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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醉红尘-第7部分

小说: 醉红尘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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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你爸爸找你呢?”

“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回家去就成了。”

竞之竟从容地伸了个懒腰,就睡在地上。

这孩子是真的太累了。

一条薄被盖住了慕天与竞之两个孩子,他们何只睡至天亮,直至炎炎红日升起多时,慕天才醒转过来。

他往身旁一看,松了一口气,竞之仍然睡得安稳。

他才坐起身来,准备叫醒小同伴,不由得惊叫一声,吓得缩作一团。

山洞外正正站了一个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这人目不转睛地望住杨慕天,有说不出的骇异哀伤与无奈。

竞之因这稍微的骚动,也醒过来了。

她一眼看到洞外蹲着的男人,就飞身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那人的颈,嘴里喊说:

“爸爸,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竞之,跟我回去!”男人拖住了竞之的手起来就走。

竞之一路地挣扎,叫喊: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要放下杨慕天!”

竞之甚至拿脚踢她的父亲,拚命地要摆脱他。

“爸爸,爸爸,求你放我,求你救救杨慕天!”

杨慕天跑出山洞来,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小竞之。

突然,竞之狠一狠心,一口咬到她父亲的手腕上去。

庄世华料想不到女儿这厉害的一着,立时间松了手。

竞之就活像一枝箭般,回到慕天的身边去。

竟之摇动着慕天的手说:

“快,快,我们走,爸爸要捉我回家了。”

两个小孩还未开始拔足狂奔,庄世华已经走到他们的身边,拦截了他们的去路。

庄竞之竟昂起一张小脸,毅然决然地站到杨慕天的前面去,以小小的身躯护着他,生怕父亲要怎样对待慕天似的。

“竞之,听爸爸的话,回家去吧!”

庄世华向女儿伸出了手,慈祥地向她劝说。

竞之猛摇着头。

“你别要爸爸为难啊!”

“爸爸,你也别要我为难呀。”

真没想到,才十岁多一点的孩子竟然会说这些话,令到庄世华愕然,

“竞之,你是个好孩子!”

“对呀,爸爸,我是个好孩子,我要帮助别人。爸爸,如果我有困难,而我爸爸又给人拉到街上去示众了,你会希望有人辅助我、拯救我、照顾我吗?”

连稍稍经历过苦难的孩子,都容易成长。

庄世华重重地吁一口气。他蹲下身来,伸出两只手,一把将两个小孩子抱在怀里。

杨慕天开始住到庄世华的家里去。

跟庄竞之一样,都没有再进学校念书了。能有两餐粗茶淡饭,已属上上大吉。

庄世华原是教习中学西洋历史与英文的。现今下放种田了,每逢夜里回到家来,就必定静静地悉心教导两个孩子念书,中英并重,

幸亏慕天与竞之都十分聪明乖巧,且甚是勤奋。自从二人彼此做伴之后,根本连跑到外头去耍乐的时间都极少,故而也绝对没有惹是生非,这是令庄世华稍稍安心的。

有一天,日落西山了,庄世华还不曾回家来。

竞之一直有点忧心戚戚,坐在家门的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帮等侯。

杨慕天当然也陪在竞之身边。

“如果我爸爸也像你爸爸那样被拉去坐牢了,我们怎么办?”

竞之的问题,杨慕天不晓得回答。

“是守着这头家呢?还是我俩浪迹天涯去?”竞之的语调,老气横秋。

“都听你的吧!”

“杨慕天,我走到哪儿,你也跟着我是不是?”

“是。”慕天点点头。

歇了一会,他才晓得问小同伴:

“你喜欢我跟着你吗?”

竞之歪着头,伸手把玩着自己的发辫,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答:

“若不喜欢了,怎么现在会留你在我们家中,爸爸说过,我们这样做,可能会给人口实,其实很危险。”

杨慕天立即说:

“会不会庄叔叔这就出事了!”

竞之才睁着她那双澄明如溪水的大眼睛,满是惶恐的表情,就见街口处,庄世华正徐徐踱步回家来了。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都飞跑过去,各自拖住了庄世华的手。

回到家,才坐下来,庄世华就一把抱住了杨慕天,以忧恻的眼神望住孩子,久久不能发言。 

倒是站在一旁的庄竞之间: 

“爸爸,什么事呢?”

庄世华被女儿这么一问,一腔热泪,乘势夺眶而出。

“庄叔叔,你不能再收容我了,是不是?”插慕天紧张地问。

孩子多么可怜,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最大的惶恐也不外乎又要流浪在外,乏人照顾,两餐不继。

杨慕天是连父母都放到心上次要的地位上去了?

庄世华心里想,这敢情好,省得伤心。

他稍稍做了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才紧握着杨慕天的双臂,说:

“不,庄叔叔绝对不会不要你,你好好地跟着我们住下去。”

“是。”杨慕夭点头:“可是,你为什么难过呢?”

“慕天,你听我说,刚才庄叔叔被通知,你爸爸杨君佐已经……已经不在了。”

慕天还在问:“是不是死了?”

庄世华点点头。

杨慕天没有痛哭失声。

他只微垂着头,眼眶有一阵的温热。

好像父亲去世的消息,老早已在他预料之内。

今儿个晚上,不过是正式落实了自己是个孤儿身份罢了。只要他还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依然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不必过份的悲痛。

从十二岁开始,杨慕天好像就学懂了最重要的是照顾自己。天下间的世情变幻莫测,最教人伤心忧虑的事,莫如是自己挨饥抵饿,备受欺凌。其余亲人的遭遇,都未必是切肤之痛。

回忆令杨慕天刹那间显得苍老。

他一直坐在这座雄踞香港深水湾半山的杨家大宅书房内,整整个多小时,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

有人轻轻敲门。

“谁?”杨慕天的语气略带呵斥。

“是我。”杨慕天的太太卢凯淑的声音:“我来问你要不要在家吃晚饭?”

“不,请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可来骚扰我。”

杨慕天习惯说一不二。

书房外的脚步声已然远去。又是一片静谧。

杨慕天咬紧牙关,让自己专心一致,重拾往昔。

纵使过去的一切是一个大大的疮疤,他还是要忍痛揭开它。

原本,杨慕天以为这个疮疤,已经结了痂了,谁知不然。如今分明地复发了,含了脓了,万一疏忽而不迅速加以调理,弄出来的后患,可大可小。他当然不敢小觑庄竞之,

从小到大,她都聪明伶俐,兼且胆色过人,

她的思想,从来都比她的年龄更成熟。

她的行为,又从来都比她的性别更刚烈。

杨慕天不会忘记他在庄家住的那几年生活。他与竞之朝夕相处,太清楚她的性格了。

竞之,身体上似有异乎常人的结构,为了她心爱的人与事,她会不惜牺牲,不择手段去维护和争取。

就曾有那么一年,又出了一件大事。杨慕天是差点掉了生命,还是庄竞之把他救活了的。

当时杨慕天已经十六岁,竞之比他年轻一年多。

那年头,暮春时节,少男少女有结伴到山上去采药的习惯。

马霸地方的山上,生长着一种俗名叫马霸草的山草药,是专治小儿百日咳的灵药,很能卖个好价钱。为了帮补家计,竞之跟慕天商量,决定上山采药去。

那山岗的小路也不算太难行,结伴大有良朋,上山还真是容易至极。

他们的运气开头时很不错,各人背上的布袋,只消半日功夫,就已经塞得爆满。

眼看大功将近告成,比预计时间宽松得多,二人也就选了一处较荫凉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竞之满心欢喜地问慕天:

“这两大包药要是换得几个钱回来,你打算怎么运用?”

慕天想了想,答:

“分一半给隔壁的三婶一半留为己用。”

“为什么要分给三婶?”

“向她租辆木头车。下次再上山来,有辆木头车就可以采取更多的山药,赚更多的钱。”

原来小小年纪时,慕天就已经很有商业头脑。

“那另外的一半,你打算买什么?”

“什么都假,买只烧鸡回来,吃个痛快。”

竞之没有再说什么,她本来要恼怒慕天的,怪他竟忘了自己那最不爱吃鸡的习惯。可是,她才瞄了杨慕天一眼,看到他灼热的眼神,那副已然垂涎欲滴的傻兮兮表情,就教竞之不期然地心软下来。

慕天问;

“你呢?”

“我什么?”

“如果由你分配赚回来的钱呢,你会做何打算?”

“甚是简单。”竞之不假思索,立即答:

“我也把钱分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爸爸。”

“给我做什么?”

“由着你随意运用,买你喜欢的东西。”

慕天当时是感动的。的确,这几年,庄竞之待他很好,几至无懈可击。

从来,有什么好吃好用好看的,竞之都要预留一份给慕天。

甚多时,她更宁愿自己省着,把好的东西全给了慕天,才觉得安乐。

很明显地,在竞之的生命中,她没有把自己放在首位,父亲跟杨慕天对她至为重要。

只有他们快乐,她才会快乐。

慕天提起了竞之的手,说,

“竞之,你待我真好。”

竞之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到慕天“哎哟”地惨叫一声,握着竞之的手立即放松了。

“什么事?”她问。

“有蛇咬了我。”

电光火石之间,果见那条可恶至极的畜生,从他们的坐处窜到树后的草丛去,在那些树叶上溜过了,起着沙沙的声响,令人听得毛骨惊然。

竞之吓那么一大跳。

回头见慕天已经一头的冷汗,脸色有如白纸。

竞之立即卷起了他的裤管,看到伤口已红肿起来。

她不顾一切地扑下去,用力地吮吸慕天腿上的毒素,连连地吐到地上去。

她赶忙扯破了衣服,以布条紧紧地扎住慕天的伤口。

“慕天,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痛。”

“我们赶快下山去。”

竞之扶着慕天站起来,才走了几步,慕天那受伤的右足就有强烈的痹痛感觉,每一着力,都使他痛得难以忍受。

“不行,不行,让我坐下来。”

慕天一边摆手,一边管自跌倒地上,竞之扶也扶不住。

“慕天!”竞之看着慕天痛得额上青筋暴现,她就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听父亲说过,被毒蛇咬了,若不在一个时辰之内延医就诊,一下子毒气攻心,就无药可救了。

竞之刚才看不清楚那条究竟是什么蛇,但这都不重要了。从慕天如今的反应,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弄得他寸步难移,痹痛不已的,一定是毒力相当。现今四顾无人,竞之想,就算自己跑下山去,都已经入夜,再求医生摸上山来救慕天的话,人家会不会肯呢?

就算能够请到医生,火速赶上山来,必定已过时限,慕天的生命也就难保了。

不,不能让慕天死去。

一个非常非常强烈的念头,凿进竞之的脑海里。

她一定要想办法。

竞之紧握着慕天的手,很有信心地说:

“慕天,你别怕,我这就背着你走下山去!”

慕天还来不及反应,竞之已把他扶到自己背上去。

初背着慕天时,竞之还能勉强应付得来。

越走下山去,背上的重量就越觉沉重。

是真的举步维艰。

多次,竞之抱着大树树干,不住地喘气,她的疲累,无法形容,就像在下一秒钟,就妥倒下去似的。

慕天在呻吟,痛苦吼呻吟。竞之额上的汗,混和着泪水,流了一脸。

她踉跄地连连走了几步,一脚踏在一块滑石之上,重心一失,就向前摔去。

两个人像是两只葫芦,一直滚动了一个相当距离才晓得停下来。

皮破血流,手足尽是伤痕,自不在话下。

顾不得痛楚,竞之扑到慕天身边去,狂喊:

“慕天,慕天!”

“竞之!”慕天分明的气若游丝:“让我就此死去!”

“不!”

竞之被慕天这句话刺激着了,浑身热血沸腾,她实实在在地觉得,天下间最凄厉的情况莫如杨慕天就在此刻死去。

“死”,这个字太恐怖,太不可以接受!

竞之不能想像,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了杨慕天,她会怎么过?

是命中的缘分。她自知的,一定是命中的缘分。

她才十岁的那年,在河畔,见到了杨慕天,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他,喊了一句话:“你原来还是活着的呢!”

他转过身来,望住了她的那一刻,竞之就知道,她自己在以后都会照顾这个男孩子了。

绝对不能让慕天死去。

竞之跪倒下来,默默祷告,

“神明在上,请保佑杨慕天平安活下去,如果此愿能偿,愿我以后为慕天受比如今更凄凉百倍的痛苦,作为补偿。”

跟着,竞之深深吸一口气,立时间又再背起了慕天,一直地冲下山去。

竞之实在无法记忆自己是怎么样在日落之前,把慕天带到城内的诊所去的!

真的如获神助!

当慕天被诊所的医生护士推至急救室去之后,她颓然地倒在那张硬梆梆的木凳子上,人像支离破碎,完全凑不全似的。

竞之全身的器官都已失灵,只有一颗心还晓得卜卜乱跳,双眼干睁着,无神地望住那扇通入急症室的门口。

一直地等、等、等。

过了千亿个世纪之后,那原先走进去的医生再走出来,向竞之微笑点头。

竞之这才放心让自己陷入昏迷状态,

慕天是在康复之中了。

竞之这一夜用心地熬了一锅小白米粥,配一些咸菜肉丝,捧到慕天的床前去。

彼牧对望着,一时间竟有种仿如隔世的感觉。

“趁热,吃下肚子里会舒服点。”竞之温柔地说。

“竞之。”慕天没有接过碗,他把竞之的手握得紧紧,然后带到唇边去。

是第一次,两小无猜的他们,有这么亲热的举动。

虽是多年的日夕相处,然竞之还是红了脸,益显得她的娇柔美丽,楚楚动人。

慕天说:

“真不知该怎么样谢你,我是个不大晓说好听话的人,这是你知道的。”

“那就不要说好了。”

“竞之,有一件事可不能不说。”

“什么事?”

“那是我们的终生大事。”

年纪轻轻的杨慕天说了这句话出来,好像有点跟他的年龄格格不入。还好,由于说话是充满着他的真心诚意,幼嫩当中仍甚可爱。

“竞之,如果有一天,我有本事,可以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庭的话,我就立刻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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