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起风时-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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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任陶扬在背后,几次欲张口,留恋不舍的站着,罗若珈走出客厅大门,拐到走廊另一头,乘电梯出去了。
四月,到了夜晚,风吹起来,还是有点凉飕飕的寒意,看看表,九点多了,没想到在陶扬那儿还待了段不短的时间。
这种凉飕飕的风,对此刻的罗若珈,是十分需要的。罗若珈让脑子空白,什么都不去想,风把脑子吹得空空的,没有一点影子,没有一点相貌,什么都没有,罗若珈喜欢这时候的风,带着凉飕飕的寒意,四面八方袭过来。
朝回家的路上,罗若珈一个大急转,把车头调了,时间还这么早,回去将是段难以排遣的光阴,曾有影子,曾有相貌,曾有声音侵噬着,使自己在一片挥不开的痛苦中挣扎。罗若珈恨那样的痛苦,那是个挣扎不开的痛苦,那痛苦的空间庞大无比,任罗若珈怎么游、怎么爬,它像一张网,紧紧密密的纠缠着。
罗若珈把车开到闹区停下来,停在重庆南路那条书街,一家一家的翻,一家一家的看,逛了有一个多小时,买了杰克·;伦敦几本没有爱情的小说,又买了“未来的冲击”这种适合男人去面对、去担心、去思虑的东西,最后那个一向叫罗若珈认为吃饱没事干,有精神病的佛洛依德,和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怪胎学子佛洛姆的什么“梦的解析”、“人类的新希望”等等,翻也不翻,零零碎碎买了六七本,罗若珈太需要这几个家伙来疏导自己,他们最擅长替你做一件事!就是天底下没什么了不得的事,搞清楚什么潜意识、下意识、上意识什么的,你就不必窝在小角落,可怜兮兮的饮泣,像碰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悲剧,实在需要三天、三个月,甚至三年去凭悼你的悲哀。去他妈的什么“茵梦湖”、“罗密欧与茱丽叶”。临出书店,罗若珈觉得有必要面对较大的空间来缩小此刻尖触的坏情绪,又从书丛中抽出了彭歌的“莱茵河游记”。
出了书店,罗若珈抑止不住的觉得自己可笑,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就是,当自己没有能力帮助自己时,又拚命的武装一件盔甲,佩着刀剑,但千万记住,别让人掀掉你的盔甲,拿掉你的刀剑,因为坚硬、挺直的盔甲、刀剑被拿掉之后,你便已瘫痪而不能站立了。
甩甩脑袋,罗若珈对自己冷笑了一声,抱紧杰克·;伦敦,抱紧佛洛依德、佛洛姆,抱紧彭歌,像一只驼鸟,带着宽释的情绪,跨上摩托车,朝公寓驰去。
做一只驼鸟,是个悲剧,但起码,它满足了自己,但这种满足,不能让第三者去拆穿它,须知这种满足的外衣,是多么薄弱。
罗若珈被拆穿了,紧抱着的杰克·;伦敦、佛洛依德师生,和彭歌一起站开了,他们帮助不了罗若珈,因为他们敌不过一个事实—;—;徐克维。
梳理着光亮的新郎头,笔挺的新郎西装,站在路灯下,苍弱的叫人觉得他像个落荒而逃的惊悸者。
罗若珈胸口的呼吸,胶着的屏息,罗若珈稍纵就能掉出泪的眼睛,死寂的无法眨动。那落荒的惊悸者,苍弱的弓着背,他的恳求?他在告诉自己一个没办法逃避的束缚,他做的是什么企图?
一切都是无声的,除了未熄掉的摩托车引擎声,单调的隆隆响着,一切是无声的。
罗若珈实在是有女性少有的强韧理性,她舒开弄息的呼吸,那么坚毅的、和平、冷静的。
“新婚之夜—;—;”罗若珈强接起断了的声音:“别这样对待新娘。”
“—;—;不要说不是我们心里想说的话。”
徐克维沉沉沙哑的声音,使罗若珈几秒钟张不开口。
“有更多不是我们心里想做的事,我们都必须、而且已经迁就了,还有什么必要去蒙骗彼此?”罗若珈的声音铿锵有力,心,却猛烈的颤抖着,“保护现在,比留恋过去应该是比较聪明,也比较恰当的。”
“你真的那么理智吗?”
“我一向认清事实。”
罗若珈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凉飕飕的风中,残忍而颤抖着。
“若珈,你如果真的理智,你该能判别这个事实,我是用了多少勉强,忍了多大的痛苦,你给我这样的回答,你不觉得残忍?”
“残忍在某些时刻是绝对需要的。”
“若珈—;—;”徐克维痛苦的嗓音都走调了:“不用告诉我你有多强的个性,今天—;—;你真的好过吗?”
罗若珈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了,握车把的掌心,力量巨大得能穿过强硬的塑胶壳。
“你最好记住,我有任何事击不倒的个性。”
“不需要这样,若珈,我们不是在演戏。”
“就因为我们不是在演戏,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刻,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认为我做错了?”
“对,你做错了。”
挺直背脊,罗若珈发出一串话,那串话,罗若珈觉得像是另一个有勇气的人在代替自己说的。
“我爱你,在不知道你有女儿的时候。知道了你有女儿,我依然爱你,但,不管任何理由,你结婚了,我不要说谎,我还是爱你。现在,我必须拒绝接受你。你是有思想的,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说太多冠冕堂皇的对白,你只要记住,我们是在负责一件正义的责任,也许这句话太原则化了,可是,你会反对遵守比违背更适合一个做人的条件吗?我现在脑子紊乱而空洞,我已经接近词穷,不要再给我任何需要我回答的问题,你完全明白我所能表达的了。”
“若珈,你太冷酷了。”
“难道你不欣赏、不赞美我这样的冷酷?”
罗若珈的背脊加倍的挺直。
“你要知道,如果我换了另一种态度,用眼泪,用哀恳,继续接受你,那么,你今天所忍受的勉强与痛苦,就太没有代价了,你母亲会怎么样?儿子在新婚家庭中,扮演一个令妻子、女儿哭啼的角色,你母亲会无动于衷吗?她会快乐吗?你没忘记你是为你母亲忍下勉强与痛苦,可是你怎么忘了,你扮演那样的角色,你母亲将怎么样?”
徐克维看路灯下的电线杆,流着泪,半晌才说:“若珈—;—;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你用现实压迫我,你拒绝我,但别利用我的良知,你晓得我爱你,任何人取代不了,你晓得的,你晓得—;—;”
罗若珈挺直的背脊,冰凉、冰凉,手僵硬得张不开。灭掉了引擎,勉强张开手指,抱着一叠书,一步步走近公寓,走上公寓的门,颓然的爬上楼梯,打开房门,拧亮了灯,窗口外,电线杆底下的人,依旧站在那儿,罗若珈的手松开了,一叠书跌落在地毯上。迟缓地,罗若珈一本、一本拾起,一本一本放进书架,留下最后一本,握在手中,走到字纸篓旁边,掏出早上扔掉的半包烟,生硬的点了火,拉上窗帘,强迫的吸一口烟,强迫的打开书的第一页,但,终于,书从罗若珈的手中跌落,烟也拧掉,像储备了很久、很久,终于得到恰当的时候,罗若珈哀恸、郁伤,不可抑制的哭了。
☆☆☆。。☆☆☆。。☆☆☆
这是徐克维与李芝茵结婚的第二天早晨。
昨夜,徐克维不晓得几点回到家的,李芝茵伤心、愤怒,加上无以复加的恨,在房里骂了一夜,但面对的只是一个不省人事的醉汉。
李芝茵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在这个家,是剩没多少日子的徐老太太当权,能笼络徐老太太,受宠于她,虽是不长久,但起码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自己在这个家,尚有一席之地。
一大清早,老太太就醒了,人一上了年纪,睡眠的时间,总是比年轻的时候缩短了许多。
李芝茵手脚俐落的准备好老太太、蓓蓓和克维的早餐。
徐克维还没醒,老太太不满意的坐上餐桌。
“克维昨晚几点回来的?”
李芝茵马上故作委屈求全状,眼眶一红。
“妈!克维十一点多就回来了。”
“用不着替他撒谎,我睡的时候都两点多了。”徐老太太安慰的拍拍李芝茵拭泪的手背:“别难过,芝茵,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太不像话了,我还活着他就这样。去叫醒他,我倒要问问,结婚第一天晚上,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要到那么晚才回来。”
“妈,让他睡吧!他昨晚回来,喝了不少酒。
醉得话都没讲一句。”
这是最高级的颠覆,徐老太太果然中计,心中对媳妇真是又疼又怜。
“你说,他醉到现在?话都没跟你讲?”徐老太太气得跺脚大叫:“去叫!去叫!马上给我叫他出来。”
“妈—;—;”
“去叫!”
不用叫,徐克维已经出来了,浮肿的眼皮,看也不看李芝茵。老太太气极败坏的,就差没一巴掌打过去。
“妈。”李芝茵摆出好人状,“—;—;算了,妈。”
“我非要问个清楚不可,你不用护着他。”老太太指着靠在桌子边的儿子,“你说,你昨晚到哪里去了?新婚之夜,你到哪里去了?你还是不是个人?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你当芝茵是什么人、她是你媳妇!我要你讨的媳妇!”
“妈,你别生气。李芝茵扶着老太太,一副用心良苦的样子,“以后克维会改的,你就别骂他了。”
“现在不骂,我还有多少日子管他?”
徐克维最怕母亲提到自己没有多少日子这句话,只要这句话在耳边一响,徐克维任何事情都会屈服了。
“妈,昨晚实在是公司里—;—;香港来了一个客户,早在上个星期就约好了的。”
李芝茵扶着徐老太太坐下,看起来挺贤慧,实则恶毒的瞟了徐克维一眼。
“妈,有客户来,当然是免不了的,以后这样好了,凡是这类应酬,一律请到家里来,好在我烧的菜,也勉强凑和得上。”李芝茵抬起势在必得的目光对向徐克维,“克维,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一下了班就回家陪妈,妈在家也怪冷清的,有客户来,妈兴致好的话,还可以跟他们凑桌麻将解解闷,你说是不是?”
徐克维恨不得一把掐死李芝茵,但老太太十分满意媳妇的说法,连连点头。
“芝茵多明事理,克维,你记得了没有?别再成天给我除了睡觉之外,就见不着人影。”
李芝茵又打了一场胜仗,在结婚的第二天早晨。
这场战使老太太颇后悔没有早把这么贤慧的媳妇娶回来,心底有几分责怪自己过去的自私,娶了媳妇并没有失去儿子,反而多了个人服侍。
草草吃了半碗稀饭,徐克维迫不及待的拿着手提箱要到公司去,李芝茵匆忙从房间里取了条手帕出来。
“克维连条手帕懒得带,妈,我追他去。”
媳妇的细心,又赢得老太太打心底的赞赏,而她怎么能明白,迎回家来的是一个多么有心计的女人!
“克维!”
李芝茵追到巷口,脸上的神情,不再有一点贤慧与细心了。
徐克维停下脚步,皱着眉。
“喏!”
徐克维没有伸手去接,嫌恶地看了李芝茵一眼。
“我不用手帕。”
“是吗?”李芝茵扬了扬手帕,斜挑着眼角,“等会儿,你们见了面又搂又抱,她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大概需要的吧!”
徐克维紧握着双拳,胸口要爆炸了,终于抿紧双唇,拂袖转身。
李芝茵尖起嗓子,叫住了徐克维。
“站住!”
徐克维停了下来,没回头。李芝茵绕到徐克维面前,表情复杂;有伤心、有不满、有胜利感,但,最多的是—;—;恨。
“徐克维,你不要增加我对你的恨!”
李芝茵冷峻的瞪视徐克维,徐克维一句话都不说,始终皱着眉。
“不要漠视了我是你的妻子。”
徐克维冷冷的哼了一声,那一声,包涵着无尽的恨意—;—;仇恨的恨意。
“你用不着伤心,我是真的漠视。”
李芝茵的胜利感被击碎了,恨,在眼眸中,散布着恶毒的怨恨。
“我没能力扭转你漠视我,但,我有本事要你每天下班时间,一秒不差的给我回来。”
徐克维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掌心就差没握出血痕。
“这是你送手帕出来,要我知道的事?”
“哼!你不笨,是不是?”
徐克维的眼珠像被后面的强力往外挤,圆鼓鼓的瞪着。
“聪明人,最好别做傻事。”李芝茵的胜利,又掌握在手心了,“你母亲的生命有限。你一向有孝心,她现在脆弱极了,经不起打击,你不会存心催她早走吧?”
徐克维要疯了,一把掐住李芝茵的脖子,怨恨得讲不出一句话。
“要我告诉她,你昨晚去跟姓罗的约会吗?”
徐克维的手松开了,筋骨爆着,血管似乎随时能挣破。
“我没见过比你更恶毒的女人!”
“恶毒不是生就的,我只是在适应环境。”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不够吗?你用了全世界最下流的方式让妈逼我娶你,你很清楚,妈本来对你这个女人并不感兴趣,纵使蓓蓓是她的孙女,但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要你做她的媳妇。你现在得意了,而且,你做得很漂亮,一个几年来都不能接受你的老人,在一天之间,被你玩弄于手心里,你还不满足。你到底有多恶毒?你还有多少阴谋没用?我们徐家还要受你摆布多久?”
“姓徐的,我告诉你,我恨你,此生,我无法消除对你的恨,你妈不喜欢我没错,但那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爱你,是她想占有你而不喜欢我。是你,是你使你妈在爱你、占有你之余,有充足的信心晓得她儿子不会娶李芝茵。所以,她从不要你娶我。我恨你们,我恨你们徐家的人,我李芝茵也许没有高尚的人格,但请你记住:我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李芝茵像个没有理性的人,嘶吼着,整张充满怨恨的脸,嘶吼得通红。
“我是恶毒,我是在使阴谋,那全是你逼的!我是带着报复的心跟你结婚的,本来,在昨天婚礼前,我要自己做徐家的好媳妇,我改变了报复的念头。但婚礼上你是怎么对我的?你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爸爸跟你敬酒,你竟然故意装着没看见,纵使他曾经用了你那么多钱,纵使他曾经对不起你,你也不该令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我恶毒,你呢?你比我逊色吗?婚礼才结束,你人就不见了,我一个人站在饭店的门口送客,你见过这样的婚礼吗?亲戚朋友,哪个不晓得我这个新娘已经是个两岁孩子的母亲?哪个看不出来你结婚结得有多被动?”
李芝茵已经疯掉了,口一张一合。伤心、恨,在空气中弥漫。
“回到家,蓓蓓哭着问我:妈,你不是说从今天开