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晚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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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乌鸦的执着(1)
这是一个属于郊外的普通早晨。
和城市不同,这里看不到迎着朝阳的自行车大军,听不到道路严重堵塞时不耐烦地汽车喇叭,这里所拥有的,只是惬意的乡村宁静,另外还有一条唯一有机会打破这宁静的乡村公路。
这条路不宽,双向二车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此时已近九月中,成群的鸟儿赶趟似的进出于这片业已成熟的采食场。
一群喜鹊率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它们唧唧喳喳由路左侧浓密地玉米林钻出,惊慌失措朝四外飞蹿开去。紧接着,一双黑手从路沟边的玉米林中伸出来。黑手扒开厚实地玉米杆,探出一个大脑袋。大脑袋左右眺望,见四外无人,又摇晃着将整个身子也从玉米地里拽了出来。
这大脑袋身着一套破旧不堪并且满是油污和渍泥的林地迷彩服,头戴一顶“敞蓬”草帽,左肩斜挎黑色旅行包,脚登一双互露大脚指的绿色八一解放鞋。因其脸上抹着厚厚一层锅底灰,故此瞧不出容貌跟年龄,但从笨拙的行动姿态来看,应该已年过四旬。
出来还没等站稳脚,他首先甩掉肩膀上的挎包,挥动两条粗壮笨拙的手臂,猛力拍打自己全身。拍了一会儿,似乎是嫌不过瘾,他又心急火燎地解掉上衣扣子,脱成光膀子,露出满是缀肉的肚皮。他走火入魔似的开始了国内某著名邪教组织练功时的招牌架势——乱蹦乱跳拍打身体。
这种反常的举动一直持续了约五分钟。他松了口气,缓慢爬上路基,半蹲在路边,左右盼望着公路的两个方向。因时间尚早,许久都没有一辆车经过,这让他格外满意。他望着地平线上已探出小半个脑袋的太阳,发了今天的第一句牢骚:
“他妈的!痒死我了,这儿的跳蚤可真毒!”
拎着挎包,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公路。拉开挎包拉链,里面装得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核桃般大小的钉子。这当然不是普通钉木头用的钉子,这是专门用来扎烂车胎的多棱钉。
翻过挎包,看着哗啦啦洒落在地上的钉子,他笑出声来,眼中闪烁着幸福的烛光,烛光背后,是一张张崭新地落在一起的人民币,人民币的厚度随着钉子的落地而飞速增长着……梦作得正酣,突然,从公路北面传来柴油机工作时特有的捶地般的轰鸣声。
他慌了神,顾不得地上的钉子扎脚不扎脚,拿着挎包就往来时的方向蹿。“哎呦!俺地娘……”他疼得用手抱着左脚,以倒载葱的优雅姿态翻身摔下路沟。顾不得伤痛,他捡起上衣急忙钻回了玉米林。林中又是一阵大乱。
公路北面,一辆农用拖拉机冒着黑烟缓缓驶来。上面的人有说有笑,全然不知即将要发生的事。他们很快便驶到了这片黑丫丫钉子地的边缘。由于司机是个老头,眼神儿不好,没看清地上那些是什么玩意。他以为是鸟屎。这季节闹鸟灾,每天各式各样的鸟成群接队出没于田间地头,公路上有鸟屎又有什么稀罕?只是这么密集的鸟屎还是头回见。老头想着。
“砰——!”一声巨响。
由于车速过快,爆胎使得这台拖拉机瞬间失去了重心,翘起左轮时刻准备翻车。司机老头眼看不妙,但已无能为力。毕竟他已年过六旬,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棍子打不倒的棒小伙儿,岁月不仅腐蚀了他的身体,更腐蚀了他的大脑。如今他的反映能力不比树懒强多少。
瘦弱无力的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紧握方向扶手、瞪大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妈、妈呀!妈呀……”同时跟随着拖拉机及乘客一起翻入路边深沟。
……
一只乌鸦在路旁的槐树上亲眼目睹了车祸发生的全过程,当然,也包括先前那个胖裸男向路上洒钉子的那一幕。它感觉此时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呱——呱——”
它叫了两声,可能想以此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或是为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作一个简短的哀悼。
拜托!它只是一只乌鸦,一只浑身黑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乌鸦。我们还能奢望它做些什么?警告那个开拖拉机老头前方危险?或是在拖拉机驶来之前先清扫一下路面上的钉子?得了,这又不是童话故事。
它轻轻展开翅膀,来了个华而不实地助飞跳跃,随即俯冲下来,非常轻盈地落在了沟中那台拖拉机的后轮上。它平静地注视着那些被压在拖拉机后斗下的人。大多数人都很安静的躺着,只有两三个在拼命哭喊。司机老头被压在那台柴油发动机下一动不动,他仍睁着双眼,只是眼神呆滞,嘴角和后脑一直向外溢出红色浓稠液体。乌鸦看罢多时,又呱呱叫了两声。它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一个裸男大早上从玉米地中钻出来乱蹦乱跳,接着是一个老头玩特技把车开入深沟。
“呱!人类都他妈疯了。”叫着,它挥动翅膀决定赶在“110”到来之前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它觉得自己应该跟人类没什么好扯的。但一个起飞跳跃后,它又合上了翅膀。是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它的目光。那些钉子。
它飞到公路上,在密密麻麻的钉子之间来回跳跃,不时叼起一个,没走几步又丢下,重新叼起另一个。这似乎是在来回作比较,它想挑一颗最漂亮的钉子带回去布置它的巢,以此来取悦它新交到那个的女朋友。当然也是期待能尽快与那个骚货交尾。很快,这家伙找到了一颗叼在嘴上最合适的,不但不硌嘴,而且份量也可以接受。叼稳钉子,它一跃而起,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展翅高飞。等进入云层,它回头又看了一眼车祸现场,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它在想:当个会飞的乌鸦真好,起码不会出车祸。
“呱——呱——”它兴奋地叫着。
伸着脖子,它使劲儿地飞呀飞,不知不觉间已飞过了四十顷玉米地、三十顷塑料大棚、二十顷香菜地,又穿过了两条蜿蜒九转但总是不能相汇的溪流,和一座寸草不生的秃山。现在,它来到一座大城市的上空。
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公路,上面跑满了汽车。它逐渐下降高度。它知道,车多的公路上总会有很强的上升气流,这气流不但能省不少力气,还能秀出许多飞行特技,像什么空中大翻转、贴地俯冲、侧飞钻树枝等等,这些都是它的绝活儿。谁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只貌美如凤的母乌鸦在偷偷注视着它,一番帅呆了的飞行表演再牵出一段风流史也不赖。
“呱——呱——”它又兴奋地叫了起来。然而这一叫不当紧,嘴里叼着的钉子瞬时滑落下去。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叼来的钉子快速向公路上掉落,非哺乳动物的智商缺陷使它犯了混劲儿。它收起翅膀,像一只发现鱼群的鸬鹚,伸长脖子直扎向水面。不——这里是地面。这家伙竟妄想能在钉子落地前叼住它。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距地面越来越近的钉子,全然不顾路面上所发生的变化。
在这条公路上的车流中,有一辆黑色轿车格外抢眼。这辆车凭借自身的性能优良以及司机驾驶技术的娴熟,在公路上“横行霸道”。似乎它要超越所有挡在它前面的车辆。奥拓、夏利、普桑、广本、凤凰、三枪、捷安特……为了超车它居然驶进了自行车道。一个强行并线,它又钻回机动车道。这下不用再超车了,此时它已成了这股车流的领头羊,前方再没汽车可以阻挡到它,它可以撒开花儿跑了。
这辆轿车的司机看到眼前的道路畅通无阻,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左手离开方向盘,在侧门下方的储物盒里摸出一瓶牛奶。他边看前方的路况,边用嘴咬开塑料瓶盖,之后迅速仰头畅饮了几口,低头注视前方,仍未有大的变化,就又来了两口……他就这么反复着。其实他也时常暗自庆幸:每天这样吃早饭,自己居然还活着。最后他放下空瓶奶,抿了抿嘴唇上凝结成“卫生胡”状的奶渍,打了个饱嗝,接着是一个疑问句式的响屁。
“啊!爽!”他感叹道。
以时速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行驶在环城快速路上,的确是一件既疯狂又刺激的事。你大可不必关心车两侧的景物,因为它们总是转瞬即逝,往往是还没思考清楚刚刚看到的究竟是何物想再多看一眼时,它已经离你很遥远了。前方则不同,作为一名渴望长寿的司机,你必须时刻注意前方景物的变化,以作出最及时最恰当的判断。比如说一个小黑点从空中掉落,这时你就要格外注意了,因为随之而来的有可能是……
“砰——”
一只黑鸟被撞死在他车前挡风玻璃上,浓稠的血液将副驾驶座位的玻璃染成了红色。
一、乌鸦的执着(2)
“砰——”
一只黑鸟被撞死在他车前挡风玻璃上,浓稠的血液将副驾驶座位的玻璃染成了红色。
“我操!会有这事儿?”晓峰瞅了眼天空,边骂边打开雨刮器。
“怎么了,小王?”后座上,一个带金丝边眼睛的斯文男士问道。
晓峰从倒车后视镜中瞥了一眼坐在后座上,那个头发抹得倍儿亮的毛头小子,心说:小王他妈的也是你能叫的?我比你还大着一岁呢。不就是一个区域总经理嘛!烧的你吧!小心哪天吃饭咽死。
“噢!没事儿。撞死了一只鸟。”他克制住内心的不满,尽量还用平和的语气回答上司的问话。
“哦?什么鸟?你撞死的是什么鸟?”
“嗯……一只黑鸟,不认识。喜鹊?要么就是杜鹃。说不上来。”他敷衍了事地回答。
“哎!我说小王——”后座上的斯文男士身子前倾,把嘴凑到了他耳后。 “你开车技术最近又提高了不少嘛!天上飞的鸟你都能撞死。”
晓峰听后大为恼火。并不是因为这个毛蛋总经理用言语讥讽自己的驾驶水平,而是这小子老他妈张口闭口喊自己小王,搞的他自己跟省委书记似的,真叫人不爽。
“咳!刘总,我这水平也真就一般,比不上那些大白天能把车开进阴井的司机呀!”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后视镜,只见里边有一个抽搐着的脸,并不时从嘴里露出犬齿。
“王——晓——峰!”原先那个斯文男士此时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人以二百分贝的尖嗓喊出了司机的名字。
“刘总我在这儿呢,有什么事您说。”晓峰强忍颜笑回敬着后座上的刘总。
“你以为你是什么?司机!你只是个司机!你还想拿我开涮不成?没错,我是把车开进了阴井。可那又怎么样?我乐意,我高兴。你有意见?别忘了,我一个电话就能让公司把你给炒了。到那时候,开奥迪?回家开‘面的’吧你。现在你最好对刚才的话向我道歉,要不……明天咱俩就不会再见面了。”
斯文的刘总把话说完,使劲靠回沙发靠背上,愤恨地盯着晓峰的后脑勺。
晓峰没急着对刘总说出的那番伤人心灵的话做出回应,而是不由自主地向后视镜里观瞧。他在打量身后坐着的这位“狂人”。尽管自己每天都和他见面,两年来每天都是由自己来接送他上班、见客户、看卖场、下班,但直到今天,对自己来说,眼前的刘总仍是个陌生人。他们之间毫无任何感情和私交可言。上司与私人司机之间保持这种关系是很罕见的,起码在他们单位是很少见。有时他上车连一个正眼都不给自己,就像是一个高傲的乘客上了一辆出租车,只说要去的地方,其它一概不谈。偶尔太阳从西边升起,他开一次尊口,也净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讥讽之言:“小王,你除了会开车还会干什么?啊?……” 、“小王,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哦!两千,不错嘛!对你们司机来说很不错了。我每月加上奖金才一万……” 、“小王,我看你也只能把握住这手中的方向盘而已,其它的你什么也把握不了……”这是他记得最清的几句,也是对他心灵摧残最微弱的几句。 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无意中伤害过这位小刘总,要么他怎会这样对待自己?他对自己就像对待一条……他不敢想后面的字。哪怕刘总对他有过一个善意的微笑、或是一句暖人肺腑的话、甚至是一个同情的眼神,那他也会万分感激。 但很可惜,什么也没有,只有讥讽、嘲笑和藐视。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就因为我是司机而他是经理?他能力比我高?但我俩水平应该相当呀!他是本科,我也是呀!噢,对——差点又忘了。他是美国的本科,而我只是中国的。他是一只“海龟”。在如今这个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时代,他全身上下镀了一层令中国企业家们都深深折服的金身。他可以在进公司三年中平步青云,从一个销售员跨越为区域经理。而我呢?五年中由一个销售员“升迁”为区域经理……的专职司机。不是没能力,而是升职根本就不考虑你。晓峰当然还记得两年前庞总的那段话:“就、就、就你?还想补组长的缺?省省吧!就你这学历。现在电线秆子倒了砸死的都是你这种人。我给你个新差事吧,你不是会开车吗?两天后总公司要调一个区域经理过来,你去给他当司机吧。行吗?别傻站着啦……说呀!不行就滚蛋,爱他妈上哪儿就上哪儿。有本事你去联合国当秘书长我也不管……”晓峰接过了车钥匙,出门时仍礼貌的向庞总说了声谢谢。他没办法,如今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不容易。司机就司机吧,不就是给别人开个车嘛,倒也轻松。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要给这种人开车,给一个比秃尾巴狗还横的人开车。
“你不打算道歉吗?”刘总用右手扶了一下眼镜框。“那可别怪我不够意思了。哎!看来明天我要自己开车上班喽……”
晓峰的沉思被身后这条狗打断。他又望了望后视镜,里面是一个抿着四六分头、衣冠楚楚的高傲狂人,与自己根本不在同一阶级。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晓峰知道,每月两千块的工资要比一个司机的尊严更为重要。
“刘总……刚才是我不对,我开玩笑开过了,请您……海涵。”
“咳!算了,我也不跟你一个司机计较。好好开你的车吧。对了,你最好快点,八点半我还有个重要会议。”
“是,刘总。”晓峰用手擦去眼眶边湿润的分泌液。“我会尽力的。”
晓峰双手握紧方向盘,右脚逐渐用力踩下油门踏板,车速表指针由80逐渐向100挪动,车两边的行人也由车速的提升而被快速向后抛去。晓峰再次进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