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道影(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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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昊的叹息声在黑暗中延续着……他望了望夜空,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麻乱。
粉衣侍女从远处走过来,道:“陛下,高丽太子来访。”
李元昊蹙眉,“他来是为何事?”
“说是能劝说展大人进食。”赤目答道。
“噢?”李元昊尚未来得及惊讶,道:“让他进来。”
只见一个红衣孩子,踩着碎步朝李元昊走过来,那孩子脸颊粉粉,甚是可爱。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青衫盲眼少年。
李元昊见那孩子走了过来,嘴角忽又苦笑了起来,他心下觉得这孩子根本就帮不上忙,但见他已到了自己的面前,又不好拒绝,只得道:“太子多费心了。”
那孩子谦谦一笑,道:“陛下尽管安心。”
李元昊没有进屋子,一个人在院外徘徊着。
随侍研燕跟着高丽太子及那盲眼少年进了小屋。研燕重新点燃取来了一盏油灯,搁放在展昭的榻前。
灯光下,那孩子愣愣看着展昭,眼中泛起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口道:“爹爹……”太子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声音极低,但展昭还是听得清楚,不由得睁开了眼睛。但见一个红衣孩子正痴痴看着自己,他努力定睛,这才发现那孩子正是那日在紫云官见到的高丽太子,脸上不禁有了惊讶的神情。
太子走到展昭身边,一双小手静静地抚着展昭的脸颊,眼中的泪水顿时如珠般滚落。孩子见衣衫内侧依旧血影层层。“……他们打你了?”
“不……”宫女研燕急忙道:“展大人这身体不是陛下打的……这些是旧伤,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展大人一直没有吃东西,身子虚弱,这些旧伤又重新裂了开……”
盲眼少年沉思着,良久道:“你下去把这些药煮一下,要用慢火。”
研燕眨了眨眼睛,心下虽觉得那少年未必有本事劝说展昭进食,但还是应声出去了。
“展护卫今若如此死去,岂不愧对自己一世英名!”盲眼少年道:“苏武牧羊十九载,归时已霜染鬓发。生若苦时,生不若死,亡者离尘孽,未必是福,生者过三境方知人生之理。”
少年走近展昭,俯身继续道:“芜杂世俗污其肉身,然则君子适世,当以清风明月为目,以心为念,清楚分明。”
展昭无奈一笑,“展某并非不恋生,实在是不愿活于如此尴尬之境。”
淡淡几抹语音,愣得那少年愕然,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展护卫必须活下去……”
说着,那少年在展昭耳边轻语数声,只见展昭顿时色变,惊惶万状,像是听到了惊人的消息。
“果然……当真如此?”展昭惊问道。
“他已连夜奔回京兆郡报讯……太子与我明日将离开西夏,转回高丽,你自己多珍重。”少年道。
“元昊狼子野心……可恶……”展昭一双眼睛骤然冒起火光,顿生无限生机。
***
自那日太子离开后,展昭慢慢康复了起来。
这天,阳光明媚,李元昊一人独自坐在宏鸠宫中翻阅着宫人递上的折子,突然他似乎看到什么重要的对象,脸色大喜,兴奋走出了宫殿。
见李元昊走远,展昭一个跃身,偷偷进了去。
阳光穿过金色大幕帐,落在桌案,似披上一层暖色棉锦。一堆红色的奏折正安放在桌案上,甚是耀目。
展昭走到桌案前,随手抽起一本奏折——竟然是西平王李承启所呈,见“李承启”三字,展昭不由得心头一愣,喃喃叹道:“是他……”
他对李承启的感情,就如这叹声,难以解释。
全折上下仅四个汉字“完壁归赵”,奏折下方镶嵌着一方薄薄的玉璧,外形与白玉堂所得那方玉璧一般无二,展昭心念道:“一定是云榭所盗那方。”
天云榭为救天中镜入墓盗取玉璧,事成后必交于李承启。想到这里,展昭更无疑虑,料定这方玉璧便是那半道兵符。
随即他那连续翻看了几道奏折,有些是西夏文,展昭自然是看不懂,但有些奏折却是用汉文所写。
蓦地,他被其中一道奏本牵动了视线,那奏文日道——
属臣取白玉堂处得兵符半璧,呈我主,愿我主霸业成就。林靖之上
“林……林……靖之……”
展昭只觉得头昏目眩,气息更加不畅,心里着实担心白玉堂的安危。那林靖之便是京兆尹户吏,早年曾去过开封办差,与展昭有过数面之缘,展昭记得这人的名字。
“玉堂……你……大意啊……”展昭叹道,见奏折中并没有玉璧,料想必定另行封盒呈了上来,遂急忙翻找。
恍然间,他看到在一旁的洛阳红边上正放着个锦盒,打开一看,却已经空无一物,展昭暗念:“难怪他如此兴冲冲地离开,定然……是去找另外那方玉璧……”
想到这里,展昭竟笑了起来。那李元昊定然是见到了这方玉璧,高兴异常,未待看完所有的奏折便匆匆离去,不想李承启已将另外一方玉璧呈上。
“李元昊是想用那八千骁悍兵士作先锋,侵我大宋……”展昭忧虑道,但随即又轻笑,慢慢将李承启呈上的那方玉璧平放于地面上,又抓起桌案上的铁镇纸,猛然击下!
玉璧顿时碎作冰屑……
***
日近黄昏,展昭平静地坐在夕阳的余晖下,闻那清新的洛阳红暗香,那一地晶莹的玉碎儿散着柔照的光芒。
沉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展昭,但展昭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抑或是他根本不愿意当这个人存在着。
“你砸的?”一道阴沉的声音质问着。
“是你砸的?”声音变得狠厉。
“朕问你,是不是你砸的!”李元昊的声音有如惊雷,一层盖过一层!
“是我砸的!”展昭猛地抬头怒望李元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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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舍命玉成
·精彩内容载入中·西方尽头,红日已没入深谷,天边点点黑彩悄悄爬入人们的视线。
展昭的嘴角露着几分得意的笑容,不时抬头上下看看李元昊,随即又故作无事地朝远方的山脉深深望去。
但他很快就不能平静,他想到了白玉堂,既然林之靖取走了玉璧,白玉堂肯定有了危险。可他不能在李元昊的面前露出半点担忧的神色,于是道:“如今玉璧已毁,你的大计不可能完成。”
“留着你确实让朕多了许多烦恼,你砸了朕一方玉璧,朕也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因为我要让你看着大夏的兵马进攻宋都。”李元昊沉稳说道。
展昭心头暗惊,“你果然要发兵!”
“没有这方玉璧,朕照样可以打进宋朝领地!”李元昊的眸子里充满了欲望与霸气,“从今天开始,你的所有行动都会在朕掌控之下,朕得让你好好活着,看朕建立这万世基业。
展昭并没有在李元昊面前提白玉堂,李元昊也没有在展昭面前说起白玉堂,展昭开始确定白玉堂应该没有被林靖之生擒,心里总算是稍微安心了点。他料定白玉堂发现玉璧遗失,必定会亲自去宋都报信。
烽烟再起,百姓遭遇难,这是展昭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如果能阻止,展昭必定是甘洒鲜血,头颅亦可抛。
展昭内心还有一丝牵挂,那就是白玉堂的安危,以白玉堂的个性,报信后必然再次回到西夏来营救自己。如今自己被李元昊软禁,插翅难飞,自己舍命不要紧,莫连累了白玉堂。展昭很想找机会逃脱。
机会总是无色无味的,机会有时是天给的,有时却是人为赠送的。
一晃已到初秋,淡淡的秋意在稀松的树叶上留下时光的痕迹。窗外最后的几抹绿意渐渐逝去,展昭心中怅然,“如此下去,不成。”
正在这时,李元昊走了过来,他坐在展昭身边,低头思索着某些事情,良久才道:“展昭……你去见见承启吧。”
李元昊突然出此言,倒令展昭吃惊,问道:“见他?”
“对,见他!”李元昊猛然从榻中起来,整整衣冠,轻描淡写道:“他病得很熏,快不行了,他想临死之前见见你。”
展昭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空气似乎在刹那间冷却,那凝固在四周的金黄骤然变得昏暗。
看着展昭呆立风中,李元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在展昭心里终究有些地位。
***
傍晚,五名侍卫护送着展昭来到了清隐宫。刚到官门口,展昭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随即又听到李承启几声沉重的咳嗽声。
听得那声音似已到了生命的尽头,展昭心头突然一沉,隐约间似乎想起了几年前与李承启在大宋时的光景……暗道:“曾经的雄鹰怎么也折了双翼!”
尚未踏进李承启的寝殿,展昭已感觉自己仿佛进到了阴森的地狱。
只见宫殿四周的门窗早已被一层层土黄色的布封订了起来,殿内四周点着暗黄的油灯,灯光细直细直,宛如一条条来自地狱的虫子。殿内的陈设倒很齐备,只是有些零乱,似乎已经长时间没人打理……
“王爷让小的们不要打理……”李承启的随从见展昭正诧异这眼前的一切,急忙解释。
展昭“嗯”了一声,问道:“王爷怎么得的病?”
“小的也不知道……来为王爷瞧病的御医都被王爷轰了出去。”随从答道。
展昭微微叹了一声,继续朝李承启的寝殿走着。
绕过前厅,又穿过一条长廊,这才到了李承启的寝殿。
寝殿内比之前厅要稍微亮堂一点,四周的窗户并没有完全被封死,尚还留着两稍积窗,金色的夕阳从窗外射进来,与四周的阴暗形成强烈的对比,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怖。室内的墙壁上挂着油灯,灰暗的油丝在雪白的墙壁上熏画出条条黑线。
展昭侧目朝内望去,见一人影深卧在木榻中,料此人必是李承启,于是对身后的侍卫及李承启的随从道:“你们都到外面去。”
侍卫原不肯就此离去,但见展昭面有怒色,只得与那随从一起站到了门外。
展昭探步走进屋内,只见室内一片狼藉,药罐、酒瓶扔得一地,阵阵臭的异味迎面扑来。
“昭,你来了……”内角阴暗处的木榻上传来李承启的声音。
“嗯,我来了。”展昭答道。
“昭……你又瘦了……”
展昭虽然看不清角落中李承启的身影,但单从这简单的一句话中,他已能感受到此刻正有双热烈的目光看着自己。
“昭,我命不久矣。”李承启说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剧咳,“承启死不足惜,只是……放不下你!”
展昭的身子微微颤动,他对李承启没有恨意,如今见他在弥留之际还为自己担忧,不由得心有感念之意,提步走近了李承启。
但见李承启面容消瘦,长长的头发散乱地披散在肩头,一双原率凛凛的眼睛,如今却已经黯淡。
他上下打量着展昭,眼中有泪光。
在展昭的记忆里,李承启是不轻易掉眼泪的。他的那双眼睛,与忧伤哀愁总是有那么点距离,他天生就是生命的主宰,可如今……
夕阳浓浓地涂抹在寝殿的地面上,就似一层血膜攀附在地表。
李承启吃力地喘息着,左于伸出,示意展昭坐到自己的身边。展昭会意,靠坐在他身边。
目光微斜地看着展昭,李承启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沸腾,一把握住展昭的手,喃喃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让你离开西夏,你为什么不听!”
李承启突然阴森笑了起来,“莫云易那小子已经去见阎王了。”对于那些伤害过展昭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
展昭一惊,只道:“王爷费心了……展昭蒙你多次相救……”
李承启听这话,只觉心中发愧,“是承启将你一生全数毁了。”
四周油灯晃动在展昭的脸上画着没有色彩的波动。
“人生,若总在悔恨中度日,岂不太累……王爷为展昭做的已经够多,展昭不会再怨恨你。”展昭宽慰着李承启。
李承启凝神看了展昭良久,突然挺直了身子,扑在展昭的背脊上,断断续续道:“我……怨恨……自己!是我带你到这个肮脏的地方,让你……左右受制!若不能让你展翅飞翔,承启……承启死不暝目。”
他短短几句话,却说得意味深长,似乎暗含另外一层意思。只是展昭并没有深思,只是将目光望向远方的晚霞。
展昭暗觉李承启呼吸有点不均匀,急忙起身将他扶躺在塌中,又探手把了把他的脉搏,低语道:“你这病尚可医治,一会让御医给你瞧瞧……”
“昭,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是我李承启……不想活了。”
李承启的臂腕骤然迸出劲道,将展昭整个人都揽进了自己的怀中,展昭正欲挣扎,却听得李承启在耳边道:“昭,承启不能将你救出西夏,但承启可以帮你解脱……”
语音未落,就见李承启从塌下缓缓抽出一把明亮的短刀,一面又用手捂住展昭的嘴巴,生怕门外的侍卫察觉异样。
他见展昭脸上似有异样之色,淡淡笑道:“承启永远不会把刀锋对准展昭。”说着,竟将刀柄塞进了展昭的手掌。“昭,承启想死在你的手里!”
李承启眼中含泪,声音更加断断续续,显是悲伤到了极点。听得他又道:“昭,只要你将刀插进我的胸口,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展昭迷惘地看着李承启,有点无法理解他。
李承启一把捏紧展昭的手,道:“承启想死在你的手里,希望你能成全!承启别无他法相救你。”
展昭背脊突然一凉,越发觉得李承启的话语怪异。不容他细思索,就听得李承启大声狂吼:“展昭,你竟然杀我……”
瞬间李承启已握住展昭的手腕,将短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来人……展昭杀……我……”李承启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
血一滴一滴地流淌着,展昭隐约感觉温热的血液在自己的手指间横流。
李承启喃喃呻吟:“痛快给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