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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月满西楼-第9部分

小说: 月满西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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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是首次参加社交场合。宴会之后,有一个小型的家庭舞会,女主人牵著我的手,把我带
到牧之的面前,笑著说:月满西楼12/47

    “牧之,教教这位小妹妹跳舞,她是第一次参加舞会,注意,不许让她觉得我们这儿无
聊啊!”

    我羞红了脸,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妹妹,尤其我已穿上大领口的衣服,搽了口红,我就
觉得自己是个完全的大人了。牧之对我微笑,教我跳舞,整晚,他安闲的照顾著我,好像他
在照顾一个小妹妹。他的沉著、洒脱、和宁静的微笑让我心折,仅此一晚,他就撞进我的心
里,使我再也无法摆脱了!

    我们恋爱的时候,与其说他爱上我,不如说我爱上他,我固执的缠绕在他身边,直到他
被我迷惑。然后,我们的生命卷在一起,我是永不可能离开他了。和他结婚之前,母亲和我
详谈过一次,她叹口气说:

    “忆秋,你决心嫁他,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不觉得你们年龄相差太远吗?你还只是个
孩子呢,你能了解他多少?你敢断定你们以后会幸福?”

    “我断定的,妈妈。”“别太有把握,”母亲苦笑了一下:“你知道他的身世?你知道
他的过去?”“我知道,”我说:“他的父母家人都沦陷在大陆,他只身来到台湾,完成了
大学教育,然后留学法国学化学……”

    “还有呢?”“没有了。”“知道得太少了!”母亲说:“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我不用考虑了,”我说:“如果我不能嫁给他,我宁愿死!”

    于是,我们结了婚。结婚那年,我十九岁,他卅二岁。婚后三年,日子是由一连串欢笑
和幸福堆积起来的,我从没想过,生活里会有任何波折和不幸。母亲一年前迁居台中时,还
曾对我说:“假若发生了任何事情,千万写信告诉我!”

    难道母亲已预测到我们之间会有问题?难道她已凭母性的本能而猜到我要遭遇困难?我
握笔寻思,心中如乱麻纠结,越想越紊乱不清了。一封信写了两小时,仍然只有起头那几个
字,收起了信封信纸,我站起身来,倚著窗子站了一会儿,看看手表,是下午四点半。忽
然,我想打个电话给牧之,没有任何事情,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以平定我的情绪,也驱走
室内这份孤寂。

    对方的铃声响了,有人来接,我说:

    “请何牧之先生听电话!”

    “何牧之?他下午请了病假,你是那一位?”

    我脑中轰然一响,茫然的放下了听筒,就倚著桌子站著,瞪著电话机。请病假,请病
假?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又没有上班?今晚,大概又不会回家!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夜以前,一切都是正常的。但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我木然的呆立著,越是要思想,就
越想不清,直到双腿发软,我才摸索的坐到沙发上去。靠在沙发里,我坐了不知道多久,当
门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我大大的吓了一跳。昏乱而神志恍惚的开了门,门外,却出乎意外
的是牧之,我诧异的说:

    “怎么,是你?”“怎么了?”他好像比我更诧异:“当然是我,不是我是谁呢?我下
班就回来了,不是每天都这样的吗?”

    不是每天都这样的吗?我看看手表,可不是,已经六点钟了,正是他每天下班回家的时
间!我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假如我不打那个电话,我决不会怀
疑到什么。可是,现在,我的心抽紧了,刺痛了。我转身走进房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和
脸色。他跟了进来,换上拖鞋,走到桌子旁边,伸手去拿咖啡壶,我才猛然想起今天竟忘了
煮咖啡!我“哦”了一声说:

    “真糟!我没有煮咖啡!”

    “咖啡用完了吗?”他问。

    “不是,是我忘了!”“哦,”他望望我,眼睛里有抹刺探的神色:“没关系,等下再
煮好了!”我走进厨房,围上围裙,想开始做晚饭,今天已经开始得太迟了!把冰箱里的生
肉拿出来,才又想起竟忘了出去买一点蔬菜,扶著桌子,对著菜板菜刀,我突然意兴索然,
而精神崩溃了。我顺势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用手托住头,心慌意乱,而且有一种要大哭
一场的冲动。牧之走了进来,有点吃惊的说:“你怎么了?忆秋?”“没什么,”我有些神
经质的说:“我头痛,今天什么都不对劲,我不知道。我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他俯下身来看我,轻轻的用手按在我的肩上,安慰的说:

    “别胡思乱想,会有什么事呢?起来,我们出去吃一顿吧!你也太累了,该好好休息,
明天我到介绍所去找一个下女来,再过两个月你也要分娩了。”

    我没有动,他把我拉起来,吻吻我的额角说:

    “来,别孩子气,出去吃晚饭去!”

    我一愣,我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我把面颊贴近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一点都没
错,那股香味!我下意识的用眼睛搜寻他的衣领和前胸,没有口红印!但是,香味是不会错
的。我转开头,借著解围裙的动作,掩饰了我的怀疑、恐惧、和失望。和牧之走出家门,我
习惯性的把手插进他的手腕里,我的手无意间插进了他的西装口袋,手指触到了一样冷冰冰
的东西,我心中一动,就不动声色的握住了那样东西。趁他不注意,我抽出手来,悄悄的看
了一下,触目所及,竟是一只黑色大珍珠的耳环,我震了震,一切已经无需怀疑了,我把那
耳环依然悄悄的送回了他的口袋,心却不住的向下沉,向下沉,一直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
里。

    这天夜里,当牧之在我身边睡熟之后,我偷偷的溜下床来,找到了他的西装上衣,我像
个小偷一般掏空了他每一个口袋,怕灯光惊醒了他,我拿著那些东西走进客厅里,开亮了灯
仔细检查。那只黑耳环原来是一对,一对耳环!在一个男人的口袋里,为什么?或者是开关
太紧了,戴的人不舒服而拿下来,顺手放在她同伴的口袋里。我自己不是也曾把太紧的耳环
取下来,放在牧之口袋里吗?或者因为它碍事而取下来,碍事!碍什么事?我浑身发热了!
放下这副耳环,我再去看别的东西,全是些不关紧要的,可是,内中却有一张揉绉了的小纸
条,我打开来,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看出是一个女性娟秀的笔迹,潦草的写著几行字:
“牧:仔细思量,还是从此不见好些,相见也是徒然,反

    增加数不尽的困扰和痛苦。今天,请不要再来找我,

    让我好好的想一想。牧,人生为什么是这样子的呢?为什么?为什

    么?我该责备谁?命运吗?牧,我们彼此钟情,彼

    此深爱,为何竟无缘至此?

    昨夜你走后,我纵酒直到天亮,暗想过去未来,

    和茫茫前途,不禁绕室徘徊,狂歌当哭。酒,真是

    一样好东西,但真正醉后的滋味却太苦太苦!文”

    我握著这张纸条,昏昏然的挨著桌子坐下,把前额抵在桌子边缘上,静静的坐著,一动
也不动。这张纸条向我揭露一切,证实一切,我的天地已失去了颜色,我的世界已经粉碎,
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没有什么事好做了,当你在一夜之间,突然失去了整个世界,你还能做
些什么呢?

    牧之在卧室里翻身,怕惊动了他,我灭掉了灯,我就在黑暗中呆呆的坐著,一任我的心
被绞紧,被压榨,被揉碎……我无法思想,无法行动,只感到那种刺骨的内心的创痛正在我
浑身每个细胞里扩散。我不知道别的女人做了我会怎么办?我向来缺乏应付事情的能力,婚
前,任何事情都有父母为我做主,婚后,我又一切依赖著牧之。以前母亲常说我没有独立精
神,是个永不成熟的孩子。而今,这件事突如其来的落在我头上,顿时让我不知所措。最初
的激动和刺伤之后,我开始冷静了下来,我知道我不能和牧之争吵,虽然我并不聪明,但我
知道一件事:“争吵”决不会挽回一桩濒临破裂的婚姻。而我,是绝对无法揣想将牧之拱手
让人的滋味。于是,在各种矛盾的思潮中,最先到我脑中的思想就是:找出那个女人来!至
于找到那个女人之后,我该做些什么,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我度过了神经质的三天,三天中我做错了任何一件事,每到下午,我就情不自禁的要打
电话去找牧之,三天中有两天他都在,有一天不在,而那天我又敏感的闻到那股香水味,于
是,我开始觉得,室内到处都染上了那股香味,甚至连厨房用具上都有,这股香味迫得我要
发疯。第四天中午,我冲出了家门,一口气跑到牧之公司的门口,在公司对面的一个小食堂
里坐下,蓄意要等牧之出来,要跟踪他到那个女人那里。可是,我白等了,他并没有离开公
司。

    我等了四天,终于把他等出来了。看到他瘦长的个子走出公司的玻璃大门,犹疑的站在
太阳光下,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了胸腔。他立定在那儿,左右看了看,招手叫了一辆三轮
车,我抛了十块钱在餐桌上,冲出食堂,立即跳上一辆流动车子,对车夫指指牧之的车子
说:

    “跟住那一辆,不要给他们发现!”

    车夫对我好奇的看了一眼,就踩动了车子。我们两辆车一前一后的走著,由衡阳街到重
庆南路,一直走向杭州南路的住宅区,最后,停在一栋小小的日式房子前面。我目送牧之走
进了那栋房子,才付了钱跨下车来。

    这栋房子是标准的日式建筑,外面一道只有三尺高的围墙,可以从墙外一直看到里面,
墙内有个小院子,堆著几块山子石,石边栽著几蓬棕榈树,从棕榈树阔大而稀疏的叶子的隙
缝中看进去,就可一目了然的看到这房子的客厅,客厅临院子的大窗是完全敞开的。我倚墙
而立,紧张的注视著里面,生平我没有做过这样奇怪的事,不安和激动使我浑身发软。我看
到牧之走进客厅,一个下女装束的女人给他倒了杯茶,立即,有个女人从里面闪了出来,牧
之迅速的回转身,和她面对面站著,他们隔得很远,两人都不移动,只默默凝视。我屏息而
立,竭力想看清那个女人,但距离太远,我只能看到她披著长发,穿著一袭黑衣,这装束给
我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知道我不可能见过她。他们相对凝视,我觉得他们已经凝视了
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我站得两腿发酸,而他们的凝视似手永无结束的时候。那女的一只手拿
著一柄发刷,另一只手扶著纸门,像生根一般伫立在那儿。然后,我看到牧之突然跌坐在一
张椅子里,俯下了头,用双手紧紧的蒙住了脸。我虽站在墙外,都可听到他的啜泣声,一种
男人的啜泣,那么有力,那么沉痛,那么充满了窒息和挣扎。我为之骇然,因为我从没想到
牧之会哭泣,这哭声使我颤栗痉挛。然后,我看到那女人的发刷落在地上,她对他跑过去,
跪在他面前,一把揽住了他的头,他们两颗黑色的头颅相并相偎,却各自沉默著不发一语。
我的呼吸变得那么局促,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我无法再看下去,转过身子,我像患了
重病般把自己的身子挪出了巷口,叫了一辆车,勉强支持著回到家里。月满西楼13/47

    家,这还是我的家么?我的丈夫正缱绻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我在床上平躺下去,用一
条冷毛巾覆在额上,我周身发著热,头痛欲裂。我努力要禁止自己去思想,但各种思想仍然
纷至沓来。看他们的情况,相恋如此之深,决非一日半日所能造成,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原
是一对旧情侣,却突然重逢而旧情复炽。牧之的啜泣声荡漾在我耳边,敲击在我心上,一个
男人的眼泪是珍贵的,除非他的心在流血,要不然他不会泪流,而他的流泪向另一个女人,
不为我!我心中如刀绞般痛楚起来,我开始看清了自己既可悲又可怜的地位,守著一个名义
上的“何太太”的头衔,占有了牧之一个空空的躯壳,如此而已,牧之,牧之,这名字原是
那么亲切,现在对我已变得疏远而陌生了。

    我一直躺到牧之回家的时候,他的气色很坏,我相信我的也一样。他身上的香水味使我
头晕,我逃避的走进卧室里,他扬著声音问:“忆秋,咖啡呢?”“我忘了!”我生硬的
说,语气里带著点反叛的味道,这是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绪,我想到他在那个女人的屋
里,她倒茶给他喝,他不是也照喝吗?回到家里就要认定喝咖啡了!

    牧之走了进来,用他的眼睛搜寻著我的眼睛。

    “忆秋,怎么回事?”他问。

    “没什么,就是我忘了!”我在床沿上坐下来,徊避著他的视线,彷佛是我犯了什么过
失而被他抓到似的。

    “好吧!”他声音里有一丝不满,却明显的在压制著。“我自己来煮!”

    他走出屋子,我心中惨痛,失去他的悲切中还混杂了更多被欺骗的愤怒。他爱那个女
人,我知道,他从没有像凝视那个女人那样凝视过我,从没有!这使我感到无法忍耐的愤恨
和嫉妒,我坐在床沿上,咬著嘴唇和自己的痛楚挣扎,牧之又折了回来,不耐的说:

    “忆秋,你没有做晚餐吗?”

    “我忘了。”我有气无力说。

    牧之凝视著我,他的眼睛里满布猜疑。

    “你病了吗?”他问。“没有。”“有什么不对?”我直视著他,我要听他亲口告诉
我!

    “今天下午你没有上班,你到那里去了?”我问。

    “上班?”他皱眉。“哦,你打过电话去?”

    “是的。”“最近你好像对打电话发生兴趣了!”他冷冷的说。

    “只是对你的行踪发生兴趣!”我大声说,被他的态度所刺伤了。“我的行踪?”他一
怔,立即说:“哈,忆秋,你什么时候害上疑心病的?”“你别想唬我,”我生气的说:
“你自己的行动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行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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