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飞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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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道:“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见过她的人都说我很象她,而且她向来最喜欢素白衣衫,所以从小也爱给我做白色的衣服穿,我也就习惯了。”
昭文帝道:“便从你的样子,也可以想象她的气质风采了!”听飞云语气间虽然平淡,但想那绝代佳人竟然命薄如此,不免唏嘘,“云儿,你母亲很疼爱你吧?难怪当时你要去为她祈福。有你这片孝心,她在地下,也必然会开心的。”想到自己也是父母双亡,双亲的音容笑貌都已模糊,更觉同病相怜,不再说话,将飞云揽在怀中,低头轻轻吻上。
过了几日,昭文帝便安排西巡之事。飞云道:“去年封禅巡游,就已大费物力财力,此番只是回去祭祖,不宜太过铺张,使举国不安。”昭文帝本也是不喜繁文缛节之人,自是点头答应,便留下宰相主持日常政务,各部官员亦司其职。安排妥当后,昭文帝和飞云身着便装,只带上一队侍卫仆从,也不通知各地迎接,从宁都出发,重回西京。
此时正是春回大地,阳光和煦,地里的油菜花开了,金黄灿烂的一片,麦苗也青了,农人在田间劳作,时有歌声阵阵。路边芳草萋萋,各色野花杂生,枝头的黄莺百灵闹得正欢。昭文帝陪着飞云,也不急着赶路,每日倘佯于青山绿水之间,或骑马或步行,到了晚间,有时扎营露宿,有时也打尖住店,自在逍遥,旁人都不知是皇帝出游。
数日后,已近燕关,昭文帝道:“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云儿,我发现我每次去西京都是在春天,但只有这次,才知道这一路上的风光竟是美不胜收。”飞云想起他前两次都是到紫云山上来找自己,当时的情形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前面便是燕关,又忆起往日血泪,便沉默不语。昭文帝看他不语,知是飞云心有感伤,他如今衣锦还乡,对故国对父母也算是有了交代,而自己以前那样待他,就是从西京到宁都的这条路,也是绑在马后一寸寸拖过的,虽说他从未责怪,但自己怎能心安理得?又该如何去面对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两人各想着心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到了燕关脚下,飞云跳下马来,道:“上去看看吧!”径自上了城楼,昭文帝让随从在关下随意歇息,自己也随飞云上去。
十
关隘工事都已残破,瓦砾遍地,杂草丛生。两人站在一个塌了一半的垛口处,放眼望去,关内关外群山起伏,依稀仍是当年景色,只不见旌旗遍野,杀声震天。昭文帝揽紧飞云,站着看了好一阵,方叹道:“云儿,那时我在这里看不到你,若见到你,真想当场就死在你面前。”
飞云轻笑:“又说傻话了,便有我在,也不会让你死的。”
昭文帝一怔,他一句话随口而出,极是自然,竟是说不出的温暖贴心,倒似他从未与自己为敌,而只是在安慰保护受伤的爱人,正待说什么,突然城楼下一阵喧哗,一群七、八岁的孩子跑了上来。
这群孩子大约有二三十个,手里都拿着竹枪木棍作武器,其中有个年纪略大点个头略高点的似乎是头,上来后就叫道:“小三子,你守这边,阿土,你来守住这个缺口,快点!敌人就要攻上来了!”昭文帝往下面一看,果然见另一队小孩也正跑了过来,为首的还打着一面小旗,一边跑一边喊:“冲啊!杀啊!谁先冲上去,我就封谁为大将军!”这两帮孩子就在城楼上下交起手来,乒乒乓乓地打了一阵,守城的一方因人数少了几个,渐渐败下阵来。攻城的冲上城楼,插好旗帜,大获全胜。
守城的头目被当作俘虏押倒城楼下,攻城的道:“你输了,给我跪下磕个头,回去把你的果子分我一半,我便饶你。”输了的小孩没有办法,只好磕了个头,口称:“大王饶命!”站起来后却不服气:“你们那边人多为胜,不算好汉,有本事我们再来一次!”一众小孩都拍手同意,于是仍分作两边,攻城的便带着人下去了。
飞云在一边看得甚是有趣,笑着对昭文帝道:“这帮孩子有些意思,我看守城的这边又要输,不如我去帮帮他们。”
昭文帝道:“你要去帮忙,他们怎么打得过你?”
飞云道:“我又不去打架,不消动手,只要一句话,就能让攻城的弃械投降。”
昭文帝道:“这我却不信了,你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怎会听你的话?”
飞云笑道:“那我们就打赌吧!若我赢了,你今天便做饭给我吃,我输了我做饭给你吃。”
昭文帝摇头道:“你做饭给我吃?凭你的手艺,我还不如饿上三天。算了,你既然想吃,不管输赢,我都犒劳你一顿好了。攻城的要上来了,你快去吧!”
飞云走到守城的那边,低声对领头的说了几句,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两,对城下道:“下面的,你们看这是什么?”飞云这句话声音不大,但用了内力,城下的小孩都安静下来,抬头一看,有的就叫了起来:“是银子!好大一块!”
飞云笑道:“对!是银子,你们如果投降,这银子就分给你们买果子吃,如果不肯,可就没了。”作势要把银子藏回去。
城下的小孩子们听了有果子吃,哪还顾得攻城,欢呼一声,扔了竹棒木棍,就要冲上来。飞云又道:“慢着!既然是投降,先跪下来磕头,头磕的不好的也没有。”孩子们只好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听飞云说:“好了,起来吧!”一窝蜂冲上来就把飞云团团围住。飞云唤了两个随从上来,令他们拿了银子骑马到附近的集镇买果子,不多时就满载而归,每个孩子都分到了一大袋,谢过飞云,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孩子们散去,飞云笑着对昭文帝道:“如何?我可是一言退敌?”
昭文帝道:“呵呵,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飞云道:“不对!应该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昭文帝重复了一遍,“好一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那场大战,和小孩子们的游戏不也是一样?“云儿,确实,要攻破现实中的关隘容易,要攻破人心中的雄关才是真正的胜利啊!”自己的心既然早已给他,他也给了自己,那彼此之间的战争,又怎能有赢家?
两人走下燕关,昭文帝仍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含义尤深。却听飞云笑道:“当年你花那许多银子修的工事,可想到今日却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昭文帝道:“昔日征战地,今作游戏场,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我倒宁愿天下的工事,都能成为孩子们的玩耍之地,你说是不是呢?”携了飞云的手,两人回望雄关,早先心头的那一点尴尬不快也已经烟消云散。
燕关附近多是山岭,两人搭了帐篷在野外露营。随从打了些獐兔之类的猎物,沽了些酒。昭文帝果然为飞云做了一顿烧烤野味,飞云吃得津津有味。昭文帝笑道:“我做的比那怜儿的如何?”
怜儿?飞云一楞,才想起他说的是几年前的旧事,却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她邀我去看桃花,这几年春天我都有事没去,等到从西京回来,再去找她讨杯酒喝。”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昭文帝,昭文帝气得说不出话,只好端起酒碗一阵猛喝。
过了大半个月后,已近西京。这些年昭文帝对成国遗民多加安抚,两人一路明察暗访,百姓大都甚为满意,飞云见故国繁荣,亦十分欣慰感激。到了西京城外,昭文帝方命人去通知官员接驾,安排祭祖扫墓之事。
成国自亡国后,皇陵荒于修葺守卫,当地官员接到圣旨,才去慌忙准备。飞云也不急,先去召了以前的宗室兄弟姊妹来见。宗室兄弟知飞云今日身份不同,自然免不了恭维奉承,他在宫里的日子不长,和皇室宗亲少有来往,也无多少亲情可叙。飞云知昭文帝将他们安置得不错,便客气了一番,宴请了几次,也算是尽到了兄弟之情。
清明这天,昭文帝和飞云准备好祭奠之物,亲往成国皇陵拜谒。点了香烛,飞云跪下祈祷了一阵,正欲起身,却见旁边昭文帝低首合十,神态极是虔诚。他自幼登基,除了跪拜祖先天地,更未有屈膝之事,这回却跪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起身。
十一
飞云奇道:“你都念了些什么?怎么这么久?”
昭文帝道:“你父母将你送到我身边,有大恩于我。他们生前我却没有机会侍奉,我今日来,正要求得他们原谅,并求他们许我陪伴在你身边。我已在你父母坟前发誓,这一生我将尽我全力好好待你,他们在天之灵正好做个见证。倘若我背誓负盟,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飞云吓了一跳:“好好儿地,你发这种誓作什么?”
昭文帝道:“这不关你的事,我是和你父母说的,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你,若再辜负,以后怎有面目见他们于地下?”
飞云笑道:“那这样的话,你不如把我供起来,每天就只许看看,不许动手。”
昭文帝道:“只要你受得了,我也没有意见。”胳膊上却被飞云狠狠地拧了一下。昭文帝痛得大叫,做出一副委屈状:“在你父母面前,你也欺负我?”
飞云这才叹道:“他们见你待我这样好,又能化干戈为玉帛,必定会十分欢喜。”两人又双双磕了几个头,誓言白头偕老,焚了香,这才出来。
祭祀后,昭文帝下旨重整皇陵,并上了飞云的父皇的谥号,尊飞云之母为皇后,又赏赐了他的兄弟。这日飞云却道:“上次我和你说过,我曾在西京明觉寺住过两年,许过两个愿,这次既然来了,一定要去还愿。”
这明觉寺亦在紫云山上,是以前成国御建的寺庙,皇室的法事皆由此寺承担。成国灭亡后,香火稀少,寺庙也渐残破,主持忽听得二圣驾到,慌忙到山门前跪迎,将昭文帝和飞云接入寺中献茶。
飞云道:“我这次来,一是当年曾在这里叨扰贵寺二年,承蒙方丈照顾,特来致谢。”
其实他当年在此修行,虽是皇子,一则无官职,二则无势力,方丈对他多有简慢,飞云又自甘清苦,谈不上有照顾云云。今日听飞云这样说,方丈以为飞云是来兴师问罪,吓得手足无措,汗流浃背。飞云看他害怕之极,心头暗笑,又道:“二是当年我在贵寺曾许过愿,如今应验了,特来还愿,还请方丈带路。”
方丈这才放下心来,听飞云是来还愿,定有赏赐,忙命人准备好香烛之物,请飞云入大雄宝殿上香。飞云让昭文帝在外面等候,独自进去了,良久方才出来,昭文帝心中好奇,在众人面前,却又不好开口询问。方丈敬献斋饭,留昭文帝和飞云用了膳,二人皆当场题了匾额,并立碑为记,又大加赏赐。自此以后,明觉寺香火日隆,百年不绝。
方丈送驾出了山门。昭文帝对飞云道:“这里离你在紫云山的故居不远,我们何不回去看看。”于是二人令随从在附近等候,却沿旧路上山。昭文帝方问飞云:“云儿,你到底是许了什么愿?这么多年仍念念不忘,要慎重其事地来还愿?”
飞云略沉吟了一下,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当年我回成国后,曾在这里住过两年多,日夜修行,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愿你一生平安,二是希望我今生能再见你一面,果然佛祖有灵,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
昭文帝闻言一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飞云忙伸手扶住。昭文帝却说不出话来,想那些年,自己是卧薪尝胆,处心积虑要致他于死地,他却放弃功名荣华,艰苦修行只为自己的平安祈祷,后来又到紫云山上等候,自己却不解他的苦心真情,以为他事事只是掩人耳目,伺机而动,竟费尽心机地用酷刑折磨他来泄愤……昭文帝身子颤抖,想要说几句感激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都已苍白无力。
飞云扶住昭文帝,问道:“皓,你怎么了?”
两行清泪从眼角慢慢滑落,昭文帝吸了吸气,道:“云儿,我只当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却不知你竟这么傻,我这样的人,怎值得你如此相待?”
飞云道:“我不与你说,就是怕你发这颠病。你我之间,还分什么彼此,谈什么值与不值?”拿出手巾来为他拭去了泪痕,昭文帝犹自哽咽不止。飞云又道:“再说,你那飞云剑法是什么时候作的?我不能忘你,你也不能忘我,都是一般。”昭文帝又是一震,当年自他提出以剑法相赠,确实是时时琢磨,偶有所得便记下来试演,飞云回成国后,虽停了一段时间,但终于放不下。飞云虽然不提,却始终记在心上。
不时到了飞云昔日所住的草屋前。四周景物依旧,只是这几间茅屋年久失修,已塌了小半。昭文帝推开门进去,里面的桌椅床铺上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窗前屋上到处是蛛网。两人在屋后找到扫帚等物,一起动手,不到一个时辰重新打扫得干干净净。昭文帝去采了一大把各色鲜花来插在几上,又到灶间烧了水,洗了杯子砌了茶,才搂着飞云在窗前坐了,看窗外竹林映绿,山花烂漫,想起前两次都是同样的季节,两人在紫云山上重逢,而飞云每日对着这窗前的日升日没,却只为自己在守侯……
昭文帝道:“云儿,你住在竹林里,清幽宁静,正如世外的隐者。等到我们老了,不做这皇帝了,我就陪你回这故居来住,每天弹弹琴,聊聊天,寄情山水之间,与飞鸟走禽为友,自由自在,可不好么?”
飞云笑道:“这里有什么好,我前后在这里住了不到两年,称不上什么故居。你若真有兴致,我另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吧,不过有些远,也只能我们两人去。”
昭文帝暗想,他喜欢的地方,定然不会差了,喜道:“是在哪里?远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这就去吧!”
飞云道:“你还得把事务安排一下,总不能又突然失踪,我们还是明日出发吧!”
昭文帝回城后安排妥当,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骑马出城,一路向南。飞云对沿途的道路甚是熟悉,“以前这条路,我一年中总要往返几次,十几年未来,却也变了不少。”又讲一些往日见闻,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已走了两日。
十二
第三日清晨,飞云带昭文帝转入了一座山中,山上山下,密密的是望不到边的竹林,如一片青翠的海洋。飞云笑道:“把马放在这外面吧,我们走进去。”两人下马,穿林而过,清晨雾气未散,白烟绕竹,如登仙境。走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