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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青春雪-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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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立言,这不是过俩月要结婚吗,我老妈早把我的钱统起来了,发了工资全额上交,然后花多少再要,控制我的大手大脚呗!你要借百头八十的还行,多了……”蒋立言一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说着玩儿呢!”“立言,你要有困难就吱声,我没有我可以帮你找去,咱是什么关系?你不找我找他妈谁去?”陈秋田认真地说。蒋立言想:你不行,阿贵也不一定行,养着一个孩子呐!
想着这些时,他已经到了林河村村口,这次没有县里的小车了,他骑着从租车处租来的自行车;骑着很慢,故乡春天的气息浸着他,使他略显苍白的脸有了些许的颜色。麦子们开始拔节了,杆粗了,呈黑青:农村又快麦收了。
父亲没去做零活儿,而是在家里准备收麦了。他的背有点儿驼了,不过蛮有力气的样子,黑瘦,不时咳上几声。母亲基本干不了活儿了,但还帮着收拾,在一旁着些没用的急。
见儿子回来,他们都很高兴。蒋立言听见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说:
“我去称一斤肉吧,立言回来了呢。”
“去吧,去吧,捡肥点儿的,那样炒出菜来显油。”母亲吩咐道。
蒋立言心里不好受,自己在外面呼朋唤友、喝王八汤,还几千几千地赔,家里得称多少斤肉啊!
母亲走进屋里,说什么秘密一样跟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们那房有眉目了呗?家里给你们攒了一万了。”
“妈,你们甭替我们张罗,累坏了身体怎么着?再说还有志文呢,她还没出嫁呢!”
“有她的,有她的。”
蒋立言走出院子,仰望着天空,眼里已充满了泪水……
第二天一早他就骑上车回市里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要,匆匆地走了出来。这就够了,走到哪里家也是让心安宁的地方。他路过县委时,下意识地冲大门里望了望;风吹动着插在楼顶上的彩旗,一会儿象黄简的脸,一会儿象翻动着的一沓钞票!

白白回了一趟家,存折上还是那点钱,而且把口袋里的“零钱”花得只剩下二十七块了。照他俩的花钱速度,这些只能维持三天(还是不打长途电话的情况下);而且离质文的期限还有六天,看来借钱是在所难免的了。
上午十点的时候,蒋立言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陈亚萍打来的,那丫头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不喊“姐夫”──陈聪也不喊,这个称呼使疏远于岳母家的蒋立言听起来倍感惬意──偏是“你、你”的。她问你怎么老管着玲姐,不让她过来,不知道今天是她二叔的生日吗?
让她过来,带一个吃白食的也可以!放下电话后,蒋立言没来由地一阵兴奋,陈萍毫不见外的“你”口气,使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就象一个疲惫的行人遥遥看见一个树墩而立马儿有了歇一下的想法一样。
“不行,你是怎么想的?”陈玲却说。
“怎么不行?你不是说你叔叔挺疼你的吗?现在咱们有了困难,他帮一把又怎么啦?”蒋立言见陈玲一幅不可商量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甭打我叔叔他们的主意。”
“你是什么意思?噢,我明白了,我富足了、升官了,才配当你们陈家的女婿;孙头孙脑的你们就不理睬了,是不是?你们陈家有什么?值得我打主意?我是借,如果连这点机会
都不给他们,他们不枉称长辈了?还谈什么亲情啊、疼爱啊,都是他妈虚的!哼,虚的!”
“你甭说了,反正无论如何不能向叔叔开这个口的。”陈玲的眼泪淌了出来,“你甭忘了你是怎么把我领出来的。叔叔他们是疼我,别说五百,五千也会借给的。可咱们不能借,不能借!”
“我明白了。是我不对,我又把形势估计错了,你自己一个人是他们的女儿、侄女,什么都好说,现在跟了我,就成了蒋家的媳妇了,而他们与蒋家是仇敌!”蒋立言一身冰凉。
“不是仇敌,是咱们得争口气。只有风光着回去,而不能去索求什么。这么长时间了,咱们不是一直这么想、这么做的么?”
“那还跟路人有什么区别?你看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结一次婚等于发笔横财,等于多一个大本营,要什么有什么,真他娘的幸福!咱们呢?只有‘老鼠啃汽球──客气!’那还有什么意思,既然互相敌对,存心看热闹儿,还要那些繁文缛节干什么?”蒋立言愤愤地感慨。
“你可以不去!”陈玲短促地说了一句,就起身到脸盆那里洗脸上的泪了。
屋子里真静。蒋立言捂着胸口,好象受了什么伤一样的姿态,但他不怪陈玲──也不能怪陈玲。“这孩子挺好的,越困难越贤惠、越有骨气,这不是你们蒋家的好媳妇么?”他在空空的屋子里对自己说。他使自己很快平静了下来,如果刚才冲动了的话;他坐下闲翻,须知已有很久不这样“闲”了。他发现一个硬皮本被陈玲拿了出来,放在了枕下。这本硬面、封皮印着一副古人的《山水屏》;里面的纸很白又很硬,使整个本掂在手里的感觉舒舒服服的。正因为如此,他许久没动这个本,他认为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等于糟蹋了这东西。这本是陈玲买给他的,那是结婚前的事了。
他把它翻开,见扉页上有陈玲的笔迹,题的是罗贯中《三国演义》开篇诗中的两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他的心一沉,就明白这里面记录的是陈玲的心曲了,而这些不知是何时开始记的?是刚刚开始的,自己这一段太纷繁了,以致于她竟向硬皮本倾述了。他犹豫一一下,但还是接着翻了,映入眼帘的是昨天的日期:
“5月3日
天在下雨,天气又冷了起来。晚上九点半了,立言还没有回来,躺在被窝里;这已是春天了,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想起了姥姥给做的棉袄、棉裤;那是姥姥说的‘一把抓不透’的散发着棉花香味的棉袄棉裤。我又哭了。因为我突然感到很无助、很凄凉。独居一隅,没人安慰,什么事都得挺着、应付着,自己处理着一切事情,不知什么时候我就长大了。真的吗?我真的到了独立经风雨的年龄了吗?真的没有了避风的港湾,为我遮风雨的那把伞真的收起来了吗?感觉自己就象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或小狗,本应是很可爱的,却没有人怜惜。
我好想姥姥,想那个偷吃奶糖的小时候,想那个和舅舅们钓鱼、打猎、扔雪球的时候。想那间小屋──那是‘我的家’吗?
无论是苦涩、艰辛,还是倦怠、彷徨,人总是要活着。真的失去了一切生存条件后,也还要适应新的环境。没有粮食吃了就要去吃石头,没有了氧气就要学会屏住呼吸,没有房子就应习惯流浪在风里。渴望风平浪静,谁没有渴望呢?又有谁想什么是什么呢?但没有了希望还怎么活下去呢?活着累,可活着不累的人又能生存多久呢?
昨晚我做了一个恶梦的。梦里我和立言因为穷困流泪、述说着什么,然后和一群人在马路边等公共汽车,还有一些其他朋友,当时正是高峰期,忽然车开过去了,有两个人迅速地上去了,而我们没有上去;这时候立言飞快地追了过去,我在后面大声喊他。后来我清楚地看见立言抓住汽车的玻璃与那俩人扭在了一起;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有人告诉我:立言进了医院,我急急慌慌地问那个人:‘他的眼睛坏了没有?’那人说‘没有’;于是我们一群赶去医院看他,忽然一个扎着绷带的人立在面前,开口对我说话:‘拿块蛋糕吃吧。’这时我才听出这个吊着绷带的只露着两只眼的人是立言,我哭了,而他马上向下蹲了蹲,表示没事儿;我问:那么身上呢,腰呢?他说腰扭坏了。我说:你为什么要追车呢?他说:我实在受不了那俩人的得意劲儿。我说:你现在这样不就残废了吗?我又怕又伤心,又哭,一下就醒了。
头晕晕的,屋里很静,立言睡在身边,轻轻地打着鼾。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感谢一切神灵,这是一个梦。以后我不应该哭了,而应该欣慰,因为无论我们怎样困苦艰难,但我们都是健康的。这便是平安,这便是幸福。我们是年轻的,应该有所作为,至少我们会主动去做的。有了平安、幸福,即使没有钱、艰苦些,也是应该满足的了。真的很感谢一切神灵,佑助我们平安、健康、幸福,今后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换取我和我深爱着的人的平安,所有神灵护佑吧!”
不知道陈玲现在走到了哪里,或在干着什么?蒋立言把纸页轻轻掀了过去,指尖好象感到了一种滚动,软软的,令人的心酥痒,还有声音,是那种小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叮”或“呼”,或是别的不能模仿出来的轻微的叹息之声。那些字犹如刻写在她的泪上;他感到热了,对,是通身暖融融的那种,为在别处走着或干着什么的陈玲,为在屋里坐着的自己,为不在一起两人之间相互的牵挂。幸福不是说的,也不是写的和画的;而且它不是随时而来、永久不去,正因为如此,幸福才能成其为幸福。而感动则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风稠雨骤,感慨也是短促而畸形的。他拿出一支笔,在新的一页上写下“5月4日”几个字:
“……看了玲的日记,是偷看的;但我知道不适宜我知道的她的想法她不会写,虽然我们可算恩爱。其实我也有角落。这么多年不写日记了,原本想诗与文就是日记,可诗与文已很久不写了,就是写也是把哀伤与快感过滤、精致化了。所以我缺少一种年华的真实。所以写,不知以后能否坚持?
这一阵儿够倒霉的,可谓事事不顺,又陷入重重围困中了!苦笑一下,不能消退;大大咧咧,依然存在。记起一句古文,大意是‘所恶有甚于生者,故难来不避也’,这是鼓励别人自杀的话,还有一句:‘如果不能骄傲地活着,那就骄傲地死去。’也特哲理。其实人大多是曾经骄傲过的,一旦不能骄傲了,感到窒息了,就开始奋争,追求失去的骄傲。其实即使追回来,其间的不骄傲──卑微已多多了!过程漫长,是精神支撑着瘦弱之躯。
我却不想自杀,在此时。就好象刚才面对哭泣的玲,其实我也想哭。但没有:一是哭不出来,一是不能哭。自己担负着一个人呢,于父母自己也成人了。不在肩膀宽厚与否,关键是‘肩负’着。
一个月了,尽管我们全力扑救,但效果还是不算好,其实人活着不可能看出多少多少天的;活在混乱无序的生活中,力道一股一股地横冲直撞,安谈计划?自己还稚嫩着,总幻想一种秩序,幻想自己高大的过程;想到父母、亲朋、妻,其实又哪有力量!感到力量有限,在这不知不觉已成年的时候,困境,还是困境。好象一大团乱线,可能知道怎么‘解’,但得多少时日呵!我不敢说输,连想也不敢想。妻是贤惠的,这是我的福气;我们确是相爱的,这又是一个福气。
苦闷,恨。我不会放过一个恶意的人的,就好象鲁迅先生的‘一个也不饶恕’,其实恨之深正因‘爱之切’,我总是把人们想得太完美,到头来绊倒在自己的想象里,哑口无言。什么老作者,一个老流氓而已,他是得意的,因为他欣赏到了年轻人的窘态,这是对他平庸年华的一点儿补慰吧?什么女干将,精于世道的骗子而已,骂她一句就有脏口之嫌!对这等人的宽恕,就是对良善的犯罪!
是啊,人生是一条前景迷茫广阔而脚下坑洼泥泞的路,走过它得需要多种的心态与生态,虽然心是悸悸而悻悻,但我还是愿我们这两个人儿,走好!”

硬皮本最后几页竟是这几天的收支表,陈玲记道:
“5月2日:
肉:6。00元面条:1。40元大葱:0。30元馒头:1。20元电话:8。00元车费:0。50元合计:16。90元5月3日:
酱豆腐:1。20元皮鞋油:2。00元电话:4。30+2。50+3。00=9。80元洗澡:3。00元发信:0。70元电池:1。00元共计:18。50元
5月4日:
支出:100元电话:0。5元换气:32。00元……”
抒情是没用的,现实的困难明摆着。必须得借钱了,蒋立言想。跟谁借呢?不错的但是有困难,没困难的又因关系一般而借不着。他很是权衡了一阵儿,最后选择了阿贵。同是“议会”成员,虽然有一个孩子上学,但毕竟是成家多年了,即使借不来,也能哈哈一笑过去。他找到了阿贵,说的挺干脆:
“你这一阵儿怎么样,手头上宽松吗?”
“怎么,你是不是需要钱?”
“本来没事儿的,这不是那本诗集么,把积蓄都花光了,印刷厂的老板挺讲义气的,从
不提钱的事儿;可我心里老惦记着,人家不提咱不能不提,是不是?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攒,
操!够上省吃俭用了。本来过一阵儿就够了,可我听说人家遇上了一点儿事,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就更坐不住了,想凑凑还上得了。这不,想到了你。”蒋立言撒了一个谎,从里到外都虚着。
“差多少?”阿贵问。
“七八百吧。”他多说了一点儿,因为他知道,还完三千元后,他们的折子就废了,可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间。
“不算多,明天我给你拿来。”阿贵很痛快,又问,“我看你这一段很少凑我们了,挺忙是吧?还是躲在屋里发愁?这一阵儿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吗?唉!世事如棋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蒋立言被阿贵说得心一酸,感叹道。但却不能说出原委,即使是朋友,这气受得真窝囊!
“怎么显老啊?前一阵儿你搞青年文学作品选不是闹了一笔吗?大家都说做得挺好的。”
“那能有多少?充其量算个跑腿儿费。干点儿事呗,谁让咱喜好这个呢?”
“这倒是,不过不少人说你从中捞了一笔呢。人就这样,放着事儿谁他妈的也不干,别人干了他又鸡蛋里挑骨头,赚钱怎么了?现在谁不想赚钱啊,辛苦半天什么也得不着才是傻逼呢!”
蒋立言能看出阿贵在为自己愤愤不平。他这是第一次直接而客观的听到人们对作品选的反映,专号印出来了,还算精美,他及时抑制住自己,没在内心渲染人们的恭维,反倒注意自己走路时姿态了。可他没想到人们真正关心的是他从中赚了多少钱,而且都不约而同地悄悄地关注着;虽然此事已经令他哭笑不得、寝食难安了,但还是在心头掠过几缕愤慨。
不少道理是在刹那间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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