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圣诞-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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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等于头上没有脑袋呵。这会儿,她笑了——依然是过去男人示爱予她时,常常在她脸上浮起的那种鄙夷的笑。而她的行为艺术,不过是长裤袜破了,跑到洗手间掉过来穿,用较长那侧裙边遮住破洞。她曾经把一条过时直筒牛仔裤改成了九分裤,后来九分裤又过时了又剪成七分,最后差点改成热裤,只是手艺不精未达目的,最终把裤子撕成布片补墙上被鞋尖踢坏的凹洞。对于她这种“行为艺术”持有怀疑态度者,左鸣从不将其放在眼里,有时甚至报以白眼。她对他们的愚蠢甚至抱有歧视——她认为一个人不可以因其种族、性别、相貌受歧视,可一个人不可以为他的愚蠢逃避歧视。
“我去接个电话。”她从靴子里掏出手机,这个野蛮小动作把越南帅哥吓得愣怔那里,等他缓过神,他的灰姑娘已经在午夜手机报时铃声过后,挣脱他粗壮臂膀跑到卫生间接电话了。
手机以最大耐性一直响到洗手间。为了躲避冲水声音干扰,她躲到墙根。
“喂?”可是,无论来电者身份还是来电内容都让她震惊,“天昏地暗”这个词很快就派上用场了。
警察?是的,汉密尔顿的警察。虽然新西兰警察一般都帅得跟大卫似的,可除非你抱着见眼帅哥死也甘心的决心,否则……她不敢想下去了,总之凶多吉少,总之是暴风雨来了,能做的也只有屏住呼吸。
“什么?钱雨?”她已感到憋闷。
“是的,请镇定,确认下你朋友叫钱雨,对吗?”警察又一次竭力拼读钱雨这两个字的拼音。
“嗯。”她无力地说道,手忍不住抓着胸口的领子。太用力了,一只乳房差点从领口像只鸡蛋那样跌落出来。她这动作真让一旁往脸上涂亮片搽脂抹胭女孩感到恐怖呢。是的,“车祸”,“他们都在汉密尔顿的医院”,这些关键词,每个都像子弹洞穿她五脏六腑,把她整个人钉在卫生间墙壁上。
事情糟透了:钱雨那破车子是夜行去农场路上,转弯速度过快被迎面一部未来得及踩刹车的大卡车撞上的,车子副驾驶座位已被挤扁,Sina浑身血淋淋被急救人员拽出来,抬进救护车送进医院时活像被剃了鳞痛苦的小黑鱼。
“我们勘测现场时捡着了手机,是你那位叫钱雨的朋友叫我们,说给你打个电话的。你最好可以过到医院一趟。”
左鸣顾不得公用卫生间镜子有多脏了,脸贴在上面上听着。旁边正在涂唇彩女孩手里那根眉笔很快被夺下来,厕池卷纸成了记事簿,左鸣在上面书写下汉密尔顿医院地址。完了,左鸣的神情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哇”地一声哭得一塌糊涂。
“你没事情吧?”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姑娘们从马桶起身,从镜旁凑过来。她因为她的痛苦成为了太阳,或者月亮。她抬起头,透过朦胧视线,那一张张浓妆艳抹脸上关切的眸子们,纯粹是星星,追捧太阳、月亮的星星……
她是在医院救护中心碰到浩然和果果的。
医院里一切都被白色掩饰得不真实了。果果脑袋像秋日里脱落的松果一样无力搭落在浩然宽阔的肩膀上,手却紧紧地攥着浩然修长的指头。嫉妒头一次赤裸裸地袭来,她感受到了黑夜寒冷,一切随之成了无意义的存在:大厅里歪七扭八的人形,一排排手推床,一堆堆瓶瓶罐罐……某种东西使她厌恶,就像有人偏要将美食递到厌食者面前。
脚上越像是拴了铅球步履艰难,人越是要拼命用力。她来到这对情侣面前,目光落到备受呵护果果身上。果果平日那神情淡然小脸蛋上,居然写满痛苦……
“左鸣!”果果朝她奔来。果果是那么激动,老远伸出胳膊一把够到她脖子,紧紧地搂着,还把眼泪洒在她长发上。果果已经把痛苦交给她分担了,可浩然依然那么焦虑,上来一把从她肩头拉起果果小手,再次令人嫉妒地把它贴在脸上,就好像只有她才是个宝贝似的:“果果,别哭了好么,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那么赤裸裸的表达,真叫左鸣觉得比难受还难受——她为自己无法获得这种安慰气得大牙都要崩掉了,可是浩然却把果果拉到怀里,一边拍着她纤瘦的玉背一边说:“你再哭她也活不过来了。”
什么,活不过来了?左鸣只觉得突然瞳孔扩散看不清东西了,什么叫活不过来了?谁死了?她只觉得膝盖像是被人用棒子重击两下,牵动着整条腿抽筋似瘫软下来。眼泪再也不需要伪装地流淌下来。不,钱雨还没有趴在自己耳边甜蜜蜜地说“以后的日子里要用它们一根根划亮记忆”,钱雨还未有向她解释什么叫“河给人时间让人品味”,不……他怎么可以死呀?!
她喜欢游戏,却不喜欢这种毫无幽默感的游戏。死是这么一个没有幽默感的结局!还有那些汉密尔顿的大骗子警察!或者,是因为她一路想得太多开得太慢才没有赶上看他最后一眼吗?她为自己的不幸再次痛哭。眼泪终止那一刻便是她窒息而死那一刻!
“左鸣,你别哭了好吗,钱雨没事的,真的。”浩然扭过头开始安慰她。可是哼,她才不相信这些人呢——她原本就不曾相信过任何人。
“你快告诉她钱雨在二楼病房。她一定以为钱雨死了呢。”她听到果果摇着浩然肩膀说道,浩然那身瘦骨头都要被她摇散了。
“什么?”钱雨没死?死的不是钱雨!虽然没有霎时望见光芒,但呼吸顺畅终比窒息令人好受些,哦,她终于可以呼吸了——她感到获得重生了:“钱雨呢,他在哪儿?”
躺在病床上的钱雨,脑袋上包裹厚厚白纱布。从小到大,左鸣就不明白,为什么纯洁和神圣要以白色为代表,白衣天使、洁白婚纱……无论白色通常意义是什么,她只觉得缠在钱雨头上白纱布已和他苍白憔悴面色融为一体,使她感到一阵阵寒冷。
也许钱雨身体疼痛对于她来说并不重要——推开病房门那一刻,她想,他还活着!是的,他活着,这是最重要的,无论他活着的时候她是否走近他的灵魂,她都不允许他死去。可是她还是被他那不成形厚嘴唇吓住了,眼前一切她都无法接受,就像一个曾经家财万贯却沦为乞丐的富翁,对街头生活无法接受一样。巨轮沉没前人会挣扎。她内心深处强烈地挣扎,仅仅是为了找回往昔那些感觉。她伸手去摸他的胡茬,可他的平静却带给她类似死亡的骇然。当无名指那个戒指跟钱雨布满青筋松软手掌摩擦时,她想起几个月前在小镇酒吧。当时他特别紧张追问戒指来源,他一定跟别的男人似的被自己魅力所惑了——毕竟,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他和别的女孩结了婚,不过是她没有向他做解释,他认定她名花有主了,才会从小镇回来不久便娶了别的姑娘。顺着握着她手的他那只看上去不成形的手,往事重回她脑海——那天她在海边酩酊大醉狂吐不已,搀扶她的就是这只有力的手……
滴落在他手背越来越多她的泪珠努力证明她对他的爱,可她的固执依然在心里默念:不,这是个游戏,只是毫不快乐,也不幽默而已。另一个声音却在努力使她相信:是爱,这就是爱……
钱雨好像感到什么,头略微晃几下,眼皮缓缓提起来。她美人坯子又映进他眸子里了。她欣喜若狂,可又内心却被撕扯得想哭。她不禁仇恨起眼泪。最后她屈服了——眼泪你不是个东西,既然你要流,就流个痛快吧,流完后,请告诉我个答案。在汹涌澎湃泪水前,她平日的鬼点子统统远去了,平日不解的东西又像被拉开拉链一样迎刃而解了。
并非她不善良,她从小就不给路边乞丐一个铜板,那是因为她觉得他们不值得可怜。对钱雨她也没有可怜,因为她很快便从他那逐渐变得倔强神情中读懂他并不想从她身上获得任何怜悯之情,咳,他眼睑就像地狱的大门,已经将她影子缓缓关闭在门外。
Sina死了。好几天后,她才意识到这是车祸结出的黑色果实。确切说,她并没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她甚至没把Sina当作钱雨妻子来考虑。她从那天晚上果果趴在浩然肩膀哀哀痛哭中,想象一个陌生名字,因为一个美丽可爱女孩之死,倏然变成一个永恒符号。她为此深感遗憾,似乎是一种令人羡慕的遗憾。而Sina以死亡这种方式在所有人尤其钱雨心中占了上风,则使她暗暗嫉妒——她并不介意排在别人之后,可是某些人因命运关系弃权于争夺使自己轻易失去对手这使她无法忍受。她宁愿Sina活着。在她看来,败给一座坟墓实在不寒而栗,她一向喜欢游戏人生,但这种鲜血淋淋游戏未免太过残酷。毕竟,死从来不是游戏的终结方式。
第45章
外国人毕竟不是你的同胞,没事时候大家可以和平共处,有事的时候,民族情绪就来了
浩然果果从Sina葬礼回到医院。大家愁肠百结却在钱雨面前故作平静。最难受的是果果。生活实在是个讽刺,她参加完她在新西兰最要好的异国朋友婚礼几个月后,又参加她的葬礼,而葬礼不像初中逃课随便一张感冒病假条便可以应付的,犹如婚姻幸福与否不取决婚礼排场一样,人死了不会因为别人不愿出席葬礼而复活的。
Sina葬礼上,她和浩然都像犯错误小学生一样站在墙角尽量保持低调,可还是被和Sina模样如出一炉的Sina母亲给发现了。老太太举着拐杖冲他们怒骂,老太太甚至连所有中国人一起骂了——其实岛人挺友善的,这次是气急了。这个时候你才会觉得,外国人毕竟不是你的同胞,没事时候大家可以和平共处,有事的时候,民族情绪就来了。不过人家女儿活生生被害死了,骂骂消消气也合情合理的,好朋友不就是有福同享,有痛苦同分担吗?
总算是帮着钱雨撑过来了。
浩然却郁闷得像个夹心饼——毕竟一面是深爱的果果的痛苦,一面是最好的哥们钱雨的不安,手心手背哪块是可以随便切的肉啊?毕竟这是谁也不愿发生的意外,他上火上得牙床都肿了。
谁都以为自己是世上最郁闷的,却不知钱雨心中苦井是所有人中埋得最深的。随着钱雨逐渐恢复,左鸣甚至以更快速度恢复春风洋溢面貌,而且,她现在终于打扮得像个“良家妇女”了,提着从附近华人餐厅打包粟米粥悄悄溜进病房走到酣睡的钱雨身边,动作麻利地从枕头底下抽出手机。
“你干吗?”他醒了过来。
“我怕你老枕着手机睡觉有辐射影响你康复啊,”还把手背到后面,“你这么有学问的人不会连这点常识还要我教你吧?”
“没事,快把手机还给我!”枕手机习惯是钱雨做碟片生意时养成。
她感到委屈。她不忍心他睡得甜甜的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拿了电话,打算只要电话一响,就冲到洗手间接听。这些天她用这个方法帮他处理了不少事,谁想被他发现不仅没有收获预期赞许,还要为此领教他的脾气。其实,她是抓个机会向他表现她善解人意而已。竟为此付出了代价。还好,他脾气尚未使她无法忍受,她又跟他故意嬉皮笑脸的。
有时钱雨紧锁眉头,她便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斜着眼睛观察他表情故作严肃地说:“嘿,给你讲个笑话吧。”见钱雨不作答便继续说:“你知道‘事实胜于雄辩’的由来吗?”
钱雨终于摇摇头。“嗯,狮子和熊各在一棵树下屙了一堆便……日后发现狮子那棵长得比熊那棵好,狮子自豪地说:狮屎胜于熊便嘛。”
“呵呵。”见钱雨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转身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发现他情绪不那么低沉了,便以为自己有了笑星本事:“瞧这破医院,还有这些破检查,都把你折腾成啥样了!”
钱雨淡淡一笑。
她一屁股坐到床边:“都说现在科学发达了,我怎么没看他们治好几个癌症病人呢?”
见钱雨咧开嘴没有笑出声来,便把身子靠过去指着钱雨头上纱布说:“我看你也差不多了,要不咱们把它摘了吧?”
钱雨连忙伸手护住,问道:“啥意思?”
“要是有别的喜欢你的姑娘看到,一定被你这副打扮吓得再也不敢爱你了呢。”
见钱雨终于被逗得咯咯直笑,左鸣便得意地朝药布伸出魔掌,直到吓得钱雨一躲,脑袋“咣”地撞到墙上,脸上一副痛苦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玩过了火,连忙扶着他躺下去,嘴里还像嚼着泡泡糖一样嘟囔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钱雨多数时候并不买她账,动不动对她发脾气,有时甚至害得她忍不住转过身跑到窗帘那边哭。其实,她不是为钱雨脾气甚至钱雨而哭,她是为自己哭,尼采说他最伟大的思想是在病床上诞生的,而她最痛苦的思想是在病床边上产生的。
他并未过多在意她的痛苦,反倒是他时常额头汗水涔涔让她心疼。每次他默不作声坐在白床单上,她便善解人意地变乖,变得什么都顺着他。她知道他痛苦,他想掩饰也掩饰不住,既然掩饰不住就不再掩饰,这至少说明,在他心里她的地位重过一般朋友。
钱雨开始摆弄手机,这种延续着的无意义动作,似乎是他对她的一种倾诉。可是他心里有些痛就像身体痛一样,能呈现给别人只有伤疤部分。他刚才梦见一只大鸟,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那是一只站在树杈上的大鸟,一声巨响下瞪大眼睛刚要飞走却又血淋淋掉到地上的大鸟,随之而来幻觉仿佛是那首妻子嘴里哼过的塔希提民歌。他觉得他的婚姻就像一场梦一样逝去,虽然他没从婚姻中得到起初想要的东西。
钱雨逐渐康复了,医生却叮嘱他继续留医几天。
“你别担心了,官司的事,我已经帮你找了律师。我朋友说,这样情况你虽然也有责任,因为你没来得及踩刹车,可是对方也越线了,所以双方都有责任,主要是Sina死了,不知道她家人会不会起诉……”她一边把服药的水递给钱雨一边安慰道。这是她少有的诚恳时刻。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安慰别人,只可惜她平时不“练”,话到用时方恨少,最后只好以生涩语言搪塞他了:“别想了,大不了遣送而已,又不是故意杀人的。”
可钱雨一个眼神就把她的话都打住了。她真是个挺傻的姑娘,这些天警局、律师行遍布她的足迹,腿没少跑,实事干了一大堆,却跟个民工似的,就知道卖体力,不懂得动脑子——利用好手上一手资料,不是轻易就顶一大堆甜言蜜语,哄个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