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轻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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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好,这才过去开了门。
门外,男子的声音嘶哑虚弱:“你跟我来。”说罢,也不待尚轻风应话,转身就走。
尚轻风皱了皱眉,走出去将门虚掩,随那人而去。
刚进桃林,那男子就一个踉跄,尚轻风忙上前扶住他,“你怎样?是谁伤了你?”
男子却笑道:“我这次下的毒你解不开了吧?你我相较这几次,总算让我挽回些颜面。”
尚轻风不语,只凝神为他把脉,半晌后才放开手,咬牙道:“你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别费心了,我经脉俱断,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男子笑容越来越勉强,慢慢滑坐在地。
尚轻风紧握他手掌,望能多支撑他一阵。几个月前,他在山间采药,偶遇此人,此人见他颇识药性,便要与他较量一番。言明在他身上下毒,让他自行研制药剂解开毒性,倘若不能解,此人就会在毒发之前送来解药。几次相较,两人惺惺相惜,颇是投缘。这次自己所中之毒极是厉害,因事前约定只可用药,不得以内功驱毒,所以他这回解不开,正等此人送药,谁料却出了变故。
“我的屋子被烧了个一干二净,所有的药被付之一炬,恐怕要委屈你,自己运功驱毒了。”
“不妨事。”尚轻风拍了拍他手臂,虽然毒性是今日发作,但依他内功的深厚,要驱这毒应是不难,“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阎氏兄弟。”男人叹了口气,“谁叫我只研究药物毒性,武功却差得一塌糊涂,不能自保。”想想又不服气,“当然,要不是他们偷袭,我至少还可以跑来向你求救。”
“我给你报仇……”
“不。”男人挣扎了下,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他们要的是这个,此书是我半生心血所积,我现将它送给你。”
“送我?你倒好,一了百了,却给我惹祸上身。”尚轻风抑住伤感,勉强打趣,将书册接过。
“阎氏兄弟不过是小角色,即便用毒,也不过尔尔,我料你……不难应付。”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却并不显悲伤,“书中……有你所中之毒的药方,可惜调制不易,你就是……用内功驱毒,也须花上些时日……”
“你别说了,先歇一歇吧。”尚轻风心中酸楚,扶他缓缓躺倒。
男人的声音已几不可闻,却仍是不肯停口:“你看完若不再用,烦你……替我走一道边关,我有个老友王孝,在边关驻军里做军医,我曾……答应他,将……将此书借他一阅,却……终是没有机会……没有机会……”
万簇俱寂,再无声息。
尚轻风静静凝坐了将近半个时辰后,忽地一声长啸,双掌向旁一推,将地面震出一个大坑,将男子尸身轻轻放入坑中,就这么用两只手一拢一拢地盖上土,筑起一座小小的土丘,正要为他立块碑牌,却才想起只知他姓李,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不由更是一阵凄然。
风人林间,飒飒作响,一代用毒高手,就这样长眠地下,连姓名都未曾留下,怎不叫人痛惜感叹?
尚轻风静默伫立半晌,忽然冷哼道:“藏头露尾,无名鼠辈!”
两个人立刻从桃林深处走出,其中一人颇有些不服地道:“谁说咱们阎氏双雄是无名鼠辈!”
“哦?那就是背后暗算,厚颜无耻、卑鄙下流、肮脏龌龊……”
“住口!住口!”那人气得跳起来,“少费话,把书交出来!”
尚轻风唇角微扬,“好啊,你来拿吧。”
两人对视一眼,猛地疾冲上来,才逼到近前,就觉一股猛烈至极的掌风已到面门,想退已来不及,便同时被击出老远。
“还要试吗,两位?”
朗朗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却好似催魂的丧钟,阎氏兄弟脸色惨白地爬起身,惊恐地瞪着面前丰神俊逸的年轻人。
“你究竟是谁?”
“在下尚轻风,不过是区区一介无名小卒,不过,虽然无名,却不比两位鼠辈卑劣。”
阎氏兄弟不敢开口辩驳,只是慢慢后退。
尚轻风冷冷地望着两人,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就见阎氏兄弟吓得蓦然转身,一转眼就溜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凝立,好半天才舒了口气,手掌按住胸口。
看来虚张声势果然有用!
实际上,他体内毒性在阎氏兄弟动手之前就已开始发作,目前虽然轻微,却难保一会儿不异常严重,因此他一出手便痛下杀招,伤了阎氏兄弟,取得先机,再作势吓走两人,以免让他们瞧出破绽。抢了书倒无妨,反正也可再夺回,怕只怕他们心肠歹毒,不仅会伤他性命,也会累及曳儿。
想到曳儿,不由忧心起来,阎氏兄弟虽不敢明抢,却极有可能再施暗算,自己这次所中之毒太过凶险,又以为可以得到解药而拖了许久,要解毒绝非一朝一夕即可办到,说不定还会用上一年半裁,万一阎氏兄弟知道情况,杀机顿起,那……岂不是要波及曳儿?
如今看来,势必要将小丫头送回风家,凭风家在江湖上的地位,阎氏兄弟必不敢动她分毫,也就无法用她来要挟自己。
尚轻风思量已毕,尽量忽略胸中的不适感,快速走回木屋,才一进门,就看见屋里点了灯,曳儿裹了被坐在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走进来。
“你怎么还不睡?”他看了看自己沽满泥土的双手,走到水盆前洗净,又用巾子擦干。
“干爹,你又去和那个李大叔较量用毒解毒了?”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快睡觉。”走到床边坐下,尚轻风轻柔地拨了拨她鬓边乱翘翘的头发。
“干爹,就算要较量,也不用在你身上试啊,你又不是铁打的,万一出了岔子,那怎么办?”她爬出被子,牢牢抱住他的腰,声音里满是忧虑。
“哎哟,你担心哪?我好感动,我还以为你巴不得玩死我了事。”尚轻风忍不住笑,看着她小小的身形,不由垂涎起来,好可爱!好可爱!真想再抱一抱亲一亲……不行不行!他恋童的恶习一定要刹住,绝不能再严重下去了!
“我很认真呀!”小丫头有些恼,干脆在他手臂上啃了一啃,痒得尚轻风又笑又躲。
“我知道!我知道!你咬人的坏毛病怎么老也不改,我的肉很香吗?还是你根本就是属狗的?”尚轻风捂住她的小嘴巴,将她拖进被里,再用被子勒住她的小肩膀,让她爬不起来。
曳儿放弃挣扎,歪着头仰看他,“干爹,我是说真的,就算你每次解了毒,但身子总会受些损害,长久下去怎么行?不如下次就在我身上试好了。”
“胡扯……”尚轻风忽然顿住,手慢慢松开被子,只觉胸腔里痛若火烧,想来是毒性已然全面发作。
见他额上沁出密密的细汗,手掌按住胸口,咬紧了牙关,曳儿忙爬起身扶住他,惊惶叫道:“干爹,你怎么啦?”
尚轻风无力开口,只摇摇头,勉力盘膝坐好,开始运功驱毒。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睁开眼,见小丫头手抱膝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他对面,一脸焦虑地看着他。
“我没事了,你快睡吧。”伸手抚平她蹙起的小小眉头,他柔声哄道。
曳儿二话不说,立即将他推倒,自己钻进他怀里,拉过被子将两人紧紧包住。
“李大叔刚才不是送了解药来吗?”她的小脸近不盈寸,粉粉嫩嫩的极可爱。
怕她担心,尚轻风微微一笑,“是啊,不过这次的毒比较霸道,除了解药,还需自行运功。”
“那……那你不要再和他较量了,你认输好不好?”
“嗯。”他的神志有些昏沉起来,模糊地应了一声。
“干爹?”曳儿拍拍他的脸,等了半天,不见他睁眼,不由又慌了,“干爹,你醒醒,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仍是没有反应!
她声音里不觉带了哭腔:“干爹,你再不醒,我要解你衣裳啦,我把你脱光光,让你明早没有衣裳穿,没脸见人。”
“哦。”
见尚轻风仍旧不动,只是微弱地应声,曳儿急得快要哭出来,想了一想,猛然在他颈窝里用力一咬。
“哎哟!”尚轻风痛叫一声,清醒过来,忍不住抱怨:“小丫头,你干什么这么用力,我没给你肉吃吗?咬我!”
“我是小狗!我是小狗!”她哽咽地按住他沁出血的伤口,“干爹,只要你好好的,我是小猪也没关系!”
“那好,小猪乖,快快闭眼睡觉。”
“我不!干爹,你也不许睡,我守着你,你不可以睡!”刚才吓坏她了,生怕他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我都说我没事了……”
“那也不许睡,”她执拗地捧住他的脸。
这太难了吧,不许他睡觉?他又不会长眠不起。
搂住她纤小的腰身,尚轻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曳儿,为什么你两年前问起你爹娘,之后就再也没提过?”
她沉默了一阵,轻轻道:“我有干爹就够了。”
尚轻风怔了一怔,他那次提到要送她回家,她得知他不能再同她一起住,就再也不问她爹娘的事了。
曳儿如此依恋他,他该喜该忧?
“你姓兰,娘亲姓风,你有爹娘、姐姐、外公,知不知道?”
“知道。”曳儿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不晓得干爹提起这些干什么?
“那……那你可知你为何同我在一起……”
他的嘴被软软的小手捂住,只听曳儿大声道:“我知道,我是你从风家抢来的,那又怎么样?我喜欢干爹,一辈子都不变!”
尚轻风愣住,半晌才想到扒开她的小手,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曳儿咬了咬唇,“你说我大了嘛,我有耳朵,会自己听,以往在市集茶楼,常常听到风家找女儿的消息。”
“那你怎知找的是你?”当年她才三岁,怎会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泓泉哥哥上次来,偷偷和我说的。”
尚轻风叹了口气,当初他带着曳儿回家住了一段日子,爹娘得知情况,让他把小丫头送回去,他虽然答应了,却终是不舍,干脆就带着曳儿悄悄在南阳住下,家中只有泓泉知道,偶尔会来看一看。
也罢,告诉了她更好,免得他再费尽口舌解释,他现在可没什么力气啊,唉,好想睡!
“曳儿,你怪不怪我害你那么多年都见不到爹娘?”他抚抚她的鬓边,柔声道。
“我有干爹就够了,是真的。”她也伸出小手,去摸他的鬓角。
尚轻风垂下眸子,“可是你爹娘很想你……”
“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在外头,一个在身边,就算想外头那个,家里还有一个能天天看到,但是干爹却只有我一个。”
尚轻风“哧”地一笑道:“我不是你爹爹,你应叫我大哥,依我的年纪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她不语,小手滑上他的脸,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道:“干爹,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这丫头懂得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他喃喃地道,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你不要睡啊!”曳儿恼叫,捏住他的耳垂拉呀拉地。
“可是我好困!”尚轻风哀怨地将脸埋进枕中。
“那你要是不醒怎么办?”用力把他的头从枕中挖出来,干脆抱进自己怀里,曳儿有些害怕地不肯放手。
“怎么会?你这丫头干什么咒我?”好幸福!尚轻风满足地嗅着她身上还未完全褪去的乳香。
“真的?”
“真的!真的!”他哀叫,“好曳儿,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不嘛!不嘛!”曳儿学他,软软的声音好听至极,“好干爹,你陪我说话好不好?”
“小夜猫,你不睡也别拖着我啊,明天我起晚了,谁煮饭给你吃?”
“我煮好了。”
“天哪,那我不如现在就死掉算了!”
“干爹,你好可恶哦!”
“曳儿,你都不乖……”
小小的山间木屋里,一缕温暖的灯光透出门外,映得沁凉的夜色也暖意融融起来。两个声音,一个无奈,一个娇软,伴着偶尔响起的笑声,在山中的深夜里,悠悠不绝。
江苏吴县西郊树林。
狩猎用的小屋内,传出小女孩哀求的声音:“干爹,你开门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长衫广袖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柔声道:“曳儿,你乖,好好练功,我等着你救命哪!”
“可是,练这套武功为什么不能见你?”小女孩的哭意越来越浓,“干爹,我好想你!”
尚轻风努力抑住心软,这半年多来,为躲避阎氏兄弟,他带着曳儿大江南北地到处走,如今阎小弟已死,阎大哥被六扇门的捕头捉了去,终于可以安下心给曳儿施摄魂术了。
本来半年前,他就要送曳儿回风家,没想到小丫头坚决不肯,说就算回去,她也要溜出来寻他。他哄也哄不住,骂又舍不得,只得干脆一了百了,决定在她身上施用摄魂术。
“摄魂术”名虽像是一种巫术,实际却属医学,以药物结合,施以针灸麻醉,令人脑中产生影像或遗忘某些人事。
他将风老爷子、兰氏夫妇、兰瑶及其师兄弟一一绘制成像,挂在屋内,让曳儿每日观瞧,令她脑中逐渐有了这些人的影像,再以教她武功助自己驱毒为名,将她与自己隔绝,渐渐疏远,避不见面,请附近农家大婶每日送来饭菜,在饮食中施以药物,令她逐渐遗忘过去,自己则只偶尔来一次,哄她安心,以后会更加少来,仅在她睡着时才忍不住偷偷进去瞧上一瞧,再运以针灸。施此摄魂术,使她对家人印象日深,而把过去这七年的一点一滴忘掉。
他知道这种做法不易,但也别无他法。谁叫他当初年少轻狂,做事不思后果,以后又犹犹豫豫,不立下决心,弄得他现在每听到小丫头一声哀求,心里都痛如刀割。
“曳儿,练这套武功绝不可分心动念,所以我不能见你,如果你不练,我就死定啦!你是要想我一时还是要想我一世?”他几乎是咬着牙在骗她了。
最好……她一生一世也想不起他这个人!
“我练!我练!”小屋里,年幼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屋外,年轻人紧握着拳,几乎不能自抑。
“好乖,我最喜欢曳儿了,一辈子都不变……”
一辈子不变!
就算她忘得一干二净、完完全全,只当从来不曾遇见、不曾依恋,他也不改变……
三个月后——
美丽的妇人晨起梳妆,挚爱的夫君站在她身后,笨手笨脚地为她整理发饰,她对着镜子中的人影婿然一笑,忽然想起她多年未见的小女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又想曳儿了?”
“嗯。”她回身握住夫君的手,轻声道:“不过也不要紧,轻风那孩子很疼曳儿,绝不会亏待她。”
“可是,好歹来个信儿啊,都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兰豪杰有些抱怨地咕哝着。
兰夫人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