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轻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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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絮恼声打断他:“明夜明夜!南公子心中只有明夜,难道这一生与义弟相伴终老?”
“正是如此。”带笑的声音风一般掠人,颀长身影从敞开的窗口悠然跃进,“林姑娘姿秀心傲,怎会这般自贬身价,与他人争夫?”
这话虽然含笑而说,却极不客气。林无絮脸色一变,怒瞪人室之人,“这不关尚大夫的事吧,不劳阁下费心!”
尚轻风扬眉,“书清于我有恩,他受人惊扰,我自然要管。”
南书清不禁好笑,他哪里曾对轻风有恩?不过是多年前为曳儿挡了一枚毒针,轻风解他窘境,许是因天性的豪侠气,唔……又或是习惯成自然的保护欲,不自觉地将周遭人义不容辞地护入冀下,无论是曳儿、泓泉,还是他。
林无絮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心高气傲,怎能容忍别人将她的倾慕之举说成惊扰,凝立片刻,怒哼一声,疾速跃窗而出。
尚轻风瞥了眼窗口,不由笑叹,“你这房门倒成了摆设。”
南书清也笑,向前摸索了下,得到扶持后才道:“我可从来都走门,倒是你,怎么也学明夜那小鬼跳窗子?”
“偶尔走走捷径也不错。”尚轻风边拔去他穴位上的银针边笑道,“我几次好心助你解围,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地纵容明夜时时扯我后腿,到处拆我的台?”
长巾解下,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南书清手指轻按眉端,莞尔道:“莫道明夜捣乱,你可曾仔细想过,你向来洒脱机智,怎么回回见了曳儿,就没了施展余地?”
尚轻风怔了怔,沉思半晌才缓缓答道:“正因为她是曳儿,是我带了七年多的孩子,所以我从不防她,纵然她使些小手段,我也不能计较,因此……”
南书清接道:“因此她还未施全意,你就已然一败涂地,甚至望风而逃。”
尚轻风皱起眉,“书清,你被明夜带坏啦,说话这样刻薄。”
“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呵。”他悠闲地寻椅落座。
尚轻风似笑非笑地瞥过去一眼,“经验之谈?”
南书清微微赧颜,有些不自在地笑笑。
“明夜和曳儿不一样,明夜事事以你为先,宁可苦了自己,也绝不肯伤你分毫,你若无心,他必不会强求。但曳儿不同。”尚轻风叹了口气,“这丫头,执著得很。”
“曳儿执著是一回事,但你每次见了她,还不待她对你怎样,你就已经自乱阵脚了。”他可算旁观者清,一丝一毫瞧得再清楚不过。
“我……”尚轻风无言。是啊,明明仍是多年前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就算变得有些狡狯了,却也不该让他心慌意乱到难以自持的地步啊!
“轻风,你动了心啦!”南书清悠悠言道。
深寂的夜里,微凉的风从窗外掠入,吹醒了他执意不肯面对的自己的心。实心肠的人明了情意,适时推上一把,让他直视心底潜藏的萌动。
他颓然闭眼,深深喟叹出无奈与认命。
“自作孽,不可活。”他喃喃地自嘲,笑意里,苦中带甜。
南书清垂眸浅笑,忆起当初内心里挣扎难休却又隐含的甘心沉醉。
“你自是比我好心,不卖关子。”尚轻风走到桌边,斟了两杯凉茶,与他相对而坐,“还有没有要点透我的?”
这种事有经验可传授吗?南书清疑惑了下,仍是答道:“我对明夜,他心里盼什么,我都为他去做,一般心意,应是如此。”
尚轻风沉默片刻,举杯叹笑,“你心地宽容,非我能及。”
南书清浅笑相迎,“谬赞了。”
明月朗朗,清茶余韵,两名诚挚男子对月相酌,笑饮倾情。
然而,动心归动心,该为曳儿打算的,却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少。
在小丫头回城的前一天,尚轻风拉了她到印园后的坡地上说话。
兰曳笑眯眯地挨着他席地面坐,知他有事要同她商量。被平等看待的感觉真好!看来尚大哥已经逐渐不再将她当成小娃娃。
望着她若有所盼的小脸,尚轻风努力压下满腔不忍,轻声道:“曳儿,我要走了。”
兰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原本就没打算在秀湖村长住,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想也不想地拉住他衣袖,“那我跟你一起走。”
咦?尚轻风呆了下,这是什么话?跟他一起走?好像要私奔……去,乱想!
“我要到边关办事……”呃……她会不会溜去找他?说回家也不好。他沉吟着,“还要四处游走一下,帮王大夫寻一些药材,恐怕……三五年也空不开身回来看你,你要好好保重,别让我挂心。”先暂且说这个慌吧,一时电找不到别的理由。
“三五年?”兰曳心里一点点下沉,她终是逼走了他吗?“那我等你。”
哎?干吗……说得这样痴缠,扰乱他的心惝轻风揉揉额角,强笑道:“等我什么?你……好好地过活,以后,会有很多好少年会喜欢你,到时,我回来喝你的喜酒。”
兰曳的脸登时白了,他终究是不把她的话当真!她艰难地张了张唇,“你为什么……不信我的心意?”
“那只是移情而已。”尚轻风硬着心肠,“你多年来一直想着小时候的事,记忆和记忆里的人占了你大部分心思,这不好,你放宽心,多看看周围的人,看看……年龄与你相仿的少年,不久自然会忘了我。”喉头有点涩,是啊,这世上有的是与她相配的少年郎,他……先站一边好了。
她年纪尚稚,难保不是一时迷惑,若决定过于草率,将来真遇到合适的人,后悔就迟了。
等上两三年,她心智渐熟,笃定自己的情意,如果心仍系在他身上,他才能放心考虑。
兰曳凝然望着他,“我心里想要什么,我很清楚……”还待往下说,眼泪已扑簌簌滚了下来。
尚轻风心头一软,去擦她的泪,手挨到她唇边。忽地被她张口咬住。他不动,柔着声音道:“我欠你太多,你要有气,就多咬几下。”心头怦动,想起她幼时爱啃他的坏习惯,现在依然不变,自叹真是喜爱她快迷了心,恨不能血骨都送给她。
她果然用力咬了一下,顿住一会儿,换个地方又咬一下,而后越咬越轻。她执着尚轻风的手,慢慢地啃啮着,泪珠一颗一颗沾染上他的手。
尚轻风心酸又好笑地看她像在专心地啃一块肉骨头,渐渐却感觉不对劲起来:她的啃啮越过手腕后变成了极轻的柔吻,愈来愈往上延伸,吻到前臂内侧,他的半边身像被点了麻穴,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赶紧撤回手,不自在地用宽大的衣袖覆住。
“你不能不走吗?”兰曳哽咽着哀声问,见他摇头,又道:“说不定……说不定等你回来,我已经不在了。”
尚轻风怔了怔,“你说什么?”
她随手拔下一根小草给他看, “人的性命那么脆弱,有时会像根草一样短暂,今天会生病,明天会遇险,说不定你走后……我便生场大病,等你回来,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别胡说!”尚轻风忙斥她,这是吓他还是威胁他?“好端端的咒自己干什么!”
她哀哀地轻喃:“我咒谁呢?你又不稀罕,我若真的死了,怕是你还会记得我些。”
“曳儿……”
“我今天就回家!”兰曳忽然恼声道,“你不愿见我,也不必逃得远远的,我走就是!”
她站起身,气呼呼地跑开几步,再回头看了一眼,见尚轻风没有追她的意思,心下更是委屈又难过,咬了咬唇,迅速跑开去。
尚轻风静默地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第十章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在去往秀湖村的路上,车厢里,妍丽妩媚的女子紧蹙着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耐。
半晌后,她终于忍不住一挑车帘,娇斥一声:“停车!”
马车猛然停顿,赶车的娇柔少女仍是一言不发,默然看着前方。
“曳儿,自从你从秀湖村回家,就一直不对劲儿,到底怎么回事?”兰瑶一直对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妹妹不太关心,若不是几天前爹娘离家前,娘特意叮嘱她照看一下曳儿,她才不爱管别人的事,更不会特意跟曳儿跑一趟城郊。
见兰曳仍是静静地不说话,她更没了耐性,“你在村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这么心不在焉的?”顿了顿忽然想到,“有人欺负你?”话里不由掺了火气,虽与妹妹不亲,但毕竟是家人,谁若欺了曳儿,她定要去讨回公道的。
兰曳摇了摇头,慢慢转过脸看她,忽然问道:“大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兰瑶怔了怔,蓦地明白,“你……有了喜欢的人?”她忍不住讥笑,“哈,你这小丫头,整天蒙三蒙四的,也会懂得喜欢人?我知道了,你对人家有意,人家却对你无心,所以你才这样魂不守舍的。”
“他不是不喜欢我,他只是……当我是个小孩子。”兰曳喃喃地说,“他老说当我是他女儿……”
兰瑶更加嘲笑,“原来你喜欢上一个老头子,哈哈,笑死人,你才十几岁,什么人不好喜欢,偏去喜欢老头儿……”
“他才不老!”兰曳恼道,“他还不到三十岁,算什么老?你别瞎猜!”
不到三十岁?兰瑶又是一怔,“那他干吗说当你是女儿,自己往老了想,疯了不成?”
兰曳垂着眸子,不理她讽刺,忽地又问:“大姐,你喜不喜欢姐夫?”
兰瑶窘子一窘,“你问这干吗?”
“一定是喜欢的,不然你也不会嫁他。”兰曳径自想着,她回家前,大姐就已守寡,她从未见过姐夫,只是听说姐夫是极好的人,脾气温和,不大爱说话,比她见过的姐夫那个阴阳怪气的弟弟好上不知多少倍。
兰瑶默然,她双十以后才出阁,嫁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温吞男子,喜不喜欢的……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周围倾慕自己的师兄弟她一个也没选,懵懵然地就过了二十岁,年纪渐长,家里长辈着急了,原以为她貌美不愁嫁,谁知她像是没有嫁人的心思,于是千挑万选,从众多年轻侠士中挑出若干品貌俱佳的让她自己看,她本不屑理,又过一两年,耐不住周围人唠叨,也不愿外公偌大年纪还为她操心,都说应家大公子人好,她便胡乱点了头。喜欢吗?不晓得,反正才一个月,她那人人都赞有侠义之心的丈夫助人抗敌时身亡,她便守寡回了家,引得小叔多年来一直极为不满。
仅仅一个月的婚姻,夫妻俩聚少离多,她甚至对丈夫的相貌都记得很模糊,只隐约记得,新婚之夜,她莫名所以地哭得泪雨滂沱,而体贴的丈夫一直在温声哄她照顾她,只是当时她心里窒闷至极,无暇理会。
“大姐,你记不记得当初带我离家的那个人?”
兰瑶一震,“你说……谁?”
兰曳缓缓道:“他姓尚。”
“你……想起来了?”兰瑶话里竟有了颤音, “你的记忆……都恢复了?”
兰曳意外,以往只要她一提此事,必会招来一顿怒骂,今日却好像触到了大姐心底的弦,居然没怒斥她。
“你同他熟吗?”既然当年到家中做客,必定是认得的。
“谁同他熟!”兰瑶怒道,“那个恋童又不要脸的臭小子!”
啊?兰曳愣了下,不由更加意外,这是大姐第一次正式提到他,这两人关系好像……有点紧张。不管了,既然他执意要走,她偏生让他不愿见的家人见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我见到他了。”她淡淡然又扔出一颗火药。
兰瑶果然暴跳起来,“你你……见到他?什么时候?”她怒得俏脸通红,“他还敢来!他还敢来!他还要抢了你去吗……”她一下掩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爹娘曾嘱家中各人,曳儿既失忆,当年之事绝不再提。
兰曳神色未变,“大姐,你不用再瞒,我既见了他,自然什么都知道。何况……”她垂下眸子,“我也都回想起来了。”
“他又来干什么?”兰瑶怒极冷笑,“你不是当年那个三岁娃娃了,他还来干什么,寻到你和你厮守终生吗!”想起当年他终日和妹妹厮磨,正眼也不瞧她一下,不由心头火扬起半天高。
兰曳脸一红,低声咕哝:“是我想和他厮守终生。”
兰瑶心念一滞,还未极多想,已经一巴掌掴在兰曳脸上,自己也不由呆住。
“大姐……”兰曳捂住脸颊,愕然看她。
兰瑶回过神,怒叫:“你要不要脸?你……哦,你说去卢虹亲戚家玩,实际是为了见他,你、你知不知羞耻!”
兰曳蹙着秀致的眉,“我喜欢尚大哥,有什么不对,你干什么骂我?”
“干什么骂你?”兰瑶冷哼,“你小时和他一桌吃、一床睡、一个澡盆里洗澡……”
兰曳又羞又气,“大姐,你乱讲什么!”
“你现在大了,还要干脆娶了你……”恍记起兰曳的话,她冷笑,“喔,他当你还是个小孩儿,你却自作多情,想要嫁他,他不肯,你就想让我给你做说客,你……你说你知不知羞耻!”
“不是那样!”兰曳抿了抿唇,不和她争辩,“大姐,你要不要去见他?”
“谁要见那个不要脸的恋童癖……不,我去,我倒要看看,他真那么厚颜无耻,还要、还要……”她气极,一摔车帘,“赶车!”
兰曳举鞭刚要落下,忽然一个人闪到马前。
“大嫂,你要去见谁?”
又是他!兰曳向来笑脸迎人,也不由冷颜相对,“应二哥,你又来干什么?”
一身黑衫的男子不理会,只顾向车内道:“大嫂,你要去见哪个男人?”
兰曳忍不住瞪他,姐夫的弟弟像是脑子有问题,阴阳怪气,大姐离了应家这么多年,他却总是跑来盯着大姐,怕她见这个那个男人,别说大姐已经回了家,就算还在应家,他这前小叔也未免太过多事,什么见哪个男人,好像大姐和人私会似的。
兰瑶冷冷的声音传出来:“我已不是应家的人,你算什么人,也配管我?”
应回翔脸色一黑,“我就知道,你……不守妇道,你不和大哥圆房,心里定是惦记哪个男人……”车里忽地掷出件东西,他一闪,没有被打到。
兰瑶大怒,挑帘下车,一张娇艳的容颜更因盛怒而妩媚如跃动的火焰:“你是什么混账东西,敢来我面前放屁!你欺风家无人了吗?”她虽已成婚,却的确因故未与丈夫圆房,这等闺房隐秘之事,却被小叔昭昭然揭开来责难,她自幼倍受呵护宠溺,在夫家也是如此,怎能受得了如此羞辱?
应回翔咬了咬牙,“你既已嫁入应家,这辈子就是应家的人,要什么风家庇护!你欺我大哥老实,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三七才满,你就回了家,不为他守贞……”还未说完,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