金色、车牌编号八十八的劳斯莱斯去。
罗氏祖居粉饰一新,门前树了一块大大的云石,刻着“竞天楼”。
卢凯淑又语含讽刺,对她丈夫说:
“哟,真幽默,这是纪念她曾跟你竞夺这幢物业是不是?”
杨慕天实在无心回应她,急步走进大厅去。
偌大的客厅,衣香鬓影,珠光宝气,衣履风流,花团锦簇,极尽世纪末之豪华与风情。
女主人艳光四射,穿一袭曳地的白色纺纱古典款式套裙,那头乌亮的长发,结成一条粗辫子,别上闪闪生光的很多很多颗约摸两克拉的钻石,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饰。整个人清幽脱俗,而又不无气派。
只这么在场中一站,已经抢尽了在场仕女的风头。所有的眼光都朝她望去,结集羡慕,妒忌,惊骇,佩服,钦敬于一身。
杨慕天终于站到庄竞之的跟前。
二十年了吧?
相逢也曾在梦中。
如今是切切实实地相见了。
仍旧如在梦中?
杨慕天大方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庄竞之的。
竞之嫣然一笑,诚恳而微带热切地说:
“多高兴你能来,我真的很欢喜!”
随即她招呼卢凯淑:
“杨太太你好,我是庄竞之。”
从仆从的银盘中,庄竞之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