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雪-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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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蓦地回过头来,凝视着荣宙。
她几乎肯定这两句话不是荣宙应该草率地对她说的,这并不符合他俩的身分与关系,可是,他说了,只证明一点,他有心挑逗。
那不是很久之前的事。小玉与荣宙第一次的相见,她穿着这件白纺纱衣裙,这件有着这么长这么阔的下摆衣裙。
当时,小玉的手心在冒着细汗,她双手紧执着裙边,一如现在的模样。
竟不知初秋的晚风可以如此清寒。
毕竟这是高处。站在本城山顶一幢华厦的天台上,感觉应该是伸手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
在城内的六百万人口,起码有超过百分之九十,会有这个摘星的梦想,包括从前的那个邹小玉在内。
可是,垫高了脚,伸长了手,也攀不到头顶的星星,在气馁艰辛之余,会一个不留神,重心一失,就会摔下去,肝脑涂地。
小玉那件单薄的白色纺纱衣裙的确已如另一层苍白的皮肤似贴紧在她圆润的背上,浑身都已惊出一阵冷汗来。
当日,小玉把那一大包礼物打开,看到了那件法国皮尔卡丹的套装和那张夹在礼盒上的荣宙的名片时,她真以为自己已经在伸手摘星。
尤其当小玉把那淡桃红色的、长仅及膝的套裙穿上后,在镜前微昂着脸,就似见到头上繁星浮动,光华耀目。
荣宙与小玉的第一次约会是在深水湾哥尔夫球场的英式典雅西餐厅内,才呷了第一口白酒,荣宙就直言不讳:
“我们不会往这儿碰到不该碰见的人,要成为这儿的会员,一就是被球会的理事局认定是城内顶层社会人物,一就是真金白银地抬进一千二百万元作入会费。”
自然,这番话是轻蔑的。小玉奇怪自己为什么还端坐着,她不是应该遽然而起,拂袖而行吗?荣宙并没有给自己的丈夫留下半分面子。
可是,当荣宙约会小玉时,他已经是没把姓戚的人放在眼内了,不是吗?
自己既决定来了,就不会走。
她不是不知道后果的。
她也不是不经过考虑,甚而挣扎而来的。
这些天来,自从收到荣宙的礼物。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说了那句:
“小玉,我要见你。”
之后,一连几个晚上,睡在床上,强逼自己瞌上眼睛,但,就是睡不看。一旦张开眼来,高高的天花板上就贴满了星星似,一颗一颗的闪烁着,叫小玉眼花撩乱,心动神惊。
她猛地坐起来,伸手向空中抓去,结果是落空的。
小玉知道,躺坐在戚继勋的床上,无法摘星。
于是,她决定来了。
荣宙是个深具挑战性与吸引力的男士,这几乎是城内所有人都认定的。
单是荣家的嫡长子这一点就已经无敌,加上,荣宙实在长得英俊。
他的眉是眉,目是目,传神达意,在于眉一扬、目一睁的轻巧动静之中,教人在接收了他的讯息之后,宛如喝了一口醇酒,清甜得来带点晕眩,如此的自甘迷醉。
荣宙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清清楚楚、干净俐落地教人知道他的身分。
谁跟他并排在一起,都会得高下立见,无容商榷。
当荣宙出神地凝望着小玉的脸时,小玉觉得他的一双眼睛,根本就是闪耀而晶亮的星星。
几乎是不必推测,也毫无意外地,当晚的约会在荣家深水湾的别墅内上演最后一幕。
荣宙在小玉身上的那番惊骇的战栗,力量大得像抖动了天上的繁星,一颗一颗的洒下来,满满的轻盖着小玉的裸体,让她浑身光华四溢,掩盖了羞愧。
小玉最恨的是,丈夫每次得偿所愿之后就蒙头大睡,这叫她有种在施恩之后就立即被遗弃的坏感觉,太不舒服了。
可是,荣宙连这一点都处理得很好。他跟她说话,不断的诉说他的故事。
“小玉,你知道荣家跟戚继勋的渊源吗?”他竟这样问。
小玉本来不认为这是个适当的时候提起戚继勋,他到底是她的丈夫。最低限度到此为止,他还是的。
小玉忽然的想到,或者她跟戚继勋的关系应该有个结束了,又或者荣宙之所以提起来,就是为了日后的一些安排,因此她细心的静听着。
荣宙继续说:
“戚继勋的父亲戚大成是荣家的司机,一直都是。不过机缘巧合,他在一次绑匪企固伤害父亲时,机智地让他脱离险境,父亲从此把他视作恩人。”
这段故事,对小玉并不陌生。当她跟戚继勋走在一起时,就曾经听过。
荣必聪显然是个得人恩惠千年记的人,他厚待戚家父子,包括向戚继勋提供很好的教育,让他在美国大学毕业之后,就在荣民企业内当主席助理。这个天子脚下的位置无疑是不少意欲白手兴家的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戚继勋一下子就成了荣民企业内各个红员所不敢轻视的人物。
最低限度他是在大老板身边行走的人,就算不图他在荣必聪跟前讲好说话,也别开罪了他,讨个没趣。
荣必聪对戚氏父子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的。他在兴筑半山那座荣民府邸时,就在旁拨地筑了四层高的家仆宿舍,让戚大成带着妻儿独自占住三楼千多呎的住宅,一样的风凉水冷,舒服宽敞。
其后戚大成夫妇相继去世了,戚继勋仍留住着,荣必聪对他说:
“待你成家立室后,好好的以积聚下的私蓄置业,才搬出荣家吧!”
真是为他设想得太周到了。
故而,小玉跟戚继勃结婚后就住进这个宿舍单位内。
对小玉来说,从何文田廉租屋邸的娘家搬到这儿来,是难以形容的架势了。现今自己家的小客厅就已是娘家一家五日全部的居住面积,她从小就未曾试过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睡房,父母老是把她和妹妹小珍塞在那张窄窄的碌架床上。小时候,她还得跟小珍挤在一起睡,留了下格床给弟弟小明。每天晚上坐在碌架床上的上格,头就贴着天花板。
在这种环境之下,哪儿来摘星的感觉。
出嫁前,当小玉带着弟妹来看她的新居时,小玉忽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完完全全知道什么是吐气扬眉。
故此,她对自己的抉择是不应有埋怨,甚至不会有犹豫的。
直至她遇上了荣宙。
小玉才知道山外有山、天上有天、人上有人。
荣宙没有再把荣家与戚家的故事说下去,他只补充说:
“我父亲是会一辈子照顾戚继勋的,他从我父亲身上得到的一切会比他应得到的多。”
这说明了什么呢?小玉没有问,她只是在听。
不知为什么,她在荣宙跟前很少说话,只有听他的份儿,而且是听得满心欢喜的。
这跟戚继勋的相处就截然有别了。在丈夫跟前,差不多没有小戚发言的机会,都是由小玉吱吱喳喳的说着几车子话,然后由小戚归纳了说话的要点,予以实行。
小玉此刻对自己的解释是,戚继勋的说话并不动听。
荣宙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说:
“我得回公司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吗?”小玉问。
“对,英国的股市现在开始运作了。”
荣宙一边穿衣服,一边拿眼盯着小玉那个倦慵地坐起身来的姿态,有一点点的迷惘,竟禁捺不住说:
“小戚一直得着一些他够不上资格得到的好东西。”
小玉认定这句话是对她的赞美,嫣然一笑了。
“小玉,”荣宙忽然坐到小玉身边去:“你好好的跟着我,会有前途。”
“会吗?”小玉带着满含惊喜的疑惑。
“会,只要你听我的。”
“看你怎么说吧!”
“我说,你现在快快起来,随我离去,然后明天晚上,你跟小戚一起到大宅来参加我们招待证券界的花园晚宴。”荣宙说。
“小戚没有告诉我,我可以出席。”
“他会通知你,放心。”
果然,翌晨,小玉犹在睡梦之中,丈夫的电话就挂回家里来,对她说:
“小玉吗?你今儿个晚上有空吧?我忘了告诉你,老板有个宴会,可以携眷出席,带你去见识见识场面。”
小玉在电话的另一端轻蔑地笑,她在笑戚继勋说话的幼稚。她邹小玉并不劳他性戚的带挈去见什么场面,日后她有很多机会。就算今晚,如果不是荣宙的关系,她赌戚继勋根本没有资格可以携眷出席。
才这么一想,小玉心上就有点不自在。
经过了昨天晚上,她开始对丈夫毫无愧色与歉意,反而自然地看不起他来了。
小玉赶忙以渴求的语调答:
“好的,我今晚跟你一同出席。”
“小玉,穿得漂亮一点,挑我在日本送给你的那件桃红色的晚装,不是很好吗?”
“我穿什么,你就少管了。”小玉说。
“对,对,你穿什么都是漂亮的。”
又一个崭新的发现,戚继勋的推崇,在小玉的感觉上,只成了一种低格调的巴结,一点儿都不讨好。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了衣柜,伸手取了那件从日本买回来的桃红色晚装,放在身上,于镜前浏览了一下,就嫌弃地扔到床上去。
老土得可以!
今年真的已经不流行下摆宽阔的裙子了。
可是,在日本百货公司购物时,穿在身上,那戚继勋老说好看,于是就被怂恿着买下来了。
把自己都连累成一点品味也没有。
才这么想,床头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小玉扑过去,她希望是荣宙。
可是,一听,她失望了,对方是把女声。
“请问邹小姐在吗?”
邹小姐?电话摇到姓戚的家里来找邹小姐的,会是谁?
“我找邹小玉小姐。”
“我是的,请问哪一位?”
“我是莲黛,是黛丝服装的营业经理,我们预备了几件晚宴服装,请邹小姐今天下午有空来试穿,荣先生已经付了款了。”
小玉在黛丝服装店逗留了很久,她试穿着那位营业经理莲黛为她挑选及预留的几件法国晚装,乐得飞飞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要她作出抉择,只挑其中一件回家穿用,实实在在太困难了。
那位紧随着她身边服侍的莲黛,真晓得顾客心理,她一边对镜前的小玉表示极度欣赏,另一面拿手托着下巴,作一个沉思状,然后缓缓地皱起眉头来说:
“真难!连我这个算有经验的专业人士都觉得难于取舍,你穿每一件衣服都漂亮极了。”
小玉来不及高兴,莲黛又说:
“嗯!简直是把衣服穿活了,像赋了灵魂似。名家的设计全要穿在对的人儿身上才有品味。邹小姐,我可否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你请说。””
“我看,这几件法国设计大师的力作,也只有穿在你身上才算是名花得主呀,放弃任何一件也不好,只要你同意,我就把它们留下给你。”
小玉对眼前这位莲黛的任何建议,怕都是千肯万肯的。
从来都是那条好说话百听不厌的道理。
某程度上的“谗臣误国”,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任何阶层内都会发生,无非就是人性对甜言蜜语的非理性钟爱所致。
可是,言听计从也要力有所逮才成,小玉并没有这个经济能力,也就是说要接纳莲黛的建议从而拥有这几件美丽至令她晕眩而不忍放弃的衣服,必须口袋里的钱能支付得了。事实上,她有资格踏进黛丝来试穿衣服也是拜荣宙所赐,这是主宰于人而非取决于己,故而,她就不好一口答应对方了。
无论如何,小玉也还有一点点的自尊心,不至于被自己的贪欲全然掩盖。
故此,小玉立即面有难色。
莲黛自然是看惯了眉头眼额的人,立即意会,于是对小玉说:
“邹卞姐,我看,你先把今天晚上要穿的一套拿去,其余的就让我为你预留,你再考虑清楚才作出决定。与此同时,我会把你今天试穿晚装的情况给荣先生报告一下。”
莲黛这样说就很为小玉留面子了,而且也暗示了会令荣宙另送几件衣服给小玉的伏线。
这下小玉当然是满脸含笑地答应下来了。
她忽然的想,连这做富贵人家生意的莲黛,所表现的才具与气派都是非同凡响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同一个等级的人就好。
当天晚上,当小玉穿了那件艾丝卡丹的名牌晚装出席荣府园游会时,真是万众瞩目的。
艾丝卡丹这牌子的晚装喜欢用比较鲜艳的颜色,穿在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是在活泼明亮之中更见矜贵,但如果是一把年纪的女人穿呢,效果就会相反了。
小玉挑的这件晚装,是那种叫人一望而惊骇的彩黄色,款式一点都不复杂,一穿在身上,那玲珑浮凸的身材,就恰到好处的放在人前了。
唯其那种色彩上与曲线上的养眼和魅力是包装在青春与矜贵的气氛之内,更令在场的一些男士们看得喉咙发干。
园游会内有位贵夫人也是穿同一牌子的另一个款式衣服,就因为她的年纪关系,穿出来的气派就不对劲了,不但叫男士觉得啼笑皆非,连一些女宾都在窃窃私语,背后批评道:
“胡重英夫人有五十岁了吧,怎么能穿艾丝卡丹今年那个为少女设计的系列晚装呢,过分了一点点吧!”
“岂只五十岁,我看是望六之年了,她的长孙都已经上中学了,跟我女儿是同班同学。香江之内豪门贵妇的年龄与望族富豪的身家,大致上的数字是人人皆晓得的,怎么瞒隐得了。”
“年纪这回事也不去说它了,今年艾丝卡丹这系列的服装,如果胸围不是坚挺而达三十四以上的水平,就别穿好了。胡童英的老伴呀,刚好是下围才有这个尺码,怎么成。”
豪门夜宴的其中一个特色无疑就尽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之内。
人们无疑是留意到邹小玉了,男士们只上心,不上嘴,女士们则相反,都有兴趣探查她是谁。到一知道小玉的身分,女士们就吁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中有几位贵夫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啊!原来是下属的老婆。这年头,连高级打工仔都有资格买几万元一件衣服给太太穿啊,真不简单。”
“把名牌穿烂了也不是好事,我现今先就把这个艾丝卡丹的牌子嫌弃了,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