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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成都--那些走远的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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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咱来钓鱼,你别老在树上钓鸟啊
    成都:那些走远的人
第一部  一个人的成长


我能记起的最久远的事情,是从前有一年,我爸可能每天做梦都想钓起一条大鱼来。
每次钓鱼前,他总要提醒我妈,叫她买菜时别忘了买些葱姜蒜,好等他钓回鱼来做鱼吃;又提醒姥姥,叫她多提醒我妈,不然她忘性大,忘了葱姜蒜就坏了;还提醒我二哥,说他记性好,要他多提醒几次姥姥,让姥姥别忘了提醒我妈买葱姜蒜。而在头天晚上睡觉前,他就提醒过我,要我第二天一早,一定要记着提醒他别忘了提醒我妈、姥姥和二哥。
我爸几十年前要我们全家几乎每个人互相提醒买葱姜蒜的情形,活像电影里的一群特务在互相打暗号。尽管每次闹的动静挺大,而且一去就是一天,却啥也钓不回来。
临到出发时,我爸立好破自行车,抱我分开两腿坐在后架上。一般从上车到开车,我都要踩断一两根钢丝,要不就坐塌车后架。不是我从车上摔下来,就是他的下半身被哪个部件给卡住,急得他满头大汗,疼得嗷嗷叫。至于是哪个部件卡了他,一般很难说清,好像破车上的哪个地方都能卡那么几下。最后,他还要冲着二楼家里的窗户喊几嗓子才算完。
老五,别勒你哥脖子,再勒给勒死啦!
老四,把窗户关严,别让你弟弟爬窗户摔下来!
老大,黑煤球!炉子里别忘了添黑煤球!
我爸嚷嚷的时候,那种朝斜上方扬脸瞪眼的姿势可以说等于京戏中的一个亮相。那种情形下,家里人按规矩都守在窗前看着他,好等他亮完相走人,否则他会扯开了嗓子喊叫,甚至会冲回家,过足了叫嚷的瘾才走,家里人特别怕他这两下子。而楼下住的小校花好像从来不怕我爸,每次听到嚷叫声就会从家里跑出来,但不知是为了看笑话,还是被吓出来的。她一身穿得干干净净,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我爸又看我,才上小学一年级就像个骚娘们。每次我都想叫她滚回去,又不大敢,她爸爸是管户口的户籍民警,有枪。而且她妈妈当过大哥、二哥的班主任,人又长得好看,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来敲我家的门。
小校花看着我爸发笑的时候,我爸还在嚷嚷。
听见没有,老二?记着买葱啊!
他妈,早点做饭,别把孩子们饿傻了!
我爸个子不高,但很结实,是很纯的北京种,姥姥说他是高音喇叭佐地丁。我从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话不能压低那个该死的大嗓门,为什么又每次有话不在家里说,偏要立在窗户下面穷嚷嚷。而等我真正明白了他的嗓门一是得益于他年轻时唱京剧黑头,二是跟他在日本人面前大声背密电码有关,则是很久以后的事。
老周啊,今天又上什么地方去钓呀?小校花的父亲走出来问我爸,脸上带笑,挺客气。
哪儿都行,瞎溜达。我爸说,好歹总算闭嘴了。
其实,我跟他常去的地方有乡村的鱼塘、路边的小河,还有凤凰山的鱼池,总之整个成都的郊外有好些钓鱼的去处。而他不跟人家说实话,好像一旦说了,人家也会去,抢了他的窝子。
今天你们单位不学习呀?小校花的父亲没头没脑地问。
咋不学?我到河边上去自个一人学,河边清静。我爸说,怕对方没话找话又提问,忙摁了几下铃当,晃晃悠悠上了车。
拐出家属区一上路,他就让头上戴的草帽尽可能地遮住脸,以防遇到同事被认出来。我则搭拉着两腿,双手抓紧他座下的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背,大草帽差不多要盖到肩上,生怕也被认出来。一直要等骑出了城,来到郊外马路上,我俩才敢稍微放肆一点,大声说上几句话。
爸,咱家楼下住的那个校花是从哪儿搬来的?我说。
少提那个小丫头!你快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在后面追咱们。他说。
我一回头,人家正好发现咱们。我说。
也是,还是你聪明。就别回头看了。他说,把车骑得更快,好像要尽力甩掉后面真会追来的人。
爸,其实我回头看看也不怕,那些追咱们的人不认识我。我说,又来了股机灵劲。
可不是嘛,还是你聪明。你就回头看看吧。他说。
不行啊,爸。我长得像你,他们看见我就会以为你化妆装成了小孩。我说。
还真没准儿,你就别回头看了,傻小子。他说。
我心想,看看,我爸就这么个人,完全就是一个糊涂虫,根本闹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有时候还闹不准谁是谁,谁跟谁,谁怎么谁。至于我就更不在话下,也闹不太清楚我是不是我爸,我爸是不是我。只是一看就知道,我爸还是个只认死理而不认人的人,这一点我倒觉得没错。本来嘛,下了班就该玩,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就是用脑袋去撞南墙,谁也管不着,凭什么要泡在单位里开会。
六月的成都郊外,大马路上走着一辆接一辆的架架车和鸡公车。
由两三个人拉的架架车上码着一摞一摞的麻布口袋,里面可能装的是粮食。拉偏杠的是些小孩、女人和老人,肩上套着绳子,一手抓绳另一只手垂吊着,像断了一样。拉中杠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大男人,两手握杠,肩上勒着绳套,我爸管这样的人叫车把轼。遇到上坡,拉中杠偏杠的人们,身体就前倾得厉害,整个人好像要贴到地面上去,汗水就直往下掉。比起来,推鸡公车的可能要好受点。个头不太大的独轮鸡公车样子像公鸡,推车人双手攥车把,脖上吊着车套,走起来一直几嘎几嘎响。我爸说,其实就是鸡公车才最不好伺侯,车把轼要掌握好平衡,得费死人劲。不管是拉车的还是推车的,男人一律光着脊梁,肩上还搭条湿脸帕,而女的则穿着短小褂,湿脸帕都系在下巴处的绳子上。那年月,不管岁月怎样在过去,不管怎么着,成都人一听见特别的几嘎几嘎声,就知道准是鸡公车来了。
出城到了郊外,我爸的心情好了不少,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刚问的那个小娘们,你觉着怎么样?他说。
你不是说少提那个小娘们吗?我说。
她刚才看你的时候那种眼神,跟她妈妈一个样,你可得留神,我给你提个醒。我爸说。
她妈妈刘老师怎么啦?我说。
她那个妈妈,姥姥的,跟她长得一样一样,甭提啦!我爸说。
你是说长得不好看?我说。
姥姥,你咋这么缺眼力劲儿呢?一个人啥叫长得好看,你看看她妈妈就明白了。我爸说。
谁说我不知道?我早看出来你没事就盯着她看,准是想操人家吧?我说。
你给我闭嘴。一个小崽子,怎么能这样跟你爸爸说话?还胡说什么操!我爸说。
那为啥咱们那一片住的人,好像个个都想把她,把她给吃了?我说。
那些大老爷们,你不懂。一个人长得太好看了,大家就都想去操,懂吗?我爸说。
看看,你还不是说想操。我说。
得了,咱们快到啦,别再老是瞎胡扯。你以后等那个小娘们长大了,要是能把她给弄回家来,就算你长本事了。我爸说。
还等她长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说。
瞧你这点出息,才几岁大就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爸最后说。
一到钓鱼的地方,我爸就大把大把地先往鱼塘里抛撒被大曲酒泡了一夜的米,出手很大方。那年月缺吃少穿,他撒的几把米够全家人熬一顿稀饭。而一天下来,他至少要往水里撒七八次米。他说,这叫撒窝子,好把鱼们给勾引来。
我爸把自己干的事叫勾引,我觉得该叫逗引,不然好像有点不正经。接着,他把蚯蚓往鱼钩上穿,蚯蚓又蹦又跳,气得他使劲掐蚯蚓,还骂操蚯蚓的姥姥。然后,他举起老粗老长的鱼竿往远处扔钩,水面上满是水草,撒过米的窝子没草,但只有水缸那么一小片,他一般每次要扔上二十来次,有时还像撑竿跳高一样要来一小段助跑,才能把鱼钩咚地一声扔进窝子。有一次,他被脚下的茅草绊了个跟斗,连人带竿一起栽进了鱼塘。忙完扔钩的活之后,他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双手举着大炮筒似的鱼竿站在岸边上,两只眼睛在压得很低的草帽沿下,特务似地死死盯着水面上的浮漂。起初,我在近水处钓小鱼小虾,日子久了也举着长竿把钩扔得跟我爸的差不多远,但老是勾着窝子四周的草,怎么也放不下钩去。四周的水草,即使扔上一百回也放不下钩去。因此,每次跟我爸去钓鱼,我好像主要干的就是没完没了地举着竿来回扔钩,扔不了一会儿就得停下来歇气。而我爸一鼓作气就能把钩和自己整个人扔到水里去,这使我打心眼里特别佩服他。
我爸手上的四节竿是他自己做的,也让我羡慕得不行。
那根竿有十多米长,尖子有筷子那么细,靠手的那头只有碗那么粗,卖菜的老头用称称过,竿的重量不到八斤半。而几十年后的鱼竿都是玻璃钢的,尖子只有织毛衣的竹纤子那么细,一拉出来有七八米长,一收回去只有尺把长,整根竿不过斤把重,简直没法跟我爸的比。我爸两手举着大炮一般的鱼竿一站就是一整天,样子雄赳赳的。不过那种姿式我也私下想过,完全就像我后来在电影上看到的端着三八大盖站岗的日本鬼子。当然,这种想法从没敢跟他说,免得他太得意。
有时候,我不小心让鱼钩钩住了旁边的树枝,怎么扯也扯不下来,他扯开嗓子就喊:
咱们来钓鱼,你别老是在树上钓鸟啊!
一次,鱼钩又挂在了树枝上。
又钓鸟,树上哪有什么鸟!他扭着脖子大声说。见我抱着树往上爬,就奔过来守在树下用嘴帮忙。
踩稳了,别掉下来砸着我!他扯下草帽仰着脸叫嚷,好像嗓门大我就不敢砸他。刚说完,我的一只鞋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转眼又弹进了鱼塘。他摸着头上鼓起来的包说:
瞧瞧,这下好了吧,鞋没啦,包还留在头上,要是鞋留着,包掉到水里还差不多。
乱成团的鱼线理不好,我坐在树上发起呆来。我爸说我才几岁大就想把小校花弄回家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他和家属区那些大男人想吃了小校花妈妈,还有他跟我老想钓起鱼来弄回家吃掉,我看比起来差不多都一样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另一天,又钩住了树枝,他发了脾气,奔过来就一把夺走我的鱼竿,边疯了似地扯鱼线边冲我吼道:老钓鸟,老钓鸟,我看你就不是个好鸟!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听见我爸说我不是好鸟。
多少年之后,当我在高原上跟长大成人的小校花,特别跟几个年轻女人关系不对劲时,他发起火来仍然用那种谁也没见过的鸟跟我相提并论。
第二章 人那,你错过早晨就错过了黄昏
    鱼钩加是鱼线老是缠绕在树上,这使我打小就看出来,哪怕再小再细的东西,只要跟什么一缠上,哪怕是跟又高又大的树搅和一气,那就叫人够受的。
有一次,我坐在树上慢慢摘扯乱成一团的鱼线,我爸站树下已经仰着脑袋守了好一阵。突然间,他扔下我朝鱼塘边跑去,猛地抄起落入水中的鱼竿,鱼线顿时绷直,鱼竿的尖子也被拉弯,紧跟着响起了大鱼尾巴噼里啪啦的击水声。同时也响起了他的一声惊叫:
三儿子!
我爸碰上大鱼了,急需帮手,我赶紧爬下树。这时,一直在远处草丛中戴顶草帽静静钓鱼的家伙也朝我爸跑了去,速度比我快得多,一到我爸身边就又是搓手又是跺脚,还大声叫我爸千万拉紧别松手,样子比谁都着急。不用说,那个人完全是出于好心,但他冷不防忽然一把抢下了我爸手里的竿,则是叫人没法能事先看出来的。没了竿,我爸被迫退到了后面,有手帮不上手,有脚用不上脚,而那家伙力气贼大,猛地一抡竿,结果喀嚓一声竿断了,鱼线带着白浮漂眨眼间蹿到了鱼塘中间。
你小子是不是有劲没处使?干嘛用那么大的傻劲!我爸大叫说,一下子火冒三丈。
不是故意的,太急了。那人连声说,一口北方话。
就凭你这点手艺,也配来抢我的竿?干吗不把我整个人给抢了呢?我爸说。
那人一下蔫了,在我爸面前低下头来。
我一辈子也没碰上过那么大的鱼,少说也有二十斤,我都看见鱼脸上戴的眼镜了,全因为你才跑啦!我爸又说。
鱼不戴眼镜。那人嘟囔说。
那是一条有学问的鱼,这个都不懂。它是近视眼,不戴眼镜还不瞎眼啦!我爸说。
你干脆扇我两耳光吧,别指桑骂槐。那人低着头说。
三儿子,替我扇他!我爸冲我说。
我爸的声音听上去是那种铁打一样结实的声音,好像一锤下去还带着回音。他平时挺胸走路的时候只看前面,胸脯结实得也跟铁打的一样。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学着他平常走路的样子挺胸昂头来回走了几步,接着走到那人跟前想动手。但那人比我高得多,可能扇不到他的脸。他看出了这点,说你要是够不着就踢我两脚吧。
对,三儿子,使劲踢他!我爸说。
我退后几步,朝着那人的屁股冲上去就是一脚。那人一动没动,我的脚却像踢到墙上一样疼。我估计那人屁股后面装有东西,又后退十几大步,然后看准了猛地奔过去,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刹那间,那人巨石一样仍然纹丝不动,我却被弹到了鱼塘里。只来得及听见我爸一声惊叫,我就沉落水底,咕嘟咕嘟直吐汽泡。
等我像一堆鱼草一样被捞上岸来后,那人顾不得全身水淋淋的,又忙着给我爸道歉。我爸可能觉得人家跳入水中救了我,反而向对方道起歉来。最后,我爸问那人在哪里上班。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说:
省武术队的。
我爸一听又炸了,大叫说,你咋不早说呢?你一个练武打的却叫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踢你,亏你想得出来!你老实说,你师傅是谁?不说我跟你没完!
那人不说,又再三道歉。
我爸说,别说省武术队,就是国家武术队我也不怕,有种你说呀,你师傅是谁!
那人低声说,我师傅是海灯法师。
我爸耳朵尖,可能听说过海灯法师,一下不说话了。
我仔细看了看,那人也就十七八岁,个子不算高,人长得有些瘦,冷一看甚至有点病秧秧的。可能就因为这一点,我爸和我才上了当。不一会,那人回到远处草丛中,把外衣长裤和一条花裤衩铺在了灌木丛上,整个人藏了起来,连脑袋也不见了。
爸,海灯法师是谁?我说。
一个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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