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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成都--那些走远的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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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监狱里,也是后来的事。反正,要是我爸因为老保守死了而高兴,多少还有点道理。但他把两个人混为一谈,说都一样,就没法讲得通。当然,我才没心思去管他说的那些事。
一天下午,考古学家终于来到我们家。他站在屋当中神彩焕发地跟我爸说,那个陶罐少说也有三千的历史,证明至少在三千年前,山那边的地陷湖底下的确有一个县城,就是史书上提到的梓潼县城。
我爸说,那又怎么样?
考古学家说,这个嘛,你可能不感兴趣。
我爸说,你说,我爱听。
考古学家说,远在二千六百多年前,在山那边的一块平坝上,也就是由泸山支脉和螺髻山支脉夹在中间的那片平地上,曾经是邛都古国中心。后来秦国在那里设置的梓潼县突然被一场连续八十天的强烈地震筛糠一般陷落成湖,变成一片汪洋。周边幸存下来的人们逃往四面八方,有些人翻过山梁路过深沟时,发现这里有三面高山屏护,无论如何再也陷不到哪里去,又加上离故土不远,回旧地祭祖也很方便,就留下来砍树造房重建家园,开垦出深沟里第一块耕地。在那样久远的年代里,历经惨烈地陷的高原先民并不明白地底下发生了什么,深不见底的湖水淹没了地面上曾经有过的一切,只留下一个青龙救樵夫发水淹县衙门的传说,播向四面八方。而迁往深沟里的几十户人家中,有几户是地陷前从蜀国逃难而来的。天长日久,那几户蜀难民才告诉大家,秦大将司马错灭蜀后,国破家亡的蜀王子带着许多蜀人顺着一条隐没于山中的民间小路,千里迢迢迁居越南,有些中途停下在邛都和笮地留居,他们就是其中的几家。
我的祖先就是那样从蜀国逃进深沟里的。考古学家最后说。
好家伙,你家老祖宗是从蜀国逃来的!我爸大叫道。
你就不能小点声?我妈冲我爸说。
我妈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说我爸,我爸脸色一沉不乐意了。考古学家好像没看见,依然乐呵呵地站在原地。我爸看着考古学家说:
她怪我嗓门大,这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我。考古学家说。
也不怪你。跟你刚讲的地陷湖一样,我这个大嗓门你也有所不知。我爸说。
我本以为我爸要问一问他说的那个老罗逃跑的事,或者老保守是否真死在了监狱里。但接下来,他只顾着把自己当年跟日本人学电报、打乒乓球、抢饭吃那些事一一道出来,好像把老罗忘了。他最后说自己常常穿着裤衩站在雪地里大声背诵密电码,大嗓门就是那个时候给练出来的。老实说,他那点破事,我早听烦了,但不想对考古学家来说算是天方夜谭。他对我爸说:
还你们铁路好,铁路通车典礼那天,有个山里人模样的代表上台讲了话。那个人可能太紧张,好半天没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讲话稿,靠一张嘴巴来讲起来。那个人对着麦克风大声说,火车这个东西太吓人了,太棒了,火车爬在钢轨上都跑得那么快,要是站起来跑不晓得会跑多快。盼望早一天,火车能站起来跑!
这番话把我爸和我妈逗乐了。
考古学家又说起了他的女儿。
我爸说,您家有几个女儿?
考古学家说,两个,大的一个跟你家老三差不多大。
考古学家在说我,也管我叫老三了,还把我跟她女儿相比。我看着他,想不出火车站起来跑是种什么样子。但在若干年以后,当我面对了他的女儿时,才一下子有了那种火车站起来跑的感觉。
第二十二章 成昆铁路是人类史上的奇迹
    第二十二章  成昆铁路是人类史上的奇迹
那片开阔地上准备修建一座电影院,工人们正在大片长满荒草的坟地里挖地基,考古学家在那里转来转去,想把一座坟前的三块墓碑完好地取下移走。中间最大的一块碑上刻着主人的姓名,两边小一些的耳碑刻着主人的生平事迹,凿刻的文字依然清析可辨,笔划苍劲有力。他看见我也在四处转悠,叫住我说那是明代将军李玉凡的墓。我发出哦哦的声音,正想问问那个从凉山逃跑的罗列,但一见他紧盯着我的奇异目光,一下把问题忘了。
我说,凉山是不是很大?
他同样发出空洞的哦哦声。
1974年冬天的早上,天还黑着,我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配乐朗颂《西沙之战》惊醒。那是张永枚写的一首叙事抒情长诗,刚朗颂了几句,我就蹿出家门,站到电线杆底下,身上只穿着内裤和背心。又一个下雪的清晨,我在被窝里一听见大喇叭传来郭小川的配乐长诗《团泊洼的秋天》,又急忙奔到电线杆下。一个个深刻的冬天的黎明,头上滚动着带电流声的诗的声音,我感觉到了五雷轰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专门在冻人发抖的隆冬,天不亮就播送那么好的诗,这使我对家门口那根电线杆和大喇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我开始注意听广播,看报纸。
1974年3月23日,我从家门口的报窗上看见《人民日报》上的一篇文章,两眼顿时一阵放光。文章登在第一张报纸上的最开头,标题是《成昆铁路胜利建成通车》,斗大的黑字占了一横排,写文章的人是新华社女记者陈曰。第二天,又登出一整张报纸的文章和照片,我站在报窗跟前看了一个下午,全是修筑成昆线的英雄事迹,很多事情跟我爸以前来信中写的一模一样。几天后,全国各大报开始纸铺天盖地报道成昆铁路盛况,说这条铁路工程浩大艰险空前绝后,开创了十八项中国铁路之最、十三项世界铁路之最,中国赠给联合国的两件礼品,一件是万里长城壁毯,另一件就是成昆铁路牙雕艺术品。有一篇文章专门讲老包,说他在成昆铁路的建设上做出了特殊贡献。
每天夜里,我都把报窗里的几种报纸小心取下来,带回家收起来。
开阔地那边演露天电影的晚上,嗒嗒轻响的放映机把一束强光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顶射向一幢大楼,墙面水泥抹成的永久性银幕上突然出现了我们十分熟悉的西昌火车站,出现了大哥多年前回成都告诉全家的成昆铁路通车典礼场面。但看不清成昆铁路典礼剪彩细节,只有人山人海和两列火车徐徐进站以及在礼州车站接轨的场面。果然有大汽球拖挂着长长的标语,高悬在人海涌动口号震天的西昌火车站上空,一对红红绿绿的旅客列车尾巴对着南北两个方向,头冲着头停靠在站台前。果然在车站背后的山坡上,有万人举着红黄两色花朵,组成了黄底上的五个大红字:毛主席万岁!
那时谁又能料想到,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在一所大山深处的地方中学,我轻轻敲开了一个房门,黄昏时,那个名叫樱的女教师在路过我门口时跟同伴谈笑说,她当年跟许多小朋友一起双手举着大红花,组成了毛主席万岁后面的那个惊叹号下面的小圆点。仅仅听见她那么一句话,我感到身上有个东西马上就翘了起来。那时候,她作为全国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学校刚好一年,而我背着行囊,提着一把破吉它,从一条大河的对岸调到她那所学校只有一学期,两人朝夕相处却从未说过一句话。神情恍忽的午夜里,我走进她的房屋,把她抱到床上,脱得一丝不挂,她不知所措万分惊讶。她正是考古学家的女儿,我告诉她,早十多年前,在千里之外的成都时,我就听说了山坡上的情景。我对她说,后来我还收藏了通车典礼的报纸,看了通车盛典的新闻纪录片,见到了那个惊叹号下面的小圆点。我还说,我要带你坐火车,到远方去。
放影机一直在嗒嗒轻响,坐在旁边的师傅那伙人说,通车四年之后,国家才首次把成昆铁路公诸于世,是因为这条战备铁路非同寻常,要保密;同样也出于打仗的需要,才把秘密运行多年的成昆铁路正式亮了出来。
我爸跟我耳语说,不少外国专家反对修成昆铁路,预言即使修通也会成为一堆废铁,最终从地图上抹掉。我估计国家想看看这条铁路到底怎么样,所以才四年没公布通车的事。
我说,报纸说成昆铁路是人类史上的一大奇迹。
他说,整个铁路是了不得,但也出了不少毛病。
散场回家后,我想问问他铁路真出过什么事,但他一回家就睡了。
第二天中午,我爸在家里窗前整理前些天钓鱼被弄乱的鱼线,桌上摆着绕线的线板、几颗鱼钩、几根鹅毛、一块做坠子用的牙膏皮、一把剪子和针。
我说,爸,铁路上出啥事了?
他说,说起来你会不信,沿线大山里,泥石流颠覆了多少趟列车呀,山上掉下来的大石头砸坏了多少职工和车站呀。说起来我都不信,有一次,两个司机开着火车头去救另一列出事的火车,明明是去救援的,结果刹不下车来,把一列被救的军列轰隆一下撞飞起来。还有一次,一长列平板车从长大坡道的顶上冲下来,也刹不下车。平板车上装满了道渣和装卸工人,车速那么快,差点就要飞起来了。
话到这,他叫我帮他捆鱼钩,说自己手不好使。
捆鱼钩是制作一副鱼线当中最难的一道工序,甚至是一道绝活。我几下捆好一个,接着又捆第二个。
我说,飞起来了吗?
他说,火车倒是没飞起来,但平板车上鸡蛋那么大的道渣和数不清的铁锹、洋镐、钉耙,全飞了,就像往后横着下大雨一样。
又捆好一个鱼钩。
我说,车上的人呢?
他说,人倒是没事,一个个都飞起来,轱轳到铁道两旁的农民房子里去了。
我说,他们干嘛去啦?
他说,哼,那还用问!
我说,那火车呢?
他又说,哼,那还用问!
我不好再问,免得他说我太笨。
他又补充说,我看那,这些不过都是些小个儿的,大个儿的还在后面。
我说,你说啥?什么大儿的?
他晃晃脑袋说,哦,我说鱼呢。嗨,咋一会工夫就说到鱼身上去了?我不行了,得睡一会。
自从在成都挨打后,他常常说着话就开小差,很快陷入迷糊状态。
我爸在高原上养的鸡只只成活长大,白天满院子跑,晚上却不回窝,跟鸟一样飞到菜地边的树上过夜。夏天如此,冬天也这样。他怕鸡们冻着淋着,只好在树上搭了几个稻草窝,外面严严实实地遮了雨布。
夜里十点,我怀疑我爸又在偷听敌台,就钻进他的小屋,跟他一起听。
第二十三章 传说中的西昌大地震
    第二十三章  传说中的西昌大地震
那年秋天,遍山野草枯黄,夕阳在安宁河上空露出天空的一个伤洞,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恐慌使整个马道和铁路沿线的一个个小站颤抖。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我妈,她慌慌张张地冲我大叫说,你跑哪儿去了,要地震啦!快去火车站!快跑!
这时我才明白,为何身边大路上会有川流不息匆匆往前奔去的人群。来不及回家,也来不及多想,我背着书包跟我妈直接去了火车站。
大家都说是八级,今天晚上八点就震!她一路走一路说,跑得比我还快。
我妈已是机要特级话务员,说出来的消息字字千钧,容不得半点怀疑。赶到马道火车站时,站台上已经人山人海,我一生也没见过区区一个二等火车站会挤进那么多人。一趟旅客列车停在车站上,每扇车门都关着,数不清的人在爬车窗,争先恐后往车上钻,我爸在车下正帮着几个弟弟翻车窗。
这是最后一趟火车,这趟火车开了以后就没火车了,快上。我妈说。
几个弟弟爬进车厢以后,我也跟着爬了进去。车厢里早被塞满,无缝插针,人人浑身大汗。时间正以分分秒秒的速度无比可怕地过去,爬上车的人越来越多,脸贴着脸身体紧贴着身体转头都困难,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和靠背棱上都坐满了人,我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拥挤的火车。为了让突然出现的校花爬进车窗,我不得不蹬上了靠椅背,一边探下身帮着拉她,一边抓着行李架以防掉下来。等校花一被塞进车窗,我也刚从空中落下,汽笛就一声长鸣,列车开始启动,站台上顿时响起一片喊叫声和哭声。到这时,我才来得及从人缝里看见车下面,我爸和我妈呆立在站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不停朝车窗挥手。我明白了,我爸我妈与站台上黑压压的人们一样,大难当头必须坚守岗位。
火车加速,又发出一声长鸣,听起来比往常低沉而凄凉。
几个弟弟也没来得及回家,随身所带的都只是各自放学时背的书包。火车在沿途每一个站都停下,一会听说因为超员太严重,车下面的弹簧被压死,开不动了。一会又听说火车被拦停,沿途有太多的人都要逃命,要逃出地震山区。一脸汗珠的校花想向我靠近,但几步距离移了两个钟头才挤到我面前,刚在扯弄我被全部挤掉扣子的上衣就听见车厢一头有几个男女同学喊她,说是她们的班主任老师正在车厢连接处,马上要生小孩,叫她也快过去帮忙。用不着多考虑,我把她一下抱起来,举起来,连推带喊送到人们的头顶上。然后,经过艰难的空中爬行,她最后消失在车厢尽头,我再也没看见人。
第二天傍晚,火车晚点十多个小时后到达成都。几个弟弟一贫如洗去找当年的邻居家借宿,我爬上夜间的火车投奔北方老家。几个月后,我又上了返回的火车,几天行程后一走下火车,看见马道依然如故。
那时候,除了考古学家,还没多少人知道几百年前,西昌发生过两次七级以上的毁灭性地震,更不清楚那一片高原正好处于几条地质大断裂带上。冬日的阳光里,马道地面上的那些红砖红瓦的建筑物,依然立在原来的地方。从工厂传出来的机器声一如从前那样声声震耳。只是那条土石路面的大路上,往来的行人明显比往常少,只是居住区空地上,到处搭起了油毛毡地震棚,铁路上的人们都住了进去。通往深沟里寂静的坡路上望不到一个人影,我快步走进深沟倍感落漠。我爸我妈见了我照样说着早已听习惯的老话,依旧吃饭上班,与从前一样。
马道没被一场传说中的大地震毁掉,真像一个梦。
到晚上,大院里的人们多数已搬回自己家住,仍有少数住在空地搭起的一座军用帐蓬里,老古的老婆也住其中。足有半个篮球场大的军用帐蓬里,四周是一圈头脚相连的板架床,要是住的人多,还可以往上再搭一层,只需安上现成的活动架板拧上螺丝就行。接连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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